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昨晚还是今日,安清都能感受到胤祺这个人还算体贴,两人独处之时,他好像是生怕让她觉得被冷落,每每都会主动找些话题来聊。
他甚至还有些不善言辞,能找的话题差不多就是‘吃了吗’‘睡了吗’‘是不是不舒服’之类的,基本属于一来一回便能结束,就像此时这般。
安清也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没再为难他,开始主动找话题,活跃起了气氛。
至于什么话题,她也懒得扯些有的没的,直接讲起自己下午都干了些什么,见了院里的下人啊,顺便就他给自己院挑人这事表示下感谢,当然,还有刘佳氏她们过来请安的事,絮絮叨叨地讲了一达通。
她这即是为了活跃气氛,也有汇报工作的成分在,毕竟如今占着人家福晋的名头呢。
不过,这如何汇报工作也是有讲究的,首先要注意的便是主次分明,主要是表现自己的管家能力,以及对他妾室宽厚的态度,当然了,这个不能直接说,要让对方意会才行,也是相当考验安清说话的艺术了。
其次嘛,便是要投其所好,夸一夸胤祺的独苗苗儿子,和她的宠妾刘侧福晋,顺带着还捎上看瓜尔佳氏、白佳氏两位格格,但夸人也要讲方式方法的,必须言之有物才行。
比如——
“小阿哥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眉眼间能瞧出来,长得像爷。”
“刘佳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真是个才情俱佳的女子,了不得了不得。”
“没想到瓜尔佳氏女红竟然这么好,她送了我一个帕子,那上面喜鹊真是绣的活灵活现啊。”
“白佳氏性子活泼爽利,说起话来妙语连珠、诙谐幽默,是个难得的秒人儿。”
“……”
安清自认为表现的还不错,这天应该是聊到了胤祺的心坎上了,不仅着重夸了他的宠妾和儿子,还表现了后院妻妾和谐的氛围,这换谁都会很满意才是。
胤祺看着面前款款而谈、眉眼弯弯的小姑娘,眼底也不由染上了丝笑意。
白佳氏是不是个妙人儿,他是没什么印象的,毕竟安清口中所描述的几人,皆和他印象中的样子相差甚远。
但在胤祺看来,安清却是个实打实难得的妙人,好像不管什么人或事,从她的口中说出,都是这么绘声绘色,令人神往。
尤其她说话时,虽然看着规矩有礼,但身上却没有宫中女子那种很沉重的拘束感,一颦一笑都充满着活力和生命力,瞧着让人心里很是敞亮。
这大概是草原上女子独特的风采吧。
也许皇玛嬷和咸福宫娘娘年轻时也曾这样过,只是在这深宫磋磨半生后,早都被磨平了。
只是……胤祺看着面前的安清,似是想到了什么,冲口而出:“你当真觉得刘佳氏厉害?”
安清愣了愣,立马警觉了起来,什么情况啊,她刚刚如此卖力的表现,他还是不放心自己?
她斟酌了下词句:“自然是当真啊,她诗词歌赋张口就来,琴棋书画也都精通,有这般本事的女子,反正我是没遇到过几个。”
通过下午的短暂相处,旁的不说,刘佳氏扎实的文学功底还挺好辨识的,毕竟她可没少引经据典,虽然有卖弄的成分在。
胤祺见她神情真诚,不似作假,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会,又问:“你……会羡慕吗?”
安清眨了眨眼,还来?
好家伙,这人颇有一副刨根问底的架势啊。
“欣赏会有,但羡慕还谈不上。”她如实回道。
胤祺皱了皱眉,有些不解:“怎么讲?”
