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她不小心回到现代,又千方百计地来到十九世纪, 却看到马戏团的人都死光了,那她还真不如留在现代, 眼不见心不烦。
薄莉其实也有些忐忑。
万一简并没有回到现代,只是得了一场急病死了呢?
万一她死了就是真的死了,没有穿回现代呢?
要是她回到现代后, 再也穿不回来了呢?
薄莉只能强压下内心的忐忑, 将这些问题抛到脑后,先把燃眉之急解决了再说。
埃里克昨晚发了一顿疯,今天似乎冷静了一些。
薄莉却感觉, 他的精神状态还是有些不稳定。
尤其是上午, 她被难以言喻的发涨感惊醒, 以为自己想上厕所,几秒钟后才发现, 他居然一直潜于其中,还就这样睡了过去。
薄莉顿时头皮发麻,重重给了他一手肘,恨不得一脚把他踹下去。
埃里克被她打醒,却一声不响,只是抱紧她,鼻梁死死抵在她的颈侧。他表面上十分冷静,没有发作,却像要追猎什么似的,顺着某种幽秘的踪迹一深再深,直到她快要发飙,才松开她。
……真的是个疯子。
因为这疯子,薄莉去检查工地进度时,不时就会打一个冷噤,腿也一直打颤,始终能感到那种古怪的肿胀感。
要不是他不在她的身边,她还能再踹他两脚。
但她知道,他一定在某个地方注视着她,也许就在她身后这一面墙,如同守财之人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宝物。
薄莉想起,他一开始对她的冷血态度,如同猫逗鸟儿,生杀予夺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现在,却视她如性命,如珍宝。
这样的反差,必须承认,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薄莉算不上一个虚荣的人,但会坦然接受虚荣心被满足的微妙爽感。
因为真的太……爽了。
巡视完工地,薄莉算了一下日期,大概还有一个星期,就可以收工了。
多亏了埃里克在旁边指点,工人的进度才会那么快。
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待到收工那一天。
薄莉满脑子都是要找个什么限制住埃里克,以防她突然离开后,他疯起来没人看管。
直到现在,薄莉还对昨晚的氛围心有余悸,明明已经入冬,房间里却像刚揭开的蒸笼,一股股疯狂的热气扑面袭来。
她像中了暑一样头晕目眩,癫乱间,只能看到他撑在旁边的手臂上勃然暴起的青筋,几近狰狞。
可惜,她也只能看到这个。他穿得太过严实,衬衫扣子未解,黑色大衣也没有脱下,晃动时衣领甚至会不时扇过她的脸颊。她看清他的手臂已是勉强。
想到这里,薄莉不由有些心痒,但再来一次还是算了。
当务之急,还是先让他彻底冷静下来。
不能再添柴加油了。
薄莉思考片刻,去珠宝店里买了一些开口的银戒指。
付账时,她一转头,就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埃里克不知在她的身后站了多久,神色莫测。
薄莉看到他,愣了一下,就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手腕,对珠宝店的老板说:“老板,帮我量一下他的手指尺寸。”
老板答应一声,去拿软尺。
埃里克没有说话,任由她扯下黑色皮手套,在左手的无名指缠裹上软尺,测量尺寸。
量完尺寸,薄莉也没有松开他的手,而是一直牵着他,开始挑选婚戒的款式。
婚戒的样式都纯朴而素净,薄莉选了一枚纯金戒指,付钱买了下来。
整个过程,埃里克都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
走出珠宝店,薄莉举起他的左手,将那枚纯金戒指缓缓推了上去,仰头笑说:“宝贝儿,从今天起,你是我的了。”
他的无名指也极长,几乎跟中指一样长,几线青筋微微凸起,蕴藏着相当可怕的爆发力,戴上婚戒以后,莫名有种一切血腥恐怖的冲动都被这枚指环拴住的感觉。
见他始终不作声,薄莉故意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吗?”
他终于开口说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还能有什么目的?”薄莉微笑着,亲了一下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当然是因为我爱你。”
他却直勾勾地盯着她:“你不止买了一枚戒指。那些银戒,你想送给谁?”
薄莉坦然地说:“当然是马戏团的人。”
他闭了一下眼睛,呼吸已有些不稳:“你也会像这样给他们戴上戒指,再对他们说一句‘我爱你’?”
