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客绿姝忍不住出声喊了一句。
她们近卫队的精神力等级也都不低,能隐隐感觉到这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令如律是王,应该感受得更清楚才是。
但她只是托着腮说:“我有分寸。”
就浑然不觉似的继续往前了。
客绿姝不禁有点没底。
算了, 跟着陛下, 就算前面是蜘蛛地穴也硬闯了。她们要相信陛下的判断能力。
桑丝则神经大条些, 左右看看,嘀咕纳闷:“她们的王室这么不讲生态吗?一路上我连虫鸟啾鸣都没听见。”
国王一行已在宫殿前等着她们。
令如律走下悬浮车,对最前头的阿麦颔首致意。
很容易就能看出,阿艾瓦的长相遗传了她的母亲,母女两个足有七八分相像。
国王有一张线条凌厉的面孔,每一根淡淡的皱纹都书写着阅历,尤其是那双飞扬的眼睛,阿艾瓦像了个十成十。
这样的一张脸,气质本该是骄横锋锐的,可现在却笼罩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疲惫,脸颊两侧瘦得凹陷了下去,鬓角发白,眼下有淡淡青黑。
她的身形也显得有些消瘦,原先肌肉应当能撑起一身华服,可现在轮廓线线却空落落的,充满了松垮的颓废。
偏偏她还浑然不觉似的,嘴角弯着完美的微笑弧度,彬彬有礼:“虫王陛下一路风尘仆仆,快和我来去接风宴。”
长相美丽的雄侍为她们撩开珠帘,宴会大厅映入眼帘。
令如律对鬣狗王宫的第一印象就是金碧辉煌,相比她的日月花王宫,这儿更直白地使用着黄金元素,一眼看过去满目灿烂。
宴会的长桌上,连托盘都是黄金的,众人依次落座,阿麦在主席,令如律在客席最上首。
桑丝站在令如律身后,看得啧啧惊叹:“真有钱啊……”
她对阿麦印象不太好,因为对方竟敢在和陛下对话时发呆。这会儿对着满桌精致的菜肴,勉强拉回了些印象分。
近卫队来之前已经吃过东西,她们不参与宴饮,需要随时保护陛下。
桑丝视线悄悄飘到隔壁几桌,想看看蓝卓羽等虫吃的是什么,却愣了一下。
她们都不动筷子,而是对着席面干坐。桑丝仔细感知了一下,发现她们散发的精神力丝都链接在陛下展开的精神海里,互相聊天。
桑丝也顺着连了进去,目光一顿,陷入深思。
客绿姝也早就在里面了……可恶,陛下为什么单单落了她不加群聊。是因为她最容易露馅吗?
莫非陛下待会有什么特殊指令?
桑丝不太会装,干脆拉下一张脸扮深沉。
客绿姝和陛下的表情都很自然,看不出任何异样。
主桌边围坐的还有王国的一些重要大臣,令如律扫了一眼,作好奇状问:“怎么不见贵国的二王女和三王女?”
“她们身体抱恙,在自己的宫殿里休息。”
阿麦——或许现在已经不该叫她阿麦了,而只是“鬣狗族的国王”,一个单纯的身份,一个被操纵的躯壳——笑着说。
“今天就不喊她们两个出来了,免得冲撞了陛下。”
令如律:“哦?是什么病症?”
国王:“只是小病罢了,医生正在给她们治疗呢。”
令如律笑笑:“有机会的话,还是见一见她们为好啊。我回去也好和阿艾瓦聊聊。”
听到“阿艾瓦”这个词,国王没有任何反应。
——而沉睡之中的属于阿麦的意识,却恍然惊醒,只见自己已身处于宴会之上。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在心中厉声发问,“你是芬格斯吗?!”
可占据了她身体的家伙并不回答,她的话就像掉进了山谷里。
阿麦如徒劳困兽,无能为力地低吠起来。
宴会氛围轻松,正事就在杯盘碗碟之间完成了洽谈。
帝国方表示要去沦陷星球侦查,顺便问了问为什么鬣狗王室一直不知情;国王则满口答应,卖惨说我们不知道,都怪芬格斯太狡猾了。
正说着话,侍者端上来一壶色泽如血的饮料,散发着醇芳香味。
他为令如律斟了一杯,那股香越发浓郁。
“我听闻虫族的宴饮都会摆上这种传统饮料,‘血蜜’,就派人研究制作了一壶,用的是我们星域的特有花朵,想必味道和你们在家乡本地喝过的都不同。”
国王倾情介绍,“陛下务必要尝一尝,然后告诉我味道怎么样,可否喜欢?”