安清耸了耸肩,她太清楚自己什么德行了,上辈子就是个理科生,实在是学不来那些诗词歌赋,更不会去羡慕什么,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她对自己的专业还是很自信的。
“人各有所长,我做什么要拿自己的短处和他人的长处比较,这不是自寻烦恼嘛,只要我不和他们比不就好了。”
再说了,一人有一人的活法,她会承认并欣赏别人的优秀,但也会正视自己的优点,这不冲突。
胤祺不知怎么想的,听到这话后突然沉默了起来,他低垂着眼睫,神色难辨。
安清一头雾水,细细回想了下方才说的话,自觉并没有什么问题。
“若是旁人要你比呢?”胤祺目光幽幽,一双漆黑的眼眸显得若有所思。
安清怔了下,心里稍一琢磨,突然理清了一些门道。
他这话显然不是冲着她来的,应该问的是他自己。
旁人要你比呢?这里的‘旁人’大概率是康熙,至于和谁比,那自然也是他的那些兄弟们了。
唉,说起来,面前的这个少年如今满打满算也才十七八岁,放后世就是个高中生的年纪,什么心性啊,城府啊,这会定是还没修炼到位。
面对着这么多优秀的兄弟,还有个康熙这种疯狂鸡娃的老父亲,孩子迷茫彷徨也实属正常。
安清心底有了些数,面上却丝毫未显,人际交往中很关键的一点便是,当对方不想让你看破时,那即便你看破了也只能继续装傻。
“爷,您是想让我和刘侧福晋比?”她一脸惶然,不确定地问,“您是也想让我学那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胤祺愣了下,见她误会,忙解释道:“没有,你很好,不用学这些。”也不用和任何人比。
安清状作松了口气,似是那刚被大赦的罪人,刚刚还苦大仇深的脸总算是有了丝笑意。
胤祺见她这般,嘴角下意识扬了扬,看来她是真不喜欢这些。
其实,他也不是很喜欢,但有时却要装着去喜欢罢了。
“所以说啊,这定是要求的人不对。”安清一锤定音道。
胤祺神色一晃,有些诧异地看向安清,低声道:“要求的人不对?”
安清重重地点了点头,坚定表示了自己的立场。
胤祺低头沉吟了半晌,神色几经变化,但眉头始终微微皱着。
念着两人日后总归还要相处很长时间,安清决定也充当一把知心姐姐的角色。
“其实,我阿娘小时候也是逼我学过琴的,我那会还小,学起来也很是痛苦,我阿爹疼我,不忍心看我每天受罪就不让我学了,所以便没坚持下去。”
“那你长大后没后悔过?”胤祺问。
她明明说欣赏来着,可见也并非讨厌,若是当初坚持下来,现在也定是有所成就。
安清明白他的意思,但真心来讲,后悔真谈不上。
她向来是实用派,不管学什么讲究的都是是否对她有用,反正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对她而言用途都不大,而且又不喜欢,那何必去浪费这个时间和精力。
“没有啊,这些旁人擅长我会觉得很厉害,但让我去学就没这么喜欢了,再说了,当别人被关在屋子里埋头苦学时,我那时候却在草原上自由自在地骑马捉兔子,别提多开心了。”
说完,安清还‘嘿嘿’笑了两声,瞧着颇为没心没肺:“有得必有失,没道理天下好事都被我占了吧。”
有得必有失,胤祺在心里细细咂摸起了这句话。
旁人都说他是因为长在皇玛嬷身边,被她老人家耽误了,但只有胤祺自己最清楚,他的童年是过的多开心。
他羡慕兄弟们能得到皇阿玛的赞赏,但兄弟们又何尝不羡慕他能得到皇玛嬷的偏爱。
对啊,有得必有失,胤祺眼底闪过了一丝释然。
或者也可以说,有失必有得,
又过了会,去提膳的小太监终于回来了。
晚上御茶膳房准备的是锅子,去提膳前小太监就打听清楚过来禀告了,她觉得这天还不是很热,吃锅子倒也合适,便让人去提了。
