因为这些事,我很骄傲,骄傲是这片草原的一份子,骄傲自己是中国人。
同时我也感觉到更重的责任,如果我们国家能更发达,让水电等资源的运输都变得更容易和便捷,如果有更多好的机械能代替人力,如果有更好的种植优质牧草的办法、养殖牲畜的手段,我们的人民就不用拿汗水和自身的健康去换取草原的平安和农牧业的丰收。
这一路走来,我总想起您写给我的第一封信,那时您就提起,有能力的人必然肩负更重的担。您说我和您是一样的人,现实并非如此,真抱歉,说出来或许会令您失望。一直以来我其实并不很懂,总是看着自己的得失,自己的精神收获,沾沾自喜。
但现在,我终于懂了些许。或许还不够,总归明白了自己拥有这些知识,可以为这片土地做更多的事。
……
人大概只有站在这片豁达宽广的草原上,吹过这样的风,望过这样令人心胸开阔的风景,才能明白那种开阔胸腔与精神的状态是怎样的。
也只有在经历过旱灾蝗灾,见过牧民们恐惧的表情,参与过大家齐心协力共同克敌的艰难战斗,才能明白什么叫‘使命感’。
我想,到今天,我才更加理解领袖号召年轻人下乡的意图。当大家在城市里迷茫的时候,总要走出来看看这个世界吧。赚着工分,独立地用自己的肩膀和双手养活自己,与劳动人民们一起站在有粮食和蔬菜气息的泥土地上,更深刻地明白这个世界、这个国家在发生什么,是如何运转的……以及,我这样一个个体,到底想要什么,该去到哪里……】
有的工作会让心怀梦想的人变成混子,另一些则能让普通人变成英雄。
写好信后,林雪君将自己今天刚收到的10块钱草原局特派专员工资跟之前攒的钱整理到一起。翘着二郎腿捏着纸票子,她认真享受起数钱的快乐。
1角、1块……最后居然数出424.32块钱,以这样的速度攒下去,到80年代,她就是万元户了!
八十年代的万元户诶,那可比后世的百万富翁更有含金量,是大富豪了耶。
二十七八岁的万元户,是不是就能过上最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生活了啊。
仔细地将钞票压平放进之前穆俊卿给她的装大白兔的铁盒子里,用一个小石头压住了再盖好盖子。抱着高兴了一会儿才将之收拢,又拉出放在柜子里的小木箱,掏出自己存的邮票和书籍等宝贝,做了会儿超级有钱的梦,才整理好一切,准备出门在驻地里转悠转悠,看看自己的小菜园和后山老母猪新下的野猪混血崽子。
哪知一出门就被张胜利堵住了,专家大叔看着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有些纠结道:
“我本来说让你休息一下午,但是尼古拉教授非常希望你能一起,他很想听你为他做介绍……其实就是想在跟你相处的时候,多榨取榨取你的知识和见解。又要辛苦你了。”
“没事,反正带队科考也不怎么累,比放牧强多了。正好咱们今天下午去我们的羊牧场,我还能顺便给羊群做做体检。”
林雪君说着便把自己的小药箱背上了,转身朝沃勒和一直粘着她的糖豆一招手,捞起仍没褪去幼狼毛茸茸特征、肥嘟嘟的小小狼,向阿木古楞的小木屋高呼一声,得到应答后,她向张胜利一点头,“走吧,张大叔。”
到了自己的地界,林雪君讲解起来就更流畅了。
几号草场下有地下河流,比较湿润,草长得好;几号草场曾经有河流经过,后来一场风就让小河改了道……以及针对所有不同草区的不同抗旱手段,造牛粪墙的密度等,都有说法。
伊万本来觉得许多抗旱工作非常简单,可这么一听下来,当即啧啧慨叹起来——不容易啊,在任何地方做任何工作,都不容易啊。
怎么需要注意的地方这么多?处处都要因地制宜,而影响‘地’的元素又如此庞杂,草原上的工作,果然没有简单的。
“多亏了我们大队的庄珠扎布老人,他是我们这里的努图克沁老人,翻译过来的就是‘最了解草原的人’的意思。”林雪君笑着向尼古拉教授等人炫耀:
“我们大队长他们对附近草原和森林的了解可深入了,他们是真的全身心在投入工作,不是应付。不然这些活可干不了这么好,要真是哪一个草区都一个做法,没有地下河的草区不着重抗旱,那其他草区处理得再好,有这么一个块区旱得厉害,给蝗虫创作了繁衍生息的温床,那处理得好的草区也一样要遭殃。
“草原是一个整体,它绵延相连,没有大河和海的分隔,跟林地和山区存在非常大的差异。无论是虫灾还是大火,想要扑灭都不容易。
