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归已经懒得吐槽,正要把其他糕点救过来时,小女孩鬼终于拈起一块糕点咬下,乐归眼睛一亮,期待地问:“怎么样,好吃吗?”
小女孩鬼僵硬地坐在那里,静默许久后如生锈的木偶一般抬头与她对视。乐归觉得她的反应不太对,正要问怎么了,一去不返的管家总算回来了。
乐归好奇地看向他身后。
“实在抱歉,主人们临时遇到点事,只怕暂时过不来了,”管家歉意道,“小友若是不着急就继续等着,若是着急的话,便随我一同去见他们如何?”
乐归刚要点头答应,小女孩鬼:“不急。”
“……我也没那么着急。”乐归极限改变口风。
管家笑笑:“那便继续等着吧,老朽再去催催他们。”
“说了不急,还走什么。”小女孩鬼语气不明。
乐归把她的话委婉化处理:“他们忙正事要紧,您还是别催了……留下一起说说话啊。”
“小友想同我说什么?”管家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小女孩鬼定定看着他,声音沙哑难听:“你跟着他们多久了?”
乐归乖乖做一个复读机:“您跟着他们多久了?”
“不知不觉,也好多好多年了。”管家恭敬回答。
小女孩鬼:“他们可曾跟你提起过,很久之前,他们曾生过一个女儿?”
乐归复述一遍,管家遗憾地笑笑:“自然是提起过,只是那孩子命不好,没等长大便夭折了。”
乐归同情地看向小女孩鬼。
小女孩鬼静静坐在那里,单薄的身体仿佛一折就断:“他们提起的多吗?”
乐归扭头看向管家。
“……自然,毕竟主人他们就只有这一个女儿。”管家叹息,“他们总是提起她,尤其是这几年,三不五时都会想她,想要是她还在的话该有多好。”
“是吗?”小女孩鬼声音有点轻,“他们这般想我吗?”
乐归做着传声筒,也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一时间眼圈都红了。
“他们是想我,还是想我的灵骨?”小女孩鬼问。
乐归张嘴就问,问完才用眼神询问小女孩鬼什么意思。
小女孩鬼无视她,定定看着管家:“当初为了功法大成,生剥了我身上两百多根骨头,也该用得差不多了吧,如今他们可偶尔后悔涸泽而渔?”
乐归:“……?”
小女孩鬼:“他们在我肉身上扎下一百零八根灭魂钉的时候,可有想过我也会疼?偶尔午夜梦醒,想起我当初凄厉的痛哭,是不是也会心有余悸、怕我终有一日会报复回来?”
乐归:“……?”
“应该会吧,”小女孩鬼露出一个微笑,看起来狰狞恐怖,“否则也不会在我死了之后,要挖出我的眼睛,烧了我的躯壳,还要用法器困住我的魂灵,将我置于烈日之下晒足七七四十九日,但是父亲你没想到吧,即便你和母亲想尽一切办法要我灰飞烟灭,我今日依然找到你了。”
“父、父亲……”震惊良久的乐归终于勉强发出一点声音。
对面的管家端起一杯茶,还在招呼乐归吃糕点:“这是我亲自做的呢。”
乐归僵硬地看向管家。
“我的糕点很好吃呢,你们快尝尝。”管家继续招呼。
乐归刚要敷衍过去,突然察觉到不对:“你……们?”
