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院子扩张了,阿木古楞来找林雪君也不用再跳栅栏,直接绕过牛棚走过来就行。
担心牛和马会偷菜园子里的菜,还要在菜园子外加围一圈儿结实的木栅栏,形成个院中院。
连续一周的基建,总算扩建妥当。
合并了菜园子和阿木古楞地盘的兽医站小院,终于成了第七生产队最宽敞的院子,大驼鹿们回家后也能在院子里溜跶开手脚了。
被笼入院子的几棵大树也能代替瓦屋墙壁供驼鹿磨角用,十分完美(尽管树并不这么想)。
唯一不太完美的就是,阿木古楞的小屋是木头做的,大驼鹿们就喜欢那股松木香味儿,没事儿就溜跶过去啃两口。
阿木古楞有时睡着睡着忽然被磨牙声吵醒,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床上睡了个五旬野男人,坐起身仔细一听才恍然,哦,阿木尔又一边哼哧哼哧喘粗气儿,一边啃小木屋的房檐了。
早晚这木屋要被阿木尔的驼鹿家族吃掉,说不定哪天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以天为盖地为庐,房子都进了大驼鹿的肚子,只给他留一张小床栖身。
林雪君见阿木尔老是去小木屋作怪,也觉得不好意思。
便悄悄拉住阿木古楞的手,承诺如果阿木尔真的把他的房子吃了,她就让他搬到知青瓦屋来住。
虽然觉得林雪君是在哄人,阿木古楞还是高高兴兴地接受了阿木尔的夜半磨牙和呼噜。
甚至还期待起来:阿木尔啊,你怎么光啃屋皮呢?倒是大口吃起来呀!这样慢慢地磨着牙啃,要哪年月才能把木屋吃秃?!
每每睁开眼发现房顶还在,墙竟然也在,阿木古楞总忍不住叹息——阿木尔!没效率的大家伙!哼!
…
大驼鹿们散步的空间大了,阿木尔傍晚回家后追着大秃鹫跑的圈子也大了。
人家擅长的是在天上飞,陆地奔跑哪跑得过阿木尔,每每被撵得一边大叫一边扑腾翅膀,总一副‘等老子好了,一张翅膀就飞走,绝不再受大角驴的气。一秒都不多留,一秒都不!’的架势。
不想秃鹫还没康复,阿木尔却变得越来越躁动——
它开始发Q情了。
盛夏时节草长莺飞,温暖的环境总令动物们变得过分活跃,好像逐渐沸腾的水一样,越来越无法被平静地盛装在水杯中了。
驼鹿分叉的鼻子使驼鹿能在冬季气温50摄氏度中生存,却对高热非常敏感——它的鼻道可以让空气在到达肺部之前被加热15度。
30度左右的夏季对它的肺来说有45度那么热。往年盛夏驻地最热也就26度,今年更热些,大概能热到二十八九度。这大概是阿木尔即便到了傍晚仍在森林里晃悠,越来越不愿意跟着巴雅尔回驻地的原因。
发Q情期的它情绪不稳定,脾气暴躁,对温度的敏感远胜其他时候。
往年它和姐姐会在跟巴雅尔上山的时候脱队走向更北边的森林寻找伴侣,也出现过一周未归的情况。
但今年阿木尔一直没往深山里走,只在后山和半山腰处徘徊,有一次还差点把半山腰守林人王老汉的赤兔犬插上天。
一则担心发Q情Q期的阿木尔会对驼鹿姐姐海日下手,再则也怕它在发Q情期伤害到驻地里其他动物,林雪君跟大队长等人商量一通后,终于决定在这一年带阿木尔顺后山往北,一路走向比根河更北的兴安岭原始森林。
“放归吗?”大队长问。
“嗯。”林雪君虽然不舍,但还是决定试一试。
驼鹿姐姐海日因为是母驼鹿,没有角,在森林里生活不安全。尤其带崽阶段,3头狼的小队就能威胁到母驼鹿和宝宝的安全。
加上发Q情期海日虽然也会自己往深山里走,呦嗷呦嗷地呼朋引伴,但到底没有那么暴躁。
所以林雪君决定还是先留下同样成年的驼鹿姐姐。
驼鹿弟弟阿木尔到底是头健壮的如恐龙一样的野兽,两个大角比人类的手臂还长,角上大量的枝杈如无数把尖锐匕首,它在大森林里能够保护自己,面对狼群和狗熊也未必会输。
每天都会去后山吃草的阿木尔其实从没离开过野外,现在它需要更大的‘游乐场’,也应该能适应更大的‘游乐场’了。
带着阿木尔出发的这一天,小红马没心没肺地跟着蹦跶,甩脱巴雅尔也想跟着林雪君和大驼鹿一起走另一条路。
林雪君将它赶回生产队在后山围的分隔栏内,它疑惑地歪着脑袋,一双又亮又大的马眼里满满委屈,好像在问为什么带大驼鹿不带我?
