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地撒石灰治虫、少种棉花啥的就算了,这是为生产队好, 社员们受益自然拥护。
可你提前收麦子算啥?
你这样岂不是让麦子减产?
要是公粮不够, 你拿什么凑?
原本社员们还等着分点新麦子做大饽饽上供祭祖呢,你这一减产社员们分啥?
你说得不对, 我们有权不听你的。
王长顺觉得自己有理, 梗着脖子跟唐炳德较劲。
唐炳德冷冷道:“当初公社干部下乡蹲点, 说种地要深耕, 要求翻地至少一米, 这摆明就是瞎指挥, 那各大队为什么还照办了?这就是命令, 只要规定上级领导就得服从领导, 觉得不合理事后上诉,不合理的上级也会修正。”
为了三队老老实实去收麦子, 他只能强横下令。
不只是鱼仙人的话, 还有他几十年的经验判断。
他一一吩咐下去,一二生产队的小队长们自然都听他的, 立刻就去安排收指定地块的麦子。
三生产队队长不听他的,但是有两个小队长听, 他们悄悄溜回去也安排收麦子了。
他们都知道大队长和支书一直在别苗头,种多少棉花、种多少麦子、选谁当生产队长、会计等, 处处都要争。
虽然没有明着撕破脸,但是一年总有那么一两次气氛紧绷的时候。
王长顺刚要去找刘支书告状, 飞毛腿已经陪着刘支书赶过来。
刘支书穿着一件印有华国字样的白色体育背心,披着藏蓝色的四口袋褂子,骑着自行车急匆匆赶来。
“唐老弟——”
刘支书把自行车推给侄子,自己大步朝着唐炳德走去。
唐炳德强行吩咐下去,正要去一生产队盯着收割麦子,结果被刘支书堵个正着,黑脸沉得更厉害。
“刘书记,有事儿?”
刘支书:“唐老弟,这样行不通的,你要收麦子咋也得九分熟才行。”
唐炳德:“有几块地已经九分熟。”
他并没有让齐头并进同时收割所有麦子,而是分地块,那些还绿着的麦秆也硬挺,能经得住大雨,但是已经黄绿相间的地块却是不行的,顶不住大风大雨一倒就是一大片。
刘支书:“我看过了,还差两天,你等两天再收,现在收起码减产三成。”
他真的很恼火,原本看唐炳德会种地才支持他当大队长的,后来唐炳德屡屡跟他做对,他很想把对方换掉,哪知道唐炳德虽然脾气不好但在大队却很有威望,社员们每一次都选他当大队长。
估计他就是仗着这点才屡次挑衅自己吧。
这年头麦子产量那么低,一亩地才一百三四十斤,特别好的能有个180来斤,但是公粮任务却重,这一减产回头就得多交几亩地的粮食出去。
那划算不?
他掰开揉碎了,自诩非常耐心地给唐炳德讲,让他不要这么固执。
唐炳德却坚持,“我感觉要下大雨。”
刘支书压着火气,“收音机并没预报要下大雨。”
你感觉个屁!
你不是还赶着社员整天拉水浇地吗?
这会儿又说下大雨,你有毛病吧。
唐炳德让社员们挑水浇地他是不管的,他只管缴纳的皮棉、小麦任务够不够数,你少种、少收都会影响任务。
他语气不善道:“我听说有人在村里散播迷信,什么仙家说下雨?”
唐炳德虽然信了鱼仙人,却矢口否认,“这么多年我感觉就没差的,一要下雨下雪的我这腰背就提前疼。”
社员们可以私下里说哪里哪里的庙灵,哪个仙家灵,村干部却不能说。
刘支书忍不住讥讽道:“唐老弟,谁还没受过伤,没个老寒腿啥的?别人都没感觉这几天要下雨,你咋就感觉了?”
就你那破腿能当天气预报是咋地?
唐炳德硬着头皮不退让:“我是大队长。”
政府规定大队长负责生产,支书负责党政这块,大家互不干涉,你是支书就不该管生产。
刘支书的脸唰得黑透。
好呀你个唐炳德,这是要跟我撕破脸是吧?
“那要是没下雨,因为你提前收麦子导致减产呢?”
唐炳德也咬牙,“这个责任我担了,把我大队长撸了,扣我工分也好,让我去劳改也行。”
这个风险他冒了。
刘支书却依然不松口,你担?你能把时间退回来不让麦子减产还是你能把减产的麦子补上?