她怔怔和管家对视,后背突然生出一层凉汗。
【草草草草草这人一直能看见阿花!】
管家自顾自喝茶,唇角的笑意就没松下来过。
屋里的气氛诡异又焦灼,乐归都快被这俩人吓疯了,只能一边僵硬地坐在原位装死,一边默默祈祷帝江赶紧来救她。
然而帝江依然坐在观赏台C位,带着几分愉悦欣赏下面乱糟糟的人群。
堂屋里,诡异的气氛还在蔓延。
“我以为吃了我的灵骨,就该永葆青春,没想到父亲你还是老了很多,老得我都快认不出你了,身上的气息也变了,是又修炼了什么功法吗?”小女孩鬼依然盯着对面的人,即便没有眼睛,也能将他每一根皱纹都看得清楚,“你和母亲做的梅子糕还是那么好吃,像我小时候一样好吃。”
“父亲,母亲呢?我真是好久没有见过
她了。”她问。
管家放下杯子,抬头看向她:“我们一家人,总算是可以团聚了。”
他话里的欣慰让乐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女孩鬼也笑了起来,唇角以相当诡异的角度无限往上拉:“是啊父亲,我们终于可以一家团聚了。”
管家眼神一凛,直接朝乐归杀去。
乐归愣了愣,第一反应就是关她屁事啊!结果看到管家的手是冲着她衣领来的,便知道他是想抢先知镜。
……这老头有点本事啊,连先知镜的存在都知道。
乐归扭头就跑,小女孩鬼及时挡住管家去路,一时间灵力乱射,余火击向乐归的刹那,一直带在身上的防御法器被激活,铛的一声将她整个罩住。
“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小女孩鬼问。
管家笑了一声:“你是我的孩子,借我的身体出生,自然瞒不过我的眼睛。”
乐归:“……要不要脸啊,你一个男的哆嗦两下的事,还把生孩子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管家无视她,继续朝小女孩鬼杀去:“没想到你如今有如此修为,女儿啊,我的宝贝女儿,你有如此造化,为何不多想想你的父母呢?也给我们一点灵力吧!”
说着话,他渐渐逼近小女孩鬼。
乐归看着小女孩鬼节节败退,正着急时,小女孩鬼突然露出一个微笑。
管家心道不妙,刚要后退却已经被什么无声地束住了手脚。
眨眼的功夫,小女孩鬼已经膨胀至五倍大,周身狂风凛冽威压逼人:“五千多年了,你真当我还是以前那个任你们宰割的弱小孩童吗?”
管家被她逼得吐了一口鲜血,原本淡定的眼神里竟然透着几分恐惧:“怎么可能……你刚才帮她参加完试炼大会,该浪费了不少修为才是……”
躲在桌子后面的乐归顿了顿,怒了:“我说你之前怎么不动手,合着就是为了等今天啊!”
这人到了现在还这么算计自己的亲生女儿,真是畜生不如!
小女孩鬼一步一步逼近管家,管家跌跌撞撞地爬行着后退,退了没多久便被逼到了墙根,再无处可躲。
“女儿、女儿!我是你的父亲啊!”管家惊恐地看着她。
小女孩鬼轻轻笑了一声,声音一改往日的沙哑,竟然多了几分空灵:“父亲,你甚至没给我取过名字。”
“王八蛋!”乐归躲在椅子后面骂了一句。
空气中好像凝起一只看不见的手,死死掐住了管家的脖子,管家如跳到水上的鱼一般拼命挣扎,疯了一样去抓自己的脖子,却只能抓出一道道血迹。
“终于可以结束了。”小女孩鬼面无表情地抬手。
“就、就算你狠得下心杀你的亲生父亲……”管家的容貌渐渐变化,勉强发出的声音也变得女气,“难道连我也舍得杀吗?”
小女孩鬼看着倏然变了一张面孔的人,一时间愣住了。
乐归也在发愣,不懂这人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竟然从一个男人突然变成了一个女人。
“女儿,我的女儿,”地上的人仿佛被那只看不见的手放过了,大口喘了许久后眼含热泪,“时隔这么多年,我终于见到你了。”
小女孩鬼定定看着他……不对,现在应该是‘她’,黑漆漆的血窟窿里突然流出血水:“母亲……”
【现在是什么情况,爹突然变成妈了?】
乐归知道奇幻世界无所不能,轮回转世飞升成仙都是常见的事,没有什么是不能发生的……但真当亲眼看到一个男人变成一个女人,那种心灵上的震撼还是让她久久愣神。
“你好像长大了些,又好像没怎么变,你还喜欢吃梅子糕吗?母亲这些年一直在做,厨艺比那时候好多了,还记得你活着时,我最喜欢的就是趁你爹不在的时候,抱着你坐在院子里晒月亮,母亲没有本事,没办法阻止你爹做的那些事,母亲悔啊……”
女人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沁着泪意,在地上缓了许久后颤巍巍朝小女孩鬼伸出手:“母亲这辈子……还有机会再抱抱你吗?”
