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的血从他的口鼻甚至眼睛里淌出来,喉口发出“嗬嗬”的音节。
人之将死会走马灯,祁出新惊奇地发现这是真的。只不过那些思绪太快太散,他抓不住。
站在他面前、带给他死亡与恐惧的人是令如律,所以那些走马灯也与她有关。
其实他们姐弟成年后相处很少,回忆大部分是在童年和青少年时。
他看到总是被要求跟在自己身后的令如律,不能被父母牵着手的令如律,替他犯的错挨骂的令如律,被他颐指气使吆喝着的令如律……
黑暗降临之前,他的最后一个想法是:
自己怎么敢的啊?如果早知道今天,他怎么敢那么做?
令如律抽回了剑,颈动脉被割断的血直接喷了出来,洒了她半身。
“不要叫我那个名字。我没告诉过你吗?”
她嗤笑一声说。
祁出新已经不会回答她了,他的身体软倒下来,瞳孔慢慢扩散。
*
审讯室安静下来,只有桑丝等虫处理尸体的声音。
令如律走到走廊外,才发觉自己的手在发抖。不只是手掌,她的胳膊和腿也都在战栗。
不是因为害怕。她刚穿过来就杀了一个雄虫的时候都没害怕,这是因为……太愤怒,还有太兴奋。
令如律深呼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情绪有点失控了。
如果祁出新只是一个单纯的穿越者,她不会那么着急杀他;如果祁出新只是前世的废物血缘弟弟,她也不会那么着急处理掉他。
可两者结合起来,令如律:谢谢,我真的急了。
客绿姝等虫还是第一次看到陛下这副模样。
……那个雄性是说了什么才把陛下激怒成这样?陛下平时那么好的一个虫。
这种态度不像是临时起意,而像是有宿怨。
令如律满身血污,后知后觉犯恶心。
“我要回王宫去住一晚上。”
她说,“……我要一个虫待一下。只让琉夜跟过来就行,你们继续在这里处理事情。”
现在已经是凌晨4点了,返回日月花号也得花个一小时,但她想这么做。
属下们依言执行。
直到踏上日月花号的走廊,令如律头脑才终于冷静下来。
她感觉自己这一通举止挺难看的,以势压人,显得很小人行径。
不仅是仗着她自己的势,还有这个世界的势。这么一想,又有点意兴阑珊了。
系统道:【那个,宿主,我现在可以问问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弟弟了吗?】
自从听到祁出新的名字开始,令如律的行止就很反常。在此之前,她也从来没有描述过前世的这个弟弟。系统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令如律:【闭嘴。今天我不想听到你说话。】
系统闭嘴了。
令如律怏然想,祁出新这个废物还真有点本事,总是能让她反思起自己的放不下和破防。
上辈子她第一回发现自己是小丑就是因为祁出新,在他出生之前,她其实一直自我感觉很不错。
显而易见,令如律是一个天生和别人都不同的小孩。
她总是更聪明,更敏锐,更早地以为自己掌握了这个世界的规律。她知道怎样让别人开心,进而夸奖她,知道该如何不着痕迹地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还在别人眼中是个好孩子。
她被所有人交口称赞,是“邻居家的小孩”。别的小孩被父母教训,她从来没有过,因为她什么都做得很好。
父母也是这样夸赞她的,她自恋而自豪。
直到祁出新出生。
她讨厌弟弟抢走长辈的注意力,不过他那么小,就原谅他吧。
可是当他渐渐到了记事的年龄,令如律发觉出了不一样。
——他不需要做得像她那么好就会被夸奖。
凭什么?
——他做错了事,居然要罚她!
凭什么?
那么,如果她做的不好呢?
令如律有样学样,然后发现,她得不到相同的待遇。她从小仰望的长辈们、从小以为很简单的世界,在她面前变得不一样了。
凭什么?!