“所以草原上的社员们,做什么都要考虑草原的特性,考虑每一块草区的特性。
“我可以在报纸上发表大体的工作方案,但这些切实的执行手法,都得各地生产队根据自己所处区域的环境,重新拟定最适合自己的一二三条才行。”
“工作没有想当然耳。”尼古拉教授抬头看向被风吹得波涛滚滚的草野。
伊万几人听到老教授这话,耳朵直发热,总觉得老师这话是对他们说的似的。
接下来的一路上,尼古拉教授和张胜利等人讨论了观察了解草原的方法,过程中连林雪君也颇为受益。
她虽然掌握有后世许多学问,但这么深入一线的细节知识,基本是在书本上也很难学到。一线基层是学习这些内容的最好环境,一切都在眼前,有人悉心地一一指点,没有比这更清晰易懂的了。
在研究环境的过程中,不止前辈们、专家们会成为你的领路人,连同天上的飞鸟、地上的走兽,都可以做你的老师。
每一种生物都有它独特的习性,如果掌握了它们的习性,就能跟着它们的足迹,更深入地了解脚下这片与它们共享的富饶原野。
在这方面,苏联的研究是有优越性的,伊万曾提到过的它们早在几十年前就开始做的《森林报》,不止由专家观察撰写,还向市民广泛收稿,包括一些充满童趣的孩子和热爱自然的学生。
孩子们不仅靠父母长辈口口相传来了解候鸟、云雀和夜鹰,还能从报纸及书籍上读到。
这样充满趣味性的读物太稀缺了,对于很多人来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几乎完全没有。
林雪君也很想出一套这样的书,请庄珠扎布老人和其他了解这片草原的老牧民们提供他们关于草原的丰富知识,由阿木古楞绘制。无论是森林里的驼鹿、鄂伦春马,还是夜间战斗力强大的猫头鹰,亦或者是很少见到、却实实在在生活在脚下某处的小鼹鼠,还有与人类遥遥对望的草原狼……
可惜在大发展的时代,这样的东西是不能占用本就稀有的资源的,无论是纸张资源,还是人力等其他条件都不允许。
希望国家的发展能更快些……在许多孩子还没有长成大人,尚存童心的时光里,如果能读到这样的书该多好。
捧着小笔记本,一边走一边记录尼古拉教授和张胜利专家等人随口传授的知识,这场收获颇丰的行程走得很快,大家回过神时,太阳已经偏斜向地平线——马上就能见到羊牧场的毡包了。
在翻过一片草坡时,糖豆忽然离开林雪君,朝着不远处疾奔。
林雪君以手遮光放眼远眺,便见一团团白色的云朵飘荡在绿野之上,慢悠悠地闲晃——是他们的羊群。
…
奥都一看到帮忙牧羊的糖豆,就知道林雪君来了,当即驾着马迎了过来。瞧见跟着一起的外国人,他懵在当场,傻愣愣地盯着尼古拉教授等人看了好半天。
直到林雪君走过来拿拳头砸他肩膀,他才反应过来这样不礼貌,忙揉着脑袋说不好意思,想到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话,脸更红,人也更拘谨了。
哈哈笑着跟他对了个拳,林雪君介绍道:“是苏联来咱们草场跟咱们学习抗旱抗灾经验的考察团,带头的是尼古拉教授——”
名字很像大吸血鬼啦,可惜大家都不懂这个梗,在这个时代,‘尼古拉’仍只有‘胜利的人’的意思,是很好的常见名字而已。
奥都朝着几位外国人点头示意后,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跟林雪君讲起他们的羊。
哪只最近流清鼻涕,哪只最近不爱吃草,哪只今天忽然开始发疯一样四处乱顶……
还没跟着奥都到他们的毡包,林雪君的诊断就已经开始了——
流鼻涕的羊不发烧、不咳嗽,没什么大碍,多晒晒太阳,标记出来再观察两天;
不爱吃草的羊是寄生虫,之前的驱虫药对它没有起效,再喂一剂,等它拉屎;
忽然发疯的羊应该是吃了不好的蘑菇,灌水,清肠,喂药,如果1个小时后还不好,就插管洗胃……
林雪君一个一个地看,一个一个地确定治疗方案。
奥都抱着胸看得笑呵呵的,心一下就安了。之前有任何小羊出现一点点异常,哪怕只是今天吃得少了点,他们一家都会紧张。
牧民在卖出牲畜之前都是处在半焦虑状态里的,如果不懂的话,遇事难免往坏处想。是不是会致命的病的初期症状啊?如果现在不管,发展到后面是不是就没救了?可是现在去找林同志的话,万一根本不是什么病,那不白麻烦人嘛。但如果是大病,现在不找林同志,拖延了病情致死了怎么办啊?