小女孩鬼定定看着她,良久之后终于缓慢靠近。
“别……”乐归开口想要提醒,却在说出一个字后便彻底发不出声音了,身体也好像被覆了一层冰一般冷得僵硬,动都不能动一下。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女孩鬼在女人面前慢慢蹲下,然后以一个极为别扭的姿势靠进女人怀中,女人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哽咽:“真的是你,我真的好想你……”
“母亲。”小女孩鬼唤她。
“我们一家三口,总算团聚了,”女人感慨,“你爹以前做了很多错事,如今被你教训之后,想来再也不敢了,一家人没有隔夜仇,我们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
“母亲。”小女孩鬼又唤了她一声。
女人的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动作亲昵温柔,抚在她身后的手却渐渐长出尖利的指甲,每一根都像淬了毒一般。
乐归看着她悄无声息地举起手指,渐渐对准了小女孩鬼的心脏,她绝望地闭了闭眼,正决定要放弃抵抗早死早超生时,小女孩鬼突然开口:“你骗了我一次又一次,凭什么觉得我如今还会再相信你?”
女人身体一僵,好半晌才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只见小女孩鬼枯瘦的手已经轻易穿过她的心口,取出了还在新鲜跳动的东西。
“不、不要……”女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小女孩鬼定定看着母亲的脸,蓦地想起过往种种。
她是天生灵骨,是天生的修炼奇才,也是可以促进修为的良药,父亲在她降生的那一刻,便不再是她的父亲,他会用灭魂钉引出她的灵力,会用尖利的刀剥出她的骨头,他会一边给她疗伤,一边以疼痛相逼,让她的灵骨爆发出最大的力量。
每当父亲这么做的时候,母亲都会偷偷躲到一边去掉眼泪,等到结束后再把她抱进房中,给她喂一些梅子糕。酸甜的梅子糕是她七年短暂人生里,尝过的唯一的甜。
她在六岁时差一点就可以逃走了,但她不能走,因为母亲走不了,早在和父亲结为道侣时,道侣之间的羁绊就注定她这辈子都逃不掉。对于她能走却没走的事,母亲也感动又愧疚,也成抱着她悄无声息地哭。
她以为,父母之中至少有一个人是真心疼她的,直到父亲再不满足每次只取丁点骨粉修炼,决心要把她的整副骨架都剥出来,母亲没有反对,只是擦擦眼泪叹气。
“这都是你的命啊。”
这都是你的命啊,我已经尽力了,也对得起你了。
我们母女两个都是命苦的人,是母亲对不住你。
你父亲也是太着急修炼了,才会不择手段,你身为他的女儿,一定能理解他想证明自己的心思。
孩子,别怪我,别怪你父亲,他也是没办法,只有杀了你,他和我才能同享永生,才能一辈子厮守,你千万别怪我们,就当你是命苦吧……
手里的心脏还在跳动,小女孩鬼低头看着血淋淋的东西,周身气场几乎可以说是沉静:“我说怎么气息变得认不出来了,原来是父亲他把你也吞噬了啊,为什么?因为当初你吃下了我一半的灵骨,如今他的不够用的,便把你也给吃了?”
女人身体抽动,一张脸在管家和她自己之间来回切换,最后还是因为力气耗尽变了回来,一双浑浊的眼睛不甘心地看着小女孩鬼:“你为什么……”
后面的话含糊不清,小女孩鬼凑得近了些。
“为什么总是不肯乖一点……”女人死死盯着她,魂灵虽然在溃散,但眼神渐渐凶狠,“你是、是他的孩子,被他吃……不应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