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圆就不客气, 开始跟唐炳德侃侃而谈唐家村大队需要改革的生产模式和种植结构。
她假借鱼仙人之口,声音响亮、神态从容, 一点都不像从前。
别人也不觉得她是装的, 反而震于她说出的内容。
这丫头以前可不会这些,是真的看见鱼仙人了?
唐圆一边说边悄悄观察周边。
她有长时间乡下生活的经验, 对乡下人的习惯、心理也有所揣摩。
乡下人在慕强、跟风、服从权威方面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但是在迷信方面却尤为突出。
比如哪个傻子或者疯子突然说两句正常话, 周边的人就会觉得神奇。
如果他家人推波助澜,说他会请神上身之类的, 很快就有人来找他断事儿。
周边人再激动地佐证,说多准多准, 保管四外村乃至几百里之外的人都能闻讯来试试。
即便21世纪这种神化自己来骗钱的人也不少。
她在乡下扶贫的时候就碰到一个老头儿,声称自己开了天眼,是姓张的神仙转世,还遮遮掩掩不说自己是哪个神仙,让人猜,有人就各种脑补给他加戏,最后猜他是玉帝转世,他笑眯眯地接受了。
他给人看事儿,这个腿疼是因为上辈子是将军,敌人过来报复在他腰上射了一箭。
那个睡不着觉是因为上辈子是天上神仙,这辈子下凡,需要他给斩童子,进一步售后就是偷了法宝下凡,丢了法宝要受厄运,需要他给找到宝贝。
每一个都大同小异。
他糊弄乡下文化不高的人都不需要什么易经八卦八字四柱紫薇斗数,只需要说自己开了天眼,是玉帝下凡能管所有神仙知道天上地下所有事儿,就能一套话颠三倒四地说还让信众深信不疑地花钱。
如果不是唐圆亲眼所见,她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有人靠嘴巴叨叨就能骗钱,就能让人定期送钱请他给念咒斩小人的。
反正从这些事儿上她感觉人们对搞迷信的宽容度尤其高。
算是一种精神寄托吧。
同样,大家也不会因为对方说自己是神仙下凡或者什么转世就要烧死人家、切片研究。
没有那个价值和必要。
唐圆在家里装疯是为了拿捏老唐家分家、拿捏她爹心疼闺女,现在是为了帮唐炳德一把。
唐炳德是个负责的大队长,他心里有社员,努力想让社员们吃饱饭。
但是大队长的权力有限且个人能力有限,很多时候束手束脚,他也没有办法。
就比如唐家村大队非常不合理的种植结构,他就没有办法说了算。
本身地少人多应该以口粮作物为主,经济作物为辅,且要少种耗费大量人力财力的经济作物。
比如棉花。
当地棉花亩产量只有50斤左右!
如果遇到病虫害多加上干旱或者水涝的年份,一亩地可能五十斤籽棉都没有,纯属浪费劳力和地力。
棉花在当地纯粹是上级任务,强制规定种多少数量。
据她了解,唐家村大队每年的棉花亩数比任务数还多几十亩,这当然不是为了给社员们发福利,而是因为怕棉花减产不够交任务多种的机动棉花。
多种的棉花大部分还是卖给棉站,价格依然极低,连成本都大大不够。
算上土地消耗、农药、肥料、工分等,种棉花非常亏。
如果这几十亩都用来种粮食,社员就能多分一点口粮,至少能吃饱。
唐家村靠着山,应该开发山地资源,把棉花任务取缔,种植一批草药或者在山里搞养殖来顶任务。
山下的地全部用来种植粮食,这样老百姓就不可能还饿肚子。
唐炳德是想这样搞的,但是刘支书说公社和县里不同意,要求必须多种小麦和棉花交任务。
而且县里规定了能交草药任务的公社和大队,不包括唐家村,所以他们采了草药也没人收。
公粮和棉花任务重,加上种种原因导致唐家村社员生活艰苦。
她知道唐炳德总试图跟刘支书商量少种棉花多种粮食,但是屡试屡败,她就想用迷信给加点筹码。
大队长年年提议,支书年年找借口否决,这肯定不行。
只要让支书知道他再不听大队长一次,社员可能就要闹事,那他肯定得考虑一下。
虽然没有社员闹事,但是得让刘支书以为如此。
“七爷,鱼仙人说有一种妖蛾子喜欢吃棉花,还会迷惑人,它让人发疯恨不得只种棉花和烟草。今年妖蛾子要生很多小妖蛾子,得吃很多很多棉花,所以今年棉花会大减产,他让咱们最好别种棉花。”
“鱼仙人还说了,今年是一个干春,让赶紧挑水种春地别想等雨,还说夏天是一个涝年,让注意防涝少种怕涝怕倒伏的庄稼,洼地最好等一等。”
二队小队长忍不住问:“春天雨水不少呀,哪里就干旱了?”