又或者,会不会是传染病啊?万一是疫病咋办……
整天在草原上有大把时间胡思乱想,养羊养得仔细也不好,焦心得很。
可是林同志一来,之前的啥焦心都消失。
只要她说“没事儿”,大家就全不担心了。
给所有看过诊的羊做了记号,奥都热情地招呼所有人上家去,然后便率先骑着大马回去给父母报信了。留下林雪君带着大狗塞根和糖豆,连同阿木古楞一起帮着收羊回圈。
尼古拉教授坐在小马车上,身体随着车板晃悠,看着跑远的奥都背影,转头对陈社长道:
“那位牧民见到林雪君同志之后,笑容一直挂在脸上,没有收拢过。”
陈宁远耐心地听过乌兰的翻译,也不自禁地笑起来:
“一个好兽医,在我们这片草场上,走到哪里能不受欢迎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杜川生收到林雪君的信,读到苏联教授带队上草原科考的部分,嫉妒得吃不下饭。
他也想跟小梅小友在一线做科考,呜!
第195章 行进危机
“没事,有糖豆在,羊丢不了。”
要到羊牧场了,所有人都松一口气,工作之后的轻快感觉让两拨人凑在一起唱起歌。
马车上,伊万和安娜一起唱他们国家的歌曲,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几人跟着一边学一边哼。这边唱过了一首,大队长王小磊又唱一首草原歌曲,请伊万等人来学。
相处多日下来,大家已由陌生变熟悉,从互相观察的状态变得像是朋友了。
“牛羊骆驼都需要稳定摄入盐,骆驼每天要吃300400克盐,一周不吃盐就会生病,不爱吃饭。”尼古拉教授倒坐在马车上,指着身后的草场,用闲谈的语气道:
“这片草场上长着各种各样的碱性植物,对骆驼、牛羊等动物都非常好。如果——”
林雪君驱马靠近马车,想要认真听老教授讲述草原上的常识,哪知马车忽然剧烈地摇晃,接着便朝一边倾斜,把坐在马车上的所有人都掀翻在了草地上。
尼古拉教授正跌在苏木身侧,幸亏大黑马反应极快,往边侧叉腿躲开,才没有踩到人。
林雪君抬头一望,便见前方看似平坦的厚草下出现一条土沟,拉马车的两匹马中的一匹先踩到沟,快速跳过沟壑没有跌倒。右侧的白马后还没踩到沟,忽然被左侧马飞跃前拽的动作一扯,反应不及直接被拉扯得跌进了沟里,这才致使马车翻倒。
安抚了下苏木,林雪君忙翻身下马将尼古拉教授扶起。
惊呼喊疼声此起彼伏,一路走来都淡定自若的老教授前所未有里露出惊慌神色,一直被梳理得服帖的白色短发也狼狈地张牙舞爪了。
“没事吧?您有没有哪里疼?”林雪君帮老教授拍了拍腿上和背上的草屑泥土,关切地问。
“没事,草很厚,摔在上面不很疼。”尼古拉教授终于回过些神来,老人最怕摔跤,幸亏他是从翻斜的马车上滑跌下来,又是落在厚实的草甸子上,并没有摔到。
“那就好。”林雪君松开扶着老教授的手,抬头四望见大家都在拍打身上的土和草,虽然都受到一点惊吓,但似乎并没有受伤的。
脚尖一旋,她直奔马车前,快速解开拴住两匹马的麻绳。
马车坠拽着一直后仰的左侧花马终于得以放松,不再踢踏挣扎着嘶鸣。
将花马的缰绳递给阿木古楞,林雪君又去检查右侧的白马——它被花马拽扯,又被马车拖住,不得自由地跌在沟里,松了麻绳仍没能从里面站出来,正痛苦惊恐地嘶鸣挣扎。
林雪君虽然害怕被它踢到,但还是凑了过去。
口中“吁~吁~”地低声安抚,她俯低身体缓慢绕到白马前方,尝试伸长手去抚摸马脸。
白马瞪大了眼睛,害怕地一直喷鼻嘶鸣。它绷紧了全身肌肉想要站起,显得十分狼狈。
林雪君废了好半天力气才终于顺利摸到马脸,在她声音加抚摸的双重安抚下,白马终于不再挣扎,只是跪伏在沟里喘粗气。
它的右后腿蜷压在身体下,左后腿支着想要用力撑起身体却总是失败。
两条前肢都蜷跪着,几乎承受了身体大部分重量。成年骏马500斤左右的体重,全靠四条适合奔跑的细腿支撑,一旦跌倒久了,身体压到四肢,很可能会导致不过血后的诸多严重问题。
尼古拉教授和专家张胜利等人都是在自己领域中比较有决策权的人物,这也锻炼了他们有主见、擅长管理的特质。
但面对这样的场面,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茫然沉默下来。
陈社长走到林雪君身边,担心地问:“怎么样?马还站得起来吗?”
林雪君看了陈社长一眼,没有立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