宫里的吃食有讲究,上双不上单。锅子上了两品,八宝奶猪火锅,金银鸭子火锅。
另外还有大碗菜四品、怀碗菜四品、碟菜六品、片盘两品……满满摆满了一膳桌。
吃锅子的话,膳房有自己的几种蘸料,这会一并都送来了,但安清却有着自己的独特蘸料秘方。
春晓很是清楚安清的口味,刚刚提膳时特意跟了过去,特地跟过去现调了几碟带了过来。
安清看着面前熟悉的灵魂蘸料碟,眼睛亮了亮,这香油蘸料碟配方可是上辈子她一个师姐分享给她的,她吃了一次就爱上了,自此便不可自拔,成为椒房独宠。
按理说还应加上一小勺蒜泥才算完美,但瞥了眼胤祺,还是算了吧,她虽不想着争宠,但这新婚燕尔的,她也不能上赶着膈应人不是。
安清吃饭一向没这么多讲究,也不喜欢有人在一旁服侍,想吃什么自己来便好,有人桌上忙前忙后布菜,她反而会不自在。
皇家里规矩重,胤祺平日里还是比较注意餐桌礼仪的,但他自幼在太后身边,也清楚蒙古那边大多没这么多讲究,这会倒也很随意。
安清从翻滚的锅子里夹了一片烫好的羊肉,随手放在了料碟中滚了滚,吃的那叫一个口齿留香。
胤祺看着新奇,也让春晓给了他一碟,没想到竟然出奇的好吃,于是果断抛弃了御茶膳房的那些。
安清旁眼看着,心里忍不住沾沾自喜,不错不错,是个有品位的人。
主子用完膳后,紫苏领着宫人们进来收拾,按照惯例,主子没动的那些菜,便是由他们带下去分着吃了。
古代晚上也没什么休闲娱乐的活动,吃饱喝足下一步就是洗洗睡吧。
安清平日里很是注重养生,饭后不能立即洗漱,容易影响消化,所以她愣是在屋子里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去洗的澡。
待她从浴房出来时,胤祺正坐在书案前看书,很是专注,压根没发现有人进来。
安清也没打扰,蹑手蹑脚地绕到了软榻这边,脱下脚上的鞋子,爬了上去。
这大晚上的,她实在不知道要干什么,最后只能无聊地坐在那,望着矮桌上晃动的烛火,不由地发起了呆。
胤祺抬头便看到这副场景,少女身着一身月光白锦绸里衣,双腿屈于胸前,长发随意地散着,眉眼如画,朱唇皓齿。
只是,那双大大的杏眼突然开始不由使唤,上下眼皮开始直打架,昏昏欲睡了起来。
胤祺没有任何犹豫,放下了手中的书,起身走了过来。
听到动静,安清突然回过神来,侧身仰头看了过来,眼神中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去的迷离。
“困了?”胤祺问。
安清眨了眨眼,“有点。”
胤祺微微颔首,“好,那便安置吧。”
说罢,他便抬腿进了侧间的浴房,颇为利索,独留下安清一人在原地,大概呆滞了半分钟后,她也想开了。
也行吧,安置就安置,总归这厮技术还可以,自己也不吃亏。
她边默念了着后世婚姻法中的夫妻义务条款,边悠悠地爬上了床。
然而,事情并没有朝着安清想的方向发展,在她期期艾艾地等待下,胤祺却直言道体谅她初经人事,今晚决定素睡。
可这会时辰尚早,漫漫长夜,总得做点什么才好打发时间,思来想去也只有盖着被子纯聊天最合适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安清的眼皮又开始不听话。
“你西暖阁游廊前摆着的那排花盆是做什么用的?”胤祺突然问道。
他方才过来时,在院子远远便看到了,整整一排,目测得有十几二十个的样子,里面也每种花,就是空空的一个盆。
安清猛地清醒了,对哦,她就说有什么事情忘了!
院内那块地虽然隐蔽,但总归是要和胤祺打声招呼的,毕竟这可是他的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