令如律拿起金杯在手中略把玩了半圈,凑到鼻端嗅了嗅,嘴角翘起:“闻起来还不错。”
国王紧紧注视着令如律把那血蜜喝下,一下子少了大半杯。
不能喝!
阿麦在它心中怒吼。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她知道肯定不是好东西。
“挺好。”国王听到虫王淡淡评价道,“我们回去的时候,可以带上一壶。”
它隐秘地看向隔壁几桌,那一边的客人们吃得更快,好些个金盘都扫空了,此刻也开始饮用血蜜。
空气里浮动着甜美芬芳的蜜香。
……四、三、二……
阿麦忽然听到了心底的声响,来自霸占她躯壳的不知名生物。这是它第一次出声,音色辨不出性别,像机器合成的一样。
为什么会有倒计时?
她不安起来。
然后紧接着,伴随着最后一个“一”落下,她眼睁睁看着对面的虫王脸色一下子白了,捂住肚子,面露痛苦的神色。
阿麦有点绝望地想:完了。
虫王仿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国王:“你……”
“哐当”一声,她手里的金杯掉在了地上,上半身颤抖地蜷伏在了桌面上。
周围的其余虫族也都痛苦嚎叫起来,喉咙里爬出诡异的菌丝。
阿麦听到那个不知名家伙恩赏一般对她说:“菌丝的寄生开始了。”
倒计时代表的就是寄生的进度。
菌丝……它果然是芬格斯!
阿麦心中大恨,而国王平静地将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弧度渐渐扩大,胜券在握。
可是下一秒,异变陡生!
阿麦的视线突然一暗,像是被什么东西遮住,耳边也一寂。听觉消失之前,她只听见那位趴伏在桌边的虫王,忽然发出了几声抑制不住的轻笑。
令如律直起身体,拨开挡在自己眼前的长发,面带微笑地看向国王。
什么?国王一愕,猝不及防与她对视,一瞬间有被吸进漩涡的错觉。虫王血红色的眼瞳亮起一圈金色,如被影子遮挡的卫星明月。
簌簌。
不知何处传来的纸裂声。
无比超现实的一幕在宴会大厅里发生了,只见虫王的皮肤像撕开的书页一般从眼尾开始发散出蛛网裂纹,片片剥落,露出的内部像金色河流,里面飞出斑斓的彩色蝴蝶。
那无数的蝶翼振振,越来越多,直到铺满国王的整个视界,直到它所有感官里都充斥着喧嚣的彩色。
犹如教堂的花窗,犹如迷离梦境。
国王瞳孔缩紧,它终于反应过来了,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莫名地,它在这一刹联想到了帝国神话里三神之一的蝶翼神,那传闻祂就最擅长织造梦境。
国王下意识地站起身朝后退了一步,带倒了椅子,狠心地切断了自己露出的所有菌丝。
疼痛让它眼前天旋地转,心神巨震,猛地回过神,回到了现实。
——大厅里没有蝴蝶,也没有突然化作纸屑的虫王。
国王前方的地面空无一物。
刚刚的所有场景都是幻觉!
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中招的?从虫王落座的那一刻开始吗?还是从她下车的那一刻开始?虫王现在又在哪里?
国王面无表情,飞快地环顾了一圈,脚下爬出菌丝网络,两三秒就爬满了整个宴会大厅,却一无所获。
“你在找我吗?”
身后咫尺之处突然响起女声,很轻,落在耳中却如惊雷一般。
国王受惊地回头,明明只是操控着躯体,它却也被属于暖血生物的生理症状同步了,出了一身冷汗,微微悚然。
令如律正吊在天花板的蛛网里,倒悬地看着它。她挂着饶有兴趣的浅笑,垂下的长发也如洁白的蛛丝,身后的红色长尾悠然摆动。
国王立即作出反应,抬手一拳击向令如律,指节部分散成剧毒的菌丝。
可是菌丝还没挨到对方,令如律的影子就又波动破碎了,像是丢了一颗石子的水面。
又是幻觉!
幻觉嵌套幻觉的把戏,本该是芬格斯最擅长的事情。国王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被虫族摆一道。
可是想清楚也已经来不及了,国王的动作无法收势,就这么往前冲了一小步,穿过那层迷幻的水波。
所有的感官乍然清明,它回到了现实。可惜现实里,它已经输了。
只见周围四面都是透明墙,它不知何时被关进了虫族特制的密封容器里,菌丝无法侵蚀、无法爬出。
而虫王就在透明墙后,没有诡谲地挂在天花板上,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
她对它愉悦地弯了弯眼睛:“我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