唐圆:“鱼仙人说了清明节下了一场雨,后面稀稀拉拉的洒几个雨点根本不管用,谷雨无雨四月也干等五月哗哗下不完,它都要搬家呢。”
原文中这时候唐香已经因为唐圆说她坏话跟宋华章接触多起来,两人感情飞速突破,时常花前月下。
有一次唐香和宋华章去小河边儿玩耍,看着下降很多的水位噘嘴抱怨好久不下雨,唐圆骂她不挑水浇菜园,还说河里水位下降洗衣服都不方便等等。
三月底和四月中上旬一直没下雨,庄稼干得要命,结果等四月底五月初要收麦子的时候大雨又哗哗下个不停。
大队全力以赴抢收麦子,都忙得脚打后脑勺,所以唐武才钻空子偷了坏地雷拉着唐圆去威胁佟雪的。
原本唐炳德怕变天想分批提前收割小麦,但是刘支书以及其他生产队长以干旱了个把月麦子很缺水下点雨正好颗粒更饱满为由,坚持再等几天。
结果熟透的麦子正好迎来大雨。
比起麦子不够饱满,被大雨拍在地上才可怕。
反正这一年唐家村大队非常艰难,即便如此还得交公粮,而且大雨还淹了洼处的几十亩庄稼。
这导致唐家村直接成为全县有名的落后村、贫困村,还吃了两年返销粮和救济粮。
唐炳德深以为耻,但是他权力有限,无力改变,直到几年后死在一场大火里。
她希望为唐炳德和大队做点什么。
刘支书是个多疑敏感的人,只要她说了他就会多想是不是爹和大伯以及其他社员挑唆她那么说,甚至可能是唐炳德的主意。
为了缓解矛盾,他会退一步,允许少种点棉花。
毕竟多种棉花应该是他儿子为了自己的政绩让大队执行的农业政策,少种点也够交任务的。
听唐圆这么一说,几个小队长立刻讨论起来。
唐炳德却皱着眉一副思考的样子,没有插言。
唐爹也着急,“闺女,那鱼仙人说没说咋办?”
唐圆理直气壮道:“当然说了呀,鱼仙人说了让咱们少种棉花多种庄稼,这样有粮食填肚子,还说洼地就种水稻、高粱。”
他们大队种比其他大队多的棉花,另外有大队种烟草,庄稼也不够吃的。
几个小队长七嘴八舌的,“啥是水稻?”
唐大伯一听这题他会,立刻道:“水稻就是稻子,就是城里人吃的那个大米。”
他们都没吃过,见都没见过。
毕竟他们绝大多数人最多去过公社,县里都没去过。
在一旁听热闹的飞毛腿突然道:“我叔家有,熬大米粥喷香,比小米粥好喝。”
众人露出羡慕好奇的神情,纷纷问啥味儿。
飞毛腿也没喝过呀。
刘支书家的大米是在县农业局工作的堂哥带回来的,就那么几斤,给老人孩子吃还不够呢。
众人给唐大伯和唐爹面子没明说不信,怕刺激唐圆,但是他们大多是不信的。
要说文化技术他们不行,那这往年的天气他们都经历过,还能没数?
当地就是春季干旱夏季多雨,要是夏天没多雨秋天就哗哗下个不停。
基本是偏干旱三年,风调雨顺一两年,再来个涝年。
五六年一轮吧。
去年夏天雨水不少,今年就应该是干旱年,夏天秋天估计也不会多。
唐炳德想得更多,不管唐圆真疯还是假疯,真幻觉还是编的,就冲着她能说出以往根本说不出来的那些话他就觉得不一般。
也许有人要借她的口说这些。
至于是谁……他皱着眉头扫视一眼,丫头的笑有点一言难尽,倒像一副不正常非要装正常的样子,唐爹则一副既担心女儿犯病又份外自豪女儿能见到鱼仙人的骄傲神情……
这老实巴交不太聪明的样子。
难道是大富农?
还是城里下放人员?
还是某个知青?
甭管“鱼仙人”的天气预报准不准,治理蛴螬的办法比他的科学,少种棉花也和自己不谋而合。
管他鱼仙人牛仙人的。
唐炳德决定暂时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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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按照“鱼仙人”的办法,距离河流近的低洼地块选择提水漫灌除虫,离水源远的地块就继续深耕,让老人孩子赶着鸡鸭过来捉虫。
同时得请刘支书帮忙跑一趟公社批石灰条子,让人去有石灰矿的大队买石灰回来。
他扫了唐大伯一眼,却对唐爹道:“我安排俩队员给你,你负责带着他们去翻地。”
唐大伯急了,“七叔,我……”
这是他的队员。
唐炳德:“你们三队继续种春地。”
有些地块蛴螬没那么厉害,自然继续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