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积怨过深, 既报当年的仇, 也报父皇,李首辅, 乃至他的仇。
但现在人死了,太子看着自己的手。
他做的,真的对吗?
雪花般的奏章飞过来,跟楚大学士有仇的没仇的,都在斥责这种事。
为什么要直接杀了楚大学士。
他要是有错,自然有朝廷审判。
他好歹是本朝的大学士,怎么可以这样对待?
兔死狐悲。
他们是在为楚大学士愤怒吗?
不是的。
是在为自己。
楚大学士的夫人,王老夫人也走了出来,穿着诰命的衣服,手拿父亲当年的丹书铁券。
王老夫人今年五十九,眉宇间透着一股坚定,哭诉的时候,语气里满是悲凉。
“我父为国效力五十余载。”
“我夫,为天齐国效力四十余载。”
“为何如此?”
“太子为何如此?!”
王老夫人字字句句,泪如血泣。
这位当年,也是有名的贵女,王家男子不成器,指望女儿嫁得一个好郎君。
楚大学士,就是当年选的好郎君。
事实上,楚大学士也做到了。
王氏家族,百年来的传承,在江南一带,一直很有威名。
楚大学士没了。
王老夫人难过吗?
还好吧。
她擦干眼泪,扫视一圈,开口道:“此次危机也算解除了,以后都老实一点。”
说罢,王老夫人看了看族中几个学习不错的子弟,见他们颇为紧张,声音温和了些:“安心读书即可,不要理会旁的。”
“明年新皇改年号,肯定会开恩科,也是你们的机会。”
明年肯定再开一次会试,要抓紧了。
王老夫人说完,又朝族中匠人们招手,他们平日就爱学算术,族中一直养着,没想到如今有了作用。
“蒸汽机的研究,如何了?”
匠人们赶紧拱手:“那东西不难,就是对铁器要求极高,咱们名下的铁器作坊正在炼制。”
“预计还要半年时间。”
半年。
王老夫人并不满意这个结果:“建孟府的铁器作坊找了吗?”
“找了,他们的订单极多。”
“而且只做签了矿工公约的买家。”
王老夫人轻轻一笑,这也不是嘲笑,反而像是看到有趣后辈的表情一般。
可惜了。
她家的蠢材跟纪元彻底结仇。
否则纪元才是真正带着王家走到“正道”的人。
王老夫人眼神微闭:“我见蒸汽机并非完美,若能改进,也算你们功劳一件。”
这些王氏匠人们立刻感谢。
其实他们心里,也在感谢纪元。
匠人们如今的地位,似乎全靠他一手拉高了。
他们这些人,以前在家里,都是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的人。
如今都要捧着,说他们才是未来,还说蒸汽机要是能建成,他们就是王氏一族的贵人。
听说有不少族人,都改学了算术,好像是王老夫人重视起这一块。
纪元啊纪元。
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不过现在的话,那还是敬佩他的。
毕竟这玩意都能想出来,确实有点厉害。
王氏一族的矿产极多,若蒸汽机能成,对他们一族的增益极大。
而且他们看着,这蒸汽的力气那样大,是不是可以代替牛,代替马?
无数奇思妙想在他们脑海里产生。
王氏一族给了他们很大空间,让他们想怎么设计就怎么设计。
还有匠人利用这次的便利条件,甚至在偷偷捣鼓自己之前弄出来的玩意。
哎,不管成不成,试试呗。
天齐国各大世族家里,基本都在进行这样的对话。
同时忍不住心想。
王氏运气倒是不错。
死了个楚大学士,保留了大部分人脉。
若楚大学士因罪获刑,虽然他本人因为年纪大,在朝廷贡献也不少,不会有太大惩罚。
可他的那些党羽,王家的人脉则会被清理干净。
到时候,那是真正的伤筋动骨。
太子一冲动,让王家跟楚家凭借这件事,还能喘口气,至少皇上不会继续追究。
双方算是扯平了。
以前那些对楚大学士群而攻之的世族们,此刻也会收手。
因为他们也怕。
怕什么?
怕太子再冲动一次,那死的又是谁?
所以这件事上,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一时间,朝堂上的人人喊打的楚大学士,好像突然变好了,变成天齐国的股肱之臣。
不过谁当大学士这么久,都能扒拉几件令人称赞的功绩。
楚大学士也不例外,论真本事,他还是有的。
太子傻眼了。
他根本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
他以为楚大学士人人喊打,杀了就杀了。
他可是太子!
但李首辅不高兴,父皇也不高兴,说他太肆意妄为了,怎么能对朝中大臣随意打杀。
即使要判刑,也要有证据,而不是随意把人杀了。
太子被关在家中,只能听手下的人汇报。
可这些人什么都不懂,一个有用的建议都没有。
要是纪元在就好了。
一定可以帮他渡过这次难关。
纪元爹娘的死,就跟楚大学士有直接关系,他肯定会帮自己的。
但纪元现在却不在京城,去弄什么蒸汽机。
太子垂头丧气。
外面的人却在为他奔走。
安抚世族,安抚大臣,安抚天下读书人。
再给太子一个激动失察的罪名。
说他年少轻狂,是看到楚大学士的罪证,这才一时冲动。
而且,楚家,王家,已经原谅了,他们都不计较了。
死者家属都不计较,这事自然也轻轻揭过。
至于楚家跟王家私底下拿的好处,大家基本也能猜到。
不会对他们剩下的人进行清算,算是给彼此都留了体面。
皇上倒是没什么,李首辅却坐在书房里,看着一沓罪证,只能让人封存起来。
“等会儿。”
李首辅道:“不要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