薄莉感觉在大街上跟他争论这个,实在有些丢人,于是牵着他的手,回到了马车上。
幸好今天乘坐的是四轮马车,有车厢,有窗帘——她刚登上去,下一刻,埃里克的手插入她的头发,扣住她的后脑勺,迫使她转头面对他。
明明她已经给他戴上婚戒,他的眼中却毫无喜悦之色。
从昨天到现在,不管是愉悦还是愤怒,都是薄莉单方面的感受。
他的内心只有惶恐。
他完全无法冷静下来,任何冷静的表现都是伪装出来的。剧烈的惶恐在他的体内发酵、膨胀,如同高烈度酒精灼烧他的心脏,几乎使他眼花耳鸣,肌肉痉挛。
即使在那最后几秒钟,他也没有感到半分欢愉,只有更加剧烈的恐慌。
——她可能会离开。
她会离开他。
那一刻,他简直想永远钉在她的身上。
可惜,没人能永远钉住一具血肉之躯。
她给他戴上婚戒后,那种难以忍受的恐慌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发作得更加猛烈。
除了这枚金戒指,她还买了好几枚银戒。
全是开口的戒指,她甚至省去了测量手指尺寸这一步骤。
这些戒指是给谁买的?
她在想什么?
薄莉见埃里克死死盯着她,呼吸时断时续,就知道他又脑补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把自己气了个半死。
她只能叹息一声,伸手搂住他的脖颈,覆上他的唇。
他却扣着她的后脑勺,硬生生把她扯远了一些:“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给马戏团那些人送戒指?”
薄莉还没来得及沾湿他的唇齿,就被一把扯开,不由有些恼怒:“你觉得为什么?”
“你连我都喜欢,”他盯着她,似乎已嫉妒得神志不清,口不择言,“谁知道你又看上了谁。”
就像气球被扎了一个小孔,薄莉听见这话,顿时没了脾气,只觉无奈:“你真觉得他们比得上你?”
埃里克冷冷看着她,呼吸急促,没有作声。
这时,车夫坐上驾驶座,抖了一下缰绳,朝别墅驶去。
薄莉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
他盯着她的手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坐过去,明明已经肌肤相亲,一些举动却还是跟野兽没什么区别。
薄莉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扯近了一些,抬手揭下他的白色面具。
假如他是一头不可预测的野兽,那这一动作就是把手掌伸进兽口里,试探野兽是否会猛地咬下来。
但很明显,他在她的面前是驯服的,白色面具被揭下,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始终紧紧盯着她。
薄莉见他这么顺从,心口似被灌入一股热流,胸腔酸涨发麻。
她忍不住亲了亲他残缺的那半边脸庞,低声哄道:“……我只有你一个情人。没人比得上你,除了你,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不知不觉间,她已坐在他的膝盖上,下巴抵住他的肩膀,轻拍他的后背:“这些戒指是给玛尔贝他们买的。他们为我做事那么久,还没有送过他们什么礼物。”
在外人看来,这绝对是一幅古怪而奇特的画面。
埃里克身穿垂至膝盖的黑色大衣,脚上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鞋身窄而凌厉,气质冷漠而强势。
薄莉的身形比他小那么多,手只有他手掌一半大小,坐在他的膝盖上,简直像被家长抱着的孩子。
如此明显的身形差距,她却是哄慰的那一方。
也只有她,才能哄慰他冷静下来。
一路上,薄莉不知讲了多少甜言蜜语,说得喉咙都有些发干,埃里克的呼吸才稍稍平定了一些,将头抵在她的颈侧,深吸一口气。
时机到了。
薄莉摸着他颈后的头发,亲了一下他的耳垂,顺势说道:“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冷,有些哑:
“什么事。”
“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离开……”薄莉说,“你不能杀死戴着这些银戒指的人。因为我还会回来,不想回来后看到一堆熟人的尸体。”
——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离开。
他脑中嗡的一声,神经顿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似乎下一秒钟就会发狂。
恐怖而尖锐的情绪积淤在他的胸口,过往的画面从眼前接二连三地闪过——酷刑室,遍地都是残肢内脏,新的尸体,旧的尸体,血液开闸一般涌流而出,满室腥臭。
他过去以杀人为生,如果她离开,他怎么可能不杀人?
他必须杀人,才能缓解这种焦躁不安的情绪,才能平息癫狂混乱的神经——
这时,过去的画面轰然破碎。
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薄莉吻了上来,主动伸出舌尖,撬开他紧闭的唇缝,濡湿了他的唇齿。
她吻得温柔极了,也耐心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