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元说着,有些好奇乡试第一第二的成绩,询问道:“都说今年最后一题策问极难,大家都好奇你们是怎么破题的。”
乡试的水平,跟童试不同。
乡试第一的水平,跟童试第一的水平更是天差地别。
但这会正是两人春风得意的时候,被小三元这么一问,竟然细细说起自己的心得。
“策问,自然是让咱们读书人献策,可献策也要从四书五经里找。”
“今年的题目是,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君子子产有四项处世标准,是哪四项?”
章解元说罢,岳昌接道:“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这出自《论语·公治长》,讲的是一个名为子产的君子,他的行为四项行为标准。
孔子夸他,对自己庄重,对君主恭敬,对百姓恩惠,驱使民众的时候得当。
以此策问,自然要结合时事来作答。
他们正聊着,屏风后的左右训导,乃至学政都有些叹气。
徐大人不走,他们也不能走啊,知府都请了两次,徐大人还是不动。
一行人只能听乡试前二,以及小三元纪元,参加了乡试的岳昌聊今年的考题。
如果不出意外,这就是第一项考验了。
岳昌答了,纪元却一直没吭声。
完了。
他们的小三元,不会真的要回县里吧。
章解元继续说他的见解,他的看法让大人们频频点头,不愧是解元,果然有独到之处。
“孔夫子对子产的评价极高,他认为这是执政的四个要领,所以我们要从这四方面入手,题目是考的后者,可前面也不能忽略。”
章解元说得兴起,不少举人也围过来旁听。
这可是解元的想法!
多听听没坏处!
不知谁多了一句:“纪元,如果是你做这题,你要怎么写。”
众人沉默,岳昌却跟那人对视一眼,知道这是自家安排的。
张洵立刻反对:“这是乡试题目,纪元方考上秀才,还是我们讨论吧。”
孙夫子道:“这么多举人在,偏偏让小纪元作答,做得不好你又要笑话,何必呢?”
两人直接拆穿对方的心思。
场上一时间有些骚乱。
徐大人微微皱眉,看向说话的几人。
但得了岳家吩咐的人,怎么可能就此罢休。
“大家都是读书人,探讨探讨怎么了。不论他说得好坏,大家也能给他指点啊。”
“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住?”
纪元抬眼,盯着那人看了下,这才开口:“若我来写,确实学问浅薄,估计只会从后两句入手了。”
众人看向他,纪元继续道:“后面两句,其实在说抚养跟役使的相互作用。”
“执政者对百姓好,百姓也愿意被驱使,此为正道。”
“不知从此破题,是否合适。”
纪元看向章解元跟柳亚元。
两人俱是一愣。
他们两个基本都在分析四项标准。
却忘了题目就是后面两句,但从这两句的关系来入手,似乎也是可行的。
不仅可行,更容易切题。
当然了,无论怎么破题,都无对错,只是会更合适。
万事开头难,文章也是。
开得大了,后面便收不回来。
开得小了,又不知道分析什么。
如果以纪元这样说,那完全可以先破题,再解题,从养护有惠讲到使役得当。
一篇完整清晰的策论,也就出来了。
“好,你说的太好了。”章解元道,“终于明白,你为什么是小三元了,可惜你的文章我还没看过,若今年童试录出来,我必然买一本。”
都考上举人了,却还要买秀才的童试录,可见章解元确实喜欢纪元的独到见解。
让章解元自己说,他要是能重新考一次,文章肯定会更好。
众人说着,捏着童试录出来的徐大人环视一圈。
徐大人今年五十三,看着依旧精神奕奕,头发竟然多是黑发,可见其身体康健。
在场人行礼时,纪元还在偷偷想。
看来其他人说,皇上是嫌徐大人啰唆,所以把五十多的大臣来做监临官,可能也言过其实?
这场宴会,跟童试宴最大不同之处,可能就是知府,学政等人会全程在场,对下面的举人也很客气。
考上举人,便有了做官的资格,以后说不定就是同僚。
对学生,跟对同事,自然两个态度。
宴会开始,一切并无问题,就连徐大人也没多看纪元跟岳昌。
乡试宴,重点还是在新晋举人上的。
监临官徐大人,以及几个跟随而来的京官,都对新晋举人们褒奖夸赞,之后又说了些其他乡试的趣事,再者随口问问大家的打算。
乡试宴热闹庄重,在场不少人也喝了些酒。
今日时间不同,大家行为放荡些也无妨。
就连纪元心神也松快些,就听徐大人道:“你就是纪元?”
纪元已经听过很多遍这种问题了,回答得也快:“回监临官,学生是纪元。”
“你可知让你来是何事?”徐大人竟然不来虚的,直接进入主题。
原本在喝酒闲聊的举人们,下意识压低声音,徐大人又看向他们:“你们尽管庆祝,不用多管。”
这是管吗!
这是听八卦!
除了乡试成绩出了这件事外,纪元岳昌的神童一事,同样引人注目。
气氛好像又恢复平常,可大家都看得出来,明显都在等纪元的回答。
纪元恭敬道:“学生知道。”
“十岁考上秀才,确实不俗。”徐大人放下手里的童试录,“文章做得也尚可。”
这,这都是夸啊?
没见徐大人刁难。
其他人听了,此刻肯定欣喜若狂。
纪元脸上却未有半丝欣喜,反而道:“大人谬赞,学生只是拜了好夫子,这才侥幸有此成绩,求学之路漫漫,不过才刚刚开始。”
众人惊愕。
这是一个十岁孩子说出的话?
啊?
不会是有人教的吧?
徐大人也看了眼更年长的张洵跟孙夫子,估计也有疑虑,又问:“你倒是谦虚,可成绩做不得假,听说你们县学一年之中十二个考生,中了十人,这也是夫子的功劳?”
“不止。”纪元对答如流,“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是县里林县令,聂县令,以及程教谕的辛苦。他们一面照顾学生,给学生们最好的环境,是对学生们有惠。学生感激夫子们的辛苦,故而发奋读书。两者相辅相成而已。”
等纪元回答结束,才有人意识到徐大人的问题里有陷阱!
十二个人中了十人。
看似是夸赞,其实并未半点褒奖的意思,估计是觉得正荣县县学填鸭式教育,这才让学生们有功名。
这并不符合徐大人选拔人才的标准。
之前纪元猜测,徐大人想要的是人格相对健全的学生。
不是只会背书的神童。
而这位徐大人也并未追究他的过失,反而去问培养他的正荣县。
估计是把正荣县县学看错填鸭死板教育的机器了。
故而有此一问。
如果纪元回答,说确实是县学教的,再对县学夸夸其谈,那就完蛋了。
印证徐大人的想法,那徐大人收拾的可不是纪元,而是正荣县县学。
张洵跟孙夫子吓得一身冷汗。
好在纪元答得妙。
用一句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回过去了。
不是夫子们逼着他们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