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想法都是真的。她的确认为,艾米莉与普通人无异,是人们的眼光给“四足女”赋予了不同的色彩。
但她并不是随口说说。
她每说一个字,都会在心里计算他的反应——是愤怒,是惊讶,还是认同,抑或是觉得她自以为是,妄自评判他人的感受。
她拿出了毕生的演技,只为传递一个信息。
——你不必得到他人的同情,那不过是另一种特权。
如果他感到冒犯,她说那些话时,就该杀死她了。
没必要等她睡着了,再用刀子叫醒她,审判她睡前说过的话。
……那他是什么意思呢?
薄莉努力思考,大脑飞快运转,心脏跳得像是要炸开,肾上腺素在这一刻飙升至顶峰。
测试她的反应?
看看她是否值得合作,是不是一个有韧性的猎物?
还是,他在向她……索取什么?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抱住他,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果不其然,他被抱住的那一刻,就收起了匕首。
薄莉不禁流下一颗冷汗。
之前她每次拥抱他,都是因为他刀锋逼近,威胁到了她的性命。
这可能给了他一个错误的信息,想要拥抱就必须先恐吓她。
不,不能养成这样的习惯。
必须给他建立正确的奖励机制。
这么想着,薄莉却抱得更紧了,整个人几乎挂在他的身上。
埃里克在她的拥抱中躺了下来。
不仅他被建立了错误的奖励机制,她也形成了错误的条件反射,总觉得他的怀里才是安全的。
有些扭曲。
但在当下似乎是必要的。
她需要他给予的安全感。
他需要……
他需要什么?
她不知道。
薄莉想要继续思考,但是狭窄的空间,帐篷外腾腾燃烧的火光,以及恐惧之后的疲倦,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了她。
埃里克的体温很高。
可能因为剧烈运动过,又补充了大量高热量的食物,他简直是一台强大的高功耗机器,源源不断往外散发热气。
滚烫,安全。
这是错觉。
她提醒自己,即使他是滚烫的,也是一台滚烫的杀人机器。
但她太困了,无力思考下去。
薄莉闭上眼睛,呼吸渐缓,渐弱,彻底睡了过去。
第13章
薄莉是被埃里克推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以为他又想要拥抱了,就伸手环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准备继续睡觉。
他似乎顿了一下,但很快扣住她的胳膊,一把扯开了她。
这是他第一次拒绝她的拥抱。
薄莉彻底清醒了。
他们不知睡了多久,天色已蒙蒙亮。
晨雾弥漫,昨晚似乎下了一场小雨,苔藓、腐叶和淤泥都被淋湿了,呈现出泥泞不堪的幽绿色。
薄莉看到淤泥就头痛。
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还是无法适应野外恶劣的环境。
没有床,没有水,淤泥随时会吞没裤腿,浸湿鞋子。
这样的日子,就算再过十年,她估计也适应不了。
她犹豫的时候,埃里克已经起身离开帐篷。
薄莉穿上鞋子,刚要出去找他,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马蹄声和车轮转动的吱嘎声。
怪不得埃里克会扯开她,提前离开。
他不喜欢被陌生人注视,很少出现在人前。
作为捕食者,他也不需要出现在人前,阴影更适合发起攻击。
马车似乎停在了帐篷前,推门声响起,有人从车厢里跳了下来,朝她这边走来。
薄莉反应很快,立即冲到帐篷边上,仅露出一个侧影,一只手背在身后,假装自己手上有枪:
“——谁?”
一个热情的声音响了起来:“谢天谢地,你在这里,我还以为你被那个怪胎杀了呢!”
那人似乎认识她,语气非常熟稔,可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薄莉心里一紧。
听他的语气,似乎知道埃里克的存在,也知道马戏团里发生的一切。
她本以为经理死了,马戏团的事情就结束了,她彻底摆脱了那群人。
可现在看,她好像仍然笼罩在马戏团的阴影之下。
甚至有人悄悄跟踪他们,来到了这里。
薄莉冷淡地说:“我不认识你。”
“可是我认识你,”那人摘下帽子,朝她鞠了一躬,动作谦逊得几乎有些滑稽,“你是马戏团的波利·克莱蒙,对吗?”
“如果我说不是呢?”
那人笑起来:“那我会说,你是个不诚实的孩子——你认识艾米莉吗?”
薄莉语气紧绷:“她不在我这里。”
“我知道,因为她在我那里。”那人说,“为表诚意,克莱蒙先生,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特里基·特里,是个诚实友善的中间人,从不动刀动枪,你可以放心出来跟我说话。”
薄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思考片刻,慢慢走了出去。
没关系,她告诉自己,埃里克在阴影里看着她。
她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不健康的依赖。
看清特里基长相的一瞬间,薄莉只觉得浑身一震。
她认识这个瘦高男人,穿越第二天的早晨,以及晚上的派对上,他站在艾米莉的旁边,跟经理谈笑风生。
——艾米莉的哥哥!
她猜得没错,瘦高男人并不是艾米莉的哥哥。
他自称是“中间人”,但是什么的中间人,又为什么会跟踪他们……薄莉不得而知,也不敢再想下去。
“我不认为,自己有被中间人找上门的价值。”她一字一顿说。
“你很警惕,这是好事。”特里基从裤兜里掏出火柴,又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这世道不安全,到处都是坏人。警察不管事,平克顿侦探社又只为有钱人服务——像我们这样的人,就算死了,也没人关心。”
薄莉冷冷地说:“你是在说,就算我死在这里,也没人关心吗?”
“上帝作证!”特里基叼着烟举起手,一脸真诚,“我说的是林子里那群人——你的前雇主,道斯先生。”
“道斯”是经理的姓,马戏团的名字就叫“道斯先生的马戏团”。
薄莉:“道斯先生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
“真冷漠啊,”特里基吸了一口烟,摇头感叹,“但也可以理解,道斯的确不是一个好人,坑蒙拐骗,无恶不作。跟你实话实说吧,我并不是艾米莉的哥哥。”
薄莉假装惊讶地扬起眉毛。
“道斯让她跟着我,是希望她能为科学献身——你知道,她有四条腿。很多科学家都很好奇,她是否有两套器官,如果有的话,怀孕时又是如何运作的。”
特里基说:“我是道斯雇来的说客,他希望我说服艾米莉安乐死,把遗体‘捐’给那些好奇的科学家们。”
薄莉总算懂了什么叫“语言的艺术”。
拐卖人口,谋取不义之财,居然能被眼前的人说成“为科学献身”。
薄莉讽刺道:“那你是来说服我‘为科学献身’的吗?”
特里基笑着说:“亲爱的,除了艾米莉,没人要为科学献身。”
他吐出一口烟雾,眯起眼睛:“我来这里,是为了招募你的同伴,埃里克。”
他终于进入正题了。
薄莉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心念电转,试图以嫉妒的语气从他的口中套话:“埃里克?他有什么好招募的,他不过是一个偷东西比较快的小偷!”
“如果你亲眼看过经理的死状,就不会这么说了。”
薄莉答得理直气壮:“我没看到,我的马受惊了。”这是实话。
特里基见她一问三不知,脸上显出不耐烦,最开始的好态度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