林雪君被看得无奈,只得又折回去摸摸小红马赤焰的脑袋,手指揪梳一下它的鬃毛,又用力拍拍它的屁股,才哄它跟着巴雅尔走了。
因为阿木尔在发Q情期,以往还能摸它抱它的得胜叔已经不能近身了,只得落后近十米跟随保护林雪君。
阿木古楞也跟得胜叔走在一块儿,一边行进一边偶尔暂停一下采摘些草药丢进背后箩筐。
森林里不方便骑马,但可以带上狼群。
留糖豆和阿尔丘陪着衣秀玉看家,林雪君把沃勒、灰风它们和狐狸锦鲤都带上了。
狼群虽然跟着一块儿,但阿木尔不允许灰风它们靠近自己5米之内,一旦发现必定低吼着顶角冲锋。
唯独沃勒没关系,不知是因为阿木尔来的时候沃勒就在了,它对沃勒更信任。还是因为小时候它就怕沃勒,这时候也留存着儿时的恐惧记忆,不敢轻易冒犯大黑狼。
林雪君倒是一直能近阿木尔的身,可以跟它并行,还可以摸它拍它。
只是不让骑了,不然还能最后骑着它在森林中奔跑穿梭,想来一定很威风。
盛夏的森林虽然没有寒冷和饥饿,却同样危机重重。
夜晚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四野鬼鬼祟祟的窸窣声,还有不知名动物的鬼叫。但凡树丛间发出一点响动,人都能凭借丰富的想像力意推想出一整个险象环生的恐怖故事。
幸而有阿木古楞和得胜叔轮流守夜,又有沃勒带着狼群在他们临时扎营的空地四周巡逻,不然恐怕觉都不敢睡。
随着他们越走越远,阿木尔也会露出疑惑的表情,忽然转头想要往家的方向走。
林雪君要拽着它的鹿角奋力与它拔河,才能在僵持一阵子后使它改变主意继续前行。
深山的森林越来越两块,有时风呼呼而过甚至会觉得有些冷。
林雪君走在阿木尔背后,感受到它对自己的信任与依恋,常常会生出仿佛要丢弃它般的愧疚感。
它被激素影响,那么暴躁了,却还允许她靠近。明明那么容易愤怒,却还是会本能地低头用脸蹭她的脑袋,任谁都会不舍。
但瞧见它自由自在地在广阔的林海间奔跑穿梭,忽生破坏欲便可以无所顾忌地狠撞大树直至将其撞倒,想游泳了只要找到河流便能尽情翻腾嬉戏、畅吃水草,而且再也不会因为怕热而不舒服地粗喘,林雪君又觉得自己不应该以人类狭隘的占有欲和情感困束它的自由,把它留在被生产队围起来的后山有限区域和知青小院中。
驼鹿不像狍子、狼、狐狸和鹰,那些小体型、动作迅捷的动物能在距离驻地不太远的地方找到自己的族群和配偶,白天出去‘放风’基本上能满足它们所有对自由和本能的需求,晚上还可以回到生产队的窝里安安全全地睡觉。
驼鹿的种群在更远离人类的森林中,最适合它生存的也是更北边的低温森林。
脑内不断回想这些知识,林雪君才能说服自己不带着阿木尔回头。
走吧,走吧,‘妈妈’带你走得远远的,去有很多‘驼鹿美女’的地方找对象。
…
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一天,终于抵达深山森林,听到不止一头母驼鹿的深情呼唤,林雪君觉得就是这里了。
在更加人迹罕至、树更高、林更密、地形更复杂的山林里,阿木尔变得愈发活跃。
天色昏暗下来时,林雪君三人寻了个有大石摊的、靠近河流的松林,在大石头上铺了皮子睡觉。
篝火燃烧了一夜,茶咕嘟咕嘟煮了一缸又一缸。沃勒和狼群的叫声此起彼伏,其他小兽的声音越来越远,夜晚终归沉寂。
林雪君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总是一想到分别、一想到阿木尔小时候,就坐起身去摸阿木尔,感受它粗硬的短毛,和它皮肤下强健的肌肉。