小孩太聪明也不是好事,令如律意识到,原来她之前得到的并不是爱啊。
那么为此而沾沾自喜的自己,简直有点太可怜了。
聪明人讨厌被戏耍,令如律因为那蒙蔽了她很久的戏耍,有生之年第一次感到了暴怒。那个时候她还很小,还会为此悲伤和流泪。
之后的事乏善可陈。
她非常记仇,非常白眼狼,攒了数年的报复之心,先是一脚蹬开了父母和弟弟,断绝关系数年后又反捅了一刀。
捅刀挺到位的,她还害得祁出新丢了工作。废物被父母养着,挺好。
她给自己取了新名字,“令如律”三个字,是完完全全她自己取的,前世今生都是。其实她原来的名字也没有特别不好,只是很普通和敷衍罢了。
令如律很擅长忘记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所以现在要她回忆,不少曾经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事情都忘了。
单说现有的那些,就显得她好像为一点小事就大兴风浪。哎,不好,不好。
令如律把自己洗干净,披着浴袍走进寝殿。
琉夜似乎在等她,犹豫了一下,半跪说:“陛下,我不知道那个雄性说了什么。但是他不配让您为之彷徨。”
令如律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但话说一半,也意识到了没有说服力。
“您是我们的陛下,是帝国的主人。”
琉夜仰望着她说,“您认为不该存在的东西,就是应该消失的东西。这是唯一的真理。”
没有虫族会觉得不对,他和近卫队、和普通民众都是这样想的。
何况,消除一个有害社会的异族,确实只是一件很小的事。
令如律一怔忪,忽然有从高空坠下踩到了实地上的感觉。
“是的……”她慢慢说,重新笑起来,“这里是我的世界……我不允许有别于它的事物存在。”
琉夜告退了。
令如律寝殿里的东西原封不动都带上了日月花号,包括角落里那个类似钢琴的乐器。
它叫“图尤”,是虫族特有的乐器,《向花丛去》中有一段节拍就是用它演奏的。
令如律什么乐器都没学过,但她着魔一样走过去,摸了摸图尤上“令璟光”的刻字,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弹一弹。
谁知她刚坐下弹了第一个音节,“嘎达”一声,图尤上面的盖子就翻开,吐出了一封信。
“咦……”
令如律拿起信封,随即,她的精神海被触动了,奇怪但不让人讨厌。信封上流动着某种无形的东西,与她的精神力相触碰。
她意识到,那是先王、也就是这具身体母亲的精神力残留。
那上面写着:
吾女亲启。
110代王令璟光于2358年2月25日。
令如律按到了火漆,那里面藏有一个小元件,自动录入了她的信息素,王虫身份核对成功,信封自动拆开了。
【锵锵~你弹奏了我的图尤,是不是代表你想我了?所以,我出现了。】
第一行字映入眼帘。
【我的孩子,现在还不知道你会为自己取什么名字。所以这封信就随意一点,用第二人称的“你”来表述吧。】
【你所继承的帝国,情况恐怕不会太好。当然,呵呵,还有一种情况是拆开这封信的已经不是我的女儿。但这也无妨,你也是帝国的新王。】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你看到的第一封我的信。所以我写的内容可能会比较严肃,嗯。】
【——我的继承者,你必须要成为虫族前所未有的王,帝国能否延续下去,都在你一个人身上。】
令如律轻轻“啊”了一下,没有想到先王会直接用这种表述。
她认为帝国已经到了一个临近悬崖一般的危急时刻,所以下一任王必须作出重大改变。
【可是话虽如此,我,我们,都仍不知道你应该要怎么做。你走的路是我们都从未走过的。】
【我们只能尽一切所能,给予你帮助。】
【比如,你应当会早早发现自己身体上的不同——你大概率是一名拥有外骨骼的王。就算没有,你也会发现自己的体魄比我们更强健。】
令如律想,令璟光笔下的“我们”,指的应当是历代的王们。原来外骨骼这件事情,她的母亲也早为她考虑过。
【我们过于弱小的身体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如今的恶果……希望能在你身上有所改善。几千年前的王为了获得强大的精神力,在进化方向上选择了削弱身体,看来并不明智。】
【你的精神力是一个无法预估的量值,很抱歉,我现在还不知道你的精神力会不会很低。但这东西,怎么说呢?哈哈,水平正常如我的祖母,108代王,还是被暗算啦。】
【所以,放宽心就好了。我们是王,无论如何都不至于太差。】
令璟光的性格在这几句有了些许体现,字里行间像是能看到她无所谓的笑意。
她说108代王被暗算——好大的信息量。在官方的陈述里,这位祖辈是突发的身体与精神双重衰弱,全国最先进的医疗团队都没能查出原因。
【出于某些原因,一些事我无法多说,抱歉。我只能告诉你:小心芬格斯族。】
先王似乎在暗示,从108代王开始的桩桩件件都是芬格斯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