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莉深吸一口气,手指已有些发抖。
她走到别墅后方,拨开一簇灌木丛,看到了锈迹斑斑的暗门。
打开方式,只有她和埃里克知道。
不需要钥匙,只需要用大拇指按住某个机关,再用食指和无名指同时拨动齿轮和弹片——
咔嗒一声。
暗门打开了。
薄莉的掌心已渗出一层黏汗。
她在裤腿上擦了擦手汗,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顺着木梯走了进去。
她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几乎能听见自己鼓噪的心跳声。
血液在耳畔轰轰作响,似乎已涌到太阳穴。
穿过一条秘密通道,推开活板暗门,映入眼帘的,是她自己的……卧室。
家具布局没有任何变化。
壁炉架上,甚至还挂着她第二天要穿的裙子。
只是,炉火早已熄灭一百多年。
“神秘商人”果然是……埃里克。
他应该是创立了一个基金会,委托对方长期维护和修缮这幢别墅,不然就是拜托某人的后代,秘密维护此屋。
不管是哪种办法,这份心思都令她备受震动。
她在卧室里转了一圈,衣柜里甚至能看到她曾经的衣物。可惜,不管保养得多么细致,有的衣料还是微微泛黄。
薄莉本想去其他人的房间看看,忽然顿住脚步。
埃里克把这间卧室保存得如此完整,是不是在……传递什么信息?
他知道,她是一百多年后的人,也知道她想要回到他的身边。
于是,让人妥善保存这幢别墅的外观和内部布置……只为了一百多年后的她,一眼认出这是她曾经住过的别墅?
薄莉心脏泛起隐隐的灼痛感。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会不会在卧室里留下一些文字信息?
薄莉走到书桌前,想要拉开抽屉。
上锁了。
她停顿一下,把手伸到书桌底下,按住某个机关。
“咔嗒”一声,抽屉弹开,里面果然放着一本笔记本。
薄莉拿起笔记本,翻开。
看到第一页,她全身血液瞬间凉了下来。
“8月10日,床已更换为紫檀木。”
紫檀木天然防虫抗潮,埃里克一直想给她做一张紫檀木床,只是始终没买到合适的紫檀木。
她“去世”后,他买到木头后,给她换了一张新床,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时间为什么会是八月份?
她二月份“去世”,现代才过去一个多月,那边时间就过去那么久了吗?
薄莉继续看下去。
“9月1日,外墙已更换为柏木。”
后面的内容,都是他如何在一年内将整幢别墅的木材更换为实心红木。
不知为什么,薄莉感觉,他不像是在修缮房屋,更像是在建造一座棺材。
至于为什么要建造棺材,不言而喻。
十二月中旬,别墅彻底改造完毕。
他没再留下一言半句。
薄莉闭上眼睛,心脏像被细针密线缝上一般,一阵窒息的闷痛。
就在这时,她的耳畔忽然传来滚烫的呼吸。
似乎有人正死死盯着她,在她耳边急促不匀地呼吸,一声比一声粗重,一声比一声激烈。
薄莉猛地睁开眼睛,转头一看,什么都没有。
可是,她无比确定,刚刚有人在她的耳边呼吸。
……会是埃里克吗?
是他的幽灵,还是两个时空在某一刹那重叠了?
薄莉虽然对物理学了解不深,但也知道,时间只是在三维空间不可发生逆转。
在更高的维度,譬如第四维度,甚至第五维度,时间就像一座山,是可以被物理跨越的。
广义相对论里,也曾提到过这一理论。⑴
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时空可能会发生弯曲,实现“过去”和“未来”的重叠或交汇。
也就是说,她在2026年,感受到埃里克在1889年的呼吸,在理论上是……完全可行的。
想到这里,薄莉呼吸一滞,从头到脚都冒出了鸡皮疙瘩。
她立刻闭上眼睛,想要复现那种感觉。
但就像从梦中惊醒,想要继续做之前的美梦一般,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失望如潮水涌上心头。
薄莉深深吸气,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然而,就在这一刻,强烈的、恐怖的、兴奋的视线从前方投来。
有人看到了她。
薄莉倏地抬头。
前方什么都没有,被注视的感觉却愈发明显。
即使看不见对方的眼睛,她也能想象出,他看向她的眼神——极端痛苦的同时,又充满了某种瘆人的兴奋。
两个时空的流速,似乎是不一样的。
不到几秒钟,被注视感就消失了。
薄莉却莫名觉得,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甚至可能盯着她看了一整天。
她闭上眼睛,慢慢吐出一口气。
同一时刻,她的耳畔也传来一句低声询问:“……薄莉,是你吗?”
——埃里克的声音。
跟他平时冷冽低沉的声线不同,这一声询问显得急促又迫切,仿佛疯子精神错乱的低语。
薄莉一震,迅速回头。
身后却空无一人。
这时,她忽然发现,相较于原封不动、保存完好的家具,墙纸似乎是新贴上去的。
为什么要更换墙纸?
是因为重新修缮过房屋,还是因为想……掩盖什么?
薄莉想了想,从挎包里拿出一把折叠刀,跪坐在床上,在墙纸上裁出一条口子。
然后,她两只手扣住那条口子,硬生生把墙纸撕开了!
看清楚墙纸后面的一刹那,她顿时头皮发麻。
薄莉,薄莉,薄莉。
薄莉薄莉薄莉薄莉薄莉薄莉……
墙上,全是她的名字。
·
埃里克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薄莉的影子真的在纠缠他。
那天,他来到墓园,挖出她的棺材,用手抹开上面的尘土,掀开棺盖。
看清楚她面庞的那一刻,他的体内忽然掠过一阵冰冷的战栗。
——里面的人,不是她。
五官还是她的五官。
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可能因为薄莉的灵魂已从里面离开,所以,这具尸体变得面目全非。
但他还是把这具尸体带走了,以防她归来时,没有地方寄居。
然而,即使他使尽全身解数保存尸体,尸体还是慢慢膨胀、腐烂,面容逐渐变成青灰色,森白颅骨若隐若现,颌骨间隐约可见胀鼓鼓的白蛆。
埃里克冷眼旁观,心想,如果这时候,薄莉从这具身体里醒来——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马戏团那些人是如此胆小,看到她这副模样,肯定会跟她断绝来往。
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她关起来。
从此,只有他可以看她,吻她,亲近她。
可惜,这只是一个美妙的妄想。
直到这具尸体化为白骨,薄莉也没有从中醒来。
埃里克闭了闭眼,收起那具白骨,扔掉那张被尸水浸透的床,重新打造了一张紫檀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