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副主任闻言也分分低头扒拉报纸。
负责军务的那位对经济以及种地丝毫不感兴趣,瞥了一眼就拉倒。
负责人事的丁副主任一边喝着枸杞养生茶,一边不紧不慢地翻阅报纸。
革委会崔主任推了推老花镜快速浏览了一遍文章,摘下眼镜看向高盛、刘光明几个,然后扭头文化局任组长道:“这样的报道我们县里为什么没报?”
任组长一脸懵呢,自打66年开始他们文化局就形同虚设。
整天干啥呢?印发各种语录册子,学习语录,揭露他国的各种阴谋诡计,歌颂……
他翻出市报快速浏览起来,看完就扭头去找下面的县报负责人,你干什么吃的?人家市报来咱们下面大队采访,你不知道派人去采访?
县报负责人更委屈。
县报是干啥的?当然是为县委服务的呀,各部门让报到什么他们就报到什么,根本不需要下去采访。
哦,也会,那是各部门有需要,指示他们下去才会,自己不会随便乱跑的。
跑出来的未必能报,不够忙活的呢,还是别做无用功。
看他一脸委屈,任局长也了解,抹着汗看向高盛。
他勉强笑道:“高组长,这是你们农业部门的事儿吧?”
有这样好事儿你咋不让县报记者去采访呢?
高盛和坐在他下手的刘光明交换了个眼神。
刘光明却老神在在,有什么好报道的!
是他把稿子压住不发的,就五十亩水稻而已。
南方到处都是水稻,人家都没得意,我们得意啥?
北方就该种麦子和棉花,南方才是种水稻和养蚕缫丝的。
这叫分工明确,不只是南北分工,还要人员分工。
他季宏岳跑到大队去越级往下管理就不对,就破坏规矩!
谢行知看向刘光明,淡淡一笑,“刘科长,这前进大队好像是你老家?”
刘光明对领导可不敢托大,他立刻起身,陪着笑,鞠个躬道:“诸位领导,的确是的,只是我了解过这没什么特别的。而且,其实没有报道说得那么夸张,那水稻长势稀松,收成嘛……马马虎虎,毕竟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嘛。”
谢行知:“你是说市报记者撒谎喽?”
上面说的可是丰收。
高盛忙打圆场,笑道:“县长,光明不是这个意思,光明为人谦虚谨慎,又是自己大队,不好过于宣扬免得有夸耀嫌疑,现在不许浮夸风嘛。”
谢行知:“是要实事求是。”
实事求是,不要浮夸风,也不要过谦风。
在座诸位除了谢行知,其他人包括革委会主任和副主任,关心的多是为什么市报报道了他们县的新闻而自己县却毫不知情,对种地并不在意,毕竟只是五十亩水稻而已。
上行下效,上面这个态度,下面其他各局自然也跟着打哈哈。
他们帮着高盛打圆场,都说派人下去采访核实一下即可。
谢行知却不松口了,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
没人愿意被架空,被架空以后可以韬光养晦却不能坐以待毙。
寻找机会,一点点夺回自己应有的权力。
只是他独木难支,如果崔主任不支持他,那他估计希望不大。
就在这时候外面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崔书记、谢县长、荆主任、丁主任……,抱歉抱歉,我迟到了。”
话音未落,季宏岳那张清俊的脸就出现在会议室门口,他身形修长,五官俊朗,倒是让简陋陈旧的会议室为之一亮。
季宏岳?
众人看着他,都有些茫然。
这货下去考察,掉河里就赌气跑了不肯回来上班儿,不是住乡下就是去市里,现在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所为何来?
高盛和刘光明却警铃大作。
谢行知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季宏岳跟崔书记几位年长的领导问好,嗯,在座的都比他年长,有些比他爸爸还大好几岁。
崔书记面沉如水,“季组长,入会吧。”
季宏岳:“□□以及沈市长等领导知道咱们县在搞实验大队的事儿,特意表扬了一通,让我把他们的表彰带给诸位。”
闻言,崔书记几人立刻起身,面朝领袖挂像,聆听市委领导的表彰。
季宏岳:“……”
沈佳明的确带着他见了市委几位书记和副书记,大家对前进大队竟然种出水稻还丰收的事儿都表示了惊奇和赞扬,勉励季宏岳继续努力。
季宏岳趁热打铁,“崔书记、谢县长……”他朝着几位领导微微躬身以示尊重,又点了高盛的名字,“市委的意思咱们的前进实验大队很有前途,应该继续搞下去,可以加大支持力度。”
他要把这个实验大队给坐实。
季宏岳以前不接地气,不够脚踏实地,过于理想化。
被现实打击以后他就不再好高骛远,坚持从点滴做起。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会一口气再批几个实验大队,现在却决定先把前进大队搞好,搞成典型代表,以此为突破口拿下彬州。
拿下彬州再搞其他实验田不是顺理成章?
