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吏毕竟是老吏,继续低声道:“当时的纪元不过四五岁,这位母亲不可能放弃自己的生命,她若能活,肯定会求生的。”
丈夫已经没了,自己要是再走,孩子怎么办。
唯一的可能便是。
纪三叔拿到银钱之后,根本没想过给嫂子看病,更不会把钱给到纪元母亲。
纪元他娘的死,还有蹊跷。
这家人能这么对纪元,自然也会对一个病弱的女人。
纪元见纪三叔不答,再次逼上前:“她活着,她还尽力给我做衣裳,其中一只袖子差了几针。”
“她想活着,她根本没有求死的念头。”
“你却藏着钱,不给她看病,是这样吗?”
是,肯定是。
纪三叔被问得根本不敢看纪元的眼睛。
这件事明明已经过去五六年了。
根本没有人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今天全都揭开了。
纪三叔还记得嫂子死的那日,眼神带着十足的恨意,直直看着他。
五岁的纪元还在给母亲烧水,让母亲喝点水,至少能不那么难受。
当时的三百两银票,就在他的袖口里。
事到如今,已经是件命案了。
要是纪三叔真的拿着纪元家的银钱不给纪元他娘看病。
这事跟杀人无异。
怪不得林大人冒着得罪聂家的风险也要留下来。
怪不得纪元在听到三百两的时候恨意十足。
若这钱真的到他母亲手上,母亲不会死,他跟母亲相依为命,日子说不上好,却不会太苦。
以他会学习的能力,母子两个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现在都没了。
就连他自己,也差点被陷害得不能科举。
真是好歹毒的一家人。
好歹毒的心思。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估计恨不得砍了对方。
一直没说话的纪利根本不敢相信,这些事他从来都不知道啊。
怪不得他爹把他绑起来,说不能报官。
原来是怕见到林县令。
以为林县令走了,所以才跟他一起击鼓鸣冤。
虽然不知道这些事,可林大人一提,他其实就信了。
纪元家出事那年,他十一了,很多事都明白。
也知道家里突然有钱了。
当然,面上低调,暗地里生活改善很多。
也是在那边,他被送到学堂,当时他还问,家里哪来的钱啊,他娘让他别问。
不仅如此,修缮房子,买牛,都是在这事之后。
纪利想起这些事,安村长自然也想起来了,将此事一说,心里愈发觉得不是滋味。
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做出这种事。
纪利十一岁上学,纪利家修房子,纪利家买牛。
通通都该是纪元的。
全都被他家抢了去。
还想告纪元不敬长辈,不报答他家的养育之恩。
这不就是,有人偷了你家的钱,害死了你娘。
过了几年之后你出息了,对方还说,你欠我的,你要还我。
在你辛苦度日的时候,他家还在吃你家的血,喝你家的肉。
“无耻。”聂县令咬牙,“实在无耻。”
原本有争端的新旧团队,瞬间站在了一起。
便是他们,也从未见过这么无耻的事。
但这件事还要明日再审。
毕竟纪元他娘的事属于猜测,还要把纪元二姑找过来之后再说。
不过,也就 是明日的事了。
这个案件很快能水落石出。
等着纪三叔一家的,必然是严厉的审判。
在老吏提醒下,聂县令的目光转移到抖如筛糠的李耀众身上。
作为纪利一家的“讼师”,这位李秀才,方才还口若悬河。
他见识多一点,更明白这件事代表了什么。
在场的人明显都维护纪元,就算他舌灿莲花也改变不了什么。
再说了,他也不想改变,只想赶紧脱身。
天知道他就是不想让纪元科考,哪知道里面有这么多事。
纪利一家也真蠢。
私下昧了那么多银钱,竟然还敢告状。
也是,此事全怪林大人,这位要是直接走了,那什么事都没了。
对了。
林大人。
林大人跟聂家的人有矛盾。
李耀众看向聂县令,小声道:“这事还是要聂县令做主的,别的人说什么咱们不必听啊。”
“这纪利一家丧尽天良,应该尽快处置才是。”
“等什么纪元的二姑,聂县令您下令审理即可啊。”
“现在的正荣县,是您做主的!”
这话的意思便是,为什么要听林大人的。
您才是正荣县的县令。
林大人越俎代庖,一会让捕快找纪元,一会找安村长,还有远嫁的纪元二姑。
这些事他不该做啊。
肯定想抢功!
这就是李耀众脱身的办法。
等两边吵起来,他就能站队了。
纪利惊声道:“你在说什么!明明是你让我告官的,还说这样就能阻止纪元今年考县试。”
“如果他想考的话,就要求我们,这可是你说的!”
李耀众还想辩解,却被聂县令的眼神吓住。
但他方才挑拨离间的话,倒是起了作用。
刚刚还因纪元之事同仇敌忾的官员小吏们,此刻又变得对立起来。
旁的不说,林大人已经到过了任期,他指挥当地捕快确实不对。
两者眼看又要吵起来,纪元轻笑,直接点破:“李耀众,不收集完整的证据,就让聂县令断案,你是想害聂县令,也拿一个聂县令的把柄吗。”
这自然不是。
要说完整的证据链,确实很需要。
但这种时候,即便聂县令直接宣判也是无妨的。
没人会为纪三叔一家翻案。
就像当初没人会给小纪元翻案一样。
“这可是你家的事!你竟然不催着赶紧判了?!他可是害死了你的母亲!”聂家有个小吏开口道。
纪元隐去脸上的悲痛。
他难过吗。
当然难过。
小纪元,小纪元的娘亲。
还有小纪元的爹。
三个人勤劳善良的人,本应该好好活着。
却因为这些变故,已经没有一个人在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