虽然现在是可怕的大怪兽了,但曾经也是个胆小又爱捣蛋的宝宝呢。
晨曦洒进迷雾笼罩的森林时,林雪君从兜里掏出最后一颗苹果,喂给阿木尔。
大驼鹿昂着头张大嘴巴、扭动着鼻头,卡嚓卡嚓两下便将之吞入。吃光了又不过瘾,转头再次朝林雪君望来。
它还想吃。
“没有啦。”以后要自己找果子吃了,阿木尔,这山这么大,一定有足够你吃到过瘾的大量果子储备。
远处传来母驼鹿的低鸣,林雪君拍拍阿木尔的屁股,“去吧,不要让你的同类等太久。”
阿木尔像听懂了她的话,转首抬足朝森林中走去。
林雪君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它的背影,手扶上身边的参天巨树。
阿木尔走了两步又驻足,回头等了一会儿,发现林雪君并不上来,便要折返。
林雪君忙伸手轰它,阿木尔却不懂,还要回来。
林雪君只得怒声叱喝,又抓起地上的石头朝它挥砸。
大驼鹿被打到肩膀,愤怒而委屈地朝着林雪君鸣叫,没能换来林雪君的悔过。
她弯身又拾起了另一颗大石头。
“呦嗷——”阿木尔仰头左右摇摆着巨角,气得大叫,气得跺脚。
林雪君却没有丢开石头,反而作势又要朝它丢。
它终于转身奔跑起来,跑几步又回头,呦嗷两声再跑,再回头……
直至大驼鹿巨大的身影渐渐朦胧进清晨的薄雾,渐渐消失。
林雪君手中的石头掉落,她伸袖抹去脸上的泪水,转头对得胜叔和阿木古楞道:
“我们快走,别让它折返的时候又追上我们。”
阿木古楞和赵得胜都没有吭声,沉默而利落地收起皮毯和水壶,浇灭篝火,带上狼群快速循另一条路隐进松林。
脚下厚厚的松针被踩得吱呀呻吟,风穿过树的缝隙发出哭嚎般的悲鸣。
身后忽然传出高亢的、绵长的鹿鸣,时而低沉如吼,时而高亢清灵如森林之神的吟唱,那是阿木尔的歌声。
林雪君的眼泪又冒出来了,步速却变得更快。
本来跟在队伍最后的沃勒忽然低吼两声,将灰风安排在队尾,自己则大步跑到林雪君身边。
往常最不粘人的大黑狼忽然变了样,开始擦蹭着林雪君的小腿前行,时而挤蹭在她左边,时而挤蹭在她右边。
沃勒以前从没这样过,简直拌脚。
林雪君不得不停下来,蹲身按住它的背,哑着声音问:“怎么啦?”
沃勒当然不会回答,但它舔了下林雪君的脸,舔到一口咸咸的味道。接着忽然扑向林雪君,前爪搭在她两肩,认认真真一下又一下地在她脸上、脖子上舔了起来。
“哎呀,太臭了,臭狼!”林雪君忙抬臂蒙住自己的脸,它却还不罢休,对着林雪君的手又舔个不停。
灰风它们当即也从森林间奔回,垂摆着狼尾,拱在林雪君身边又是舔又是扑。
虽然不明白原理,但犬科动物似乎有自己的一套读懂人类情绪的办法。
林雪君就这样以‘被沃勒搭着肩膀’的姿势哭了一会儿,再放下手臂时,眼睛虽然红彤彤的,情绪却已经平复。
她站起身,朝阿木古楞和赵得胜点头道:“我们继续走吧。”
阿木古楞走上前,心疼地轻轻拥了她一下,眼睛望着她,虽然没有开腔,却仿佛已说了无数句安慰的话。
赵得胜背着猎枪、拎着行李,看看刚‘拥抱’安慰了林雪君的狼群和狐狸,又看看也拥抱安慰过林雪君的阿木古楞,疑惑地想:难道都要拥抱安慰一下小梅?那我——
几年后参加过阿木古楞和林雪君的婚礼,赵得胜仍会回想起当年在森林里的这一刻,然后暗暗地庆幸:还好当时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