谢行知颔首,看向崔书记,笑道:“崔书记,季组长这是去市委取经了呀,这个想法很好,虽然一个大队很小,可一旦成功也可以由点及面。”
崔书记原本兴趣不大,被谢行知这么一说倒是也点头说不错。
高盛:“崔书记、谢县长,搞特殊化会不会不大好?”
一个前进大队这样搞,那其他大队会不会纷纷效仿?
到时候岂不是更难管理?
刘光明是绝对不肯的,要是县委同意成立实验大队,那他和爹对前进大队的掌控力真就趋于零了。
试想有季宏岳坐镇,他爹只是一个村支书能有多大权力?
自古以来就是权力不下乡,现在也是不下村的。
公社都管不到村里,他一个县干部跑去村里蹲点,这像话吗?
季宏岳却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顺便拿出了一份审批报告递给崔书记几个。
他笑道:“关于实验大队的构想我写了一份报告,请领导们指示。”
这份报告一半在拍马屁,一半的一半在肯定现行政策的利民性,剩下一小半儿则是他的真正意图:改革实验大队的种植结构,由他根据实际情况引导,因地制宜、因时制宜。
他这是跟唐圆学的。
搁以前他绝对不屑于拍马屁,可现在他发现拍马屁更容易让上级接受,他们接受了才可能答应你下面的提议。
刘光明忍不住道:“季组长,你这是……越级干涉大队生产,是……”瞎指挥!
他不同意!
高盛等人自然也支持刘光明。
看农业组的干部和干事儿们这么反对,崔书记皱眉,看向谢行知。
谢行知笑了笑,“彬州县下面有22个公社,一个公社有十几个大队,只拿一个大队做实验非常谨慎合理。”
刘光明就看他岳父和管人事的丁副主任。
他岳父虽然负责兵役、人武工作,但是和崔书记一样是从部队来的。
季宏岳怕两人支持高盛他们影响崔书记,立刻道:“崔书记,市报记者已经下乡采访去了,市委农业局的郭副组长也去视察……”
沈叔叔说郭副组长的大伯是崔书记的老团长。
崔书记惊讶道:“直接去了?哎呀,你咋不早说?”
高盛几个又在说不合规矩,市局下来视察怎么能不走县委?绕过他们是什么意思?
这是怀疑他们工作不尽职?
崔书记示意县委商议季宏岳的报告,又要安排亲自下乡。
谢行知:“崔书记,前进大队山高路远,您腿上有旧伤,还是在县里坐镇,我带人下去陪同视察。”
崔书记同意了,叮嘱他,“务必邀请郭组长一行来县里坐坐。”
最后谢行知带队,季宏岳、高盛陪同,刘光明带路,加上两个农业组干事儿,由荆副主任派几名士兵配枪保护,一行人浩浩荡荡下乡了。
前进大队对此毫不知情!
他们正忙秋收呢。
二队的水稻基本收完,只有晚熟的三亩还要等两天。
唐爹正带着几个青年在稻田里摔谷粒。
水稻不像小麦一样需要压打麦场,也不能用碌碡碾压脱粒,都是用扮桶摔打的。
大队没有专门的扮桶,但是他们也有其他可替代工具。
五月挑选的麦种也不是碌碡压的,也是摔的,直接把木架子放在一个超大笸箩里,周围挡上一圈高粱蔑席子,打出来的麦粒就会落在大笸箩里。
摔稻子也可以这样操作。
稻谷摔出来趁着秋高气爽大太阳晒个两三天就干了。
秋日风大,适合扬场,唐爹找几个扬场好手一天就能扬完装袋。
要留种的、给市里的都装麻袋,大队自留口粮就暂时装在粮囤里。
他们正忙着,就见几个城里人坐着拖拉机突突过来。
他们个个背着公文包、提着提包,还有胸前挂着奇怪匣子的。
相机这东西社员们大部分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