粮食可是社员的命根子!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刘支书、大队长,县农业局来能人了,季干部说最近要下大雨,让咱们赶紧分批收麦子,还要去提醒一下兄弟大队!”
跟着唐圆来找唐炳德当外援的季宏岳:“…………???”
我什么时候说要下大雨了?
干旱了这一个多月也没点下雨的迹象好吧?
这唐妹子不会是想坑他吧?
他突然很怕自己在唐家村遭遇另一波意外。
唐炳德和刘支书被他们打断,扭头看过去,就见唐圆和一个气质不俗一看就是城里人的青年过来。
刘支书虽然也去过县里,但是他还不认识季宏岳,听说是农业局干部就犯嘀咕。
以前但凡县农业组干部下乡蹲点都是他儿子过来,即便原本是别人的活儿也会转给他。
今天怎么突然来了一个新干部?
唐圆已经笑盈盈地把季宏岳介绍给几人认识,还让季宏岳出示一下工作证。
虽然工作证糊了一些字,但是大体还是能辨认的。
刘支书拿过来翻来覆去地检查,狐疑地看着季宏岳:“你是农业局的?”
季宏岳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是跟唐圆和封辰那么随意调皮,变得沉稳内敛。
他微微颔首,“我是季宏岳,县农业组代理组长,下乡蹲点督促各大队麦收来的。”
刘支书的脸瞬间一变,光明呢?他咋不下乡蹲点?来了新组长咋不送个信儿回来?
他并不知道季宏岳遇到的事儿,见对方工作证是真的,那自然要尊重县干部。
他立刻换上一副恭敬的笑脸,热情地跟季宏岳握手,又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季组长,您怎么自己下乡来了?农业组的刘光明是我大儿子,他为什么不陪季组长下乡麦收?”
每到麦收、秋收,县里公社都会派干部下乡蹲点督促收庄稼。
只不过有的干部负责有的就是走过场。
县里干部有限,不可能真的在大队蹲点,基本都是去公社溜达一圈就回去。
公社干部以前是按农时蹲点的,但是运动后制度混乱,公社干部也不耐烦盯在大队帮忙干农活。
他们更愿意去县里活动。
所以今年还没有上面干部下来过。
他很想立刻去公社打个电话给县里,问问儿子怎么回事。
季宏岳路上听唐圆介绍过,唐炳德是个为社员吃饱肚子努力的好干部,刘支书则更注重满足上级的要求。
他心里还有啥不明白的?
只怕唐家村多种的棉花、多交的小麦公粮,都进了那些人的腰包吧。
这年代不让投机倒把,但是真正搞大投机倒把的都藏在内部呢,有物资有销路,一倒手赚的盆满钵满还过了明路不犯法。
季宏岳气得要命,便用笑声来掩饰,“刘支书,全县这么多公社大队,大家自然各负其责。”
因为季宏岳的支持,唐炳德非常顺利地安排收麦子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唐圆,这丫头不简单呀。
她什么时候认识了县农业局的干部?难不成这就是她的鱼仙人?
他跟季宏岳道歉,自己要去收麦子没时间接待季干部,又说刘支书肯定会好好招待的便告辞走了。
临走前他给唐圆使眼色把她也叫走。
路上唐炳德问唐圆:“你最近去哪里了?怎么和季干部一起来的?”
唐圆当然不能说自己和封辰偷摸在山里开荒,只说跟着封辰去县城玩儿的时候碰见的季干部。
唐炳德看了她一眼,眼神写着不信。
唐圆立刻道:“七爷爷,我说的是真的,鱼仙人让我去的,估计就是为了请季干部来吧。”
唐炳德:“你不是早就认识季干部了?”
唐圆立刻觉察唐炳德的脑补,便含糊应付两句,她才不澄清呢,她就让他自己脑补。
只要他们脑补的逻辑通,那就不会追问她。
她却忍不住逗逗唐炳德,虽然他很严肃,但是想到这么严肃正派的大队长竟然也相信了鱼仙人,她就嘿嘿。
“七爷爷,你真的相信会下大雨呀?要是不下,那你岂不是要麻烦?”
唐炳德斩钉截铁道:“肯定有大雨,我都感觉到了。”
他年轻时候也受过枪伤刀伤,有两处位置比较深,当时伤在骨头上,但凡天气有变就会疼。
变化越大,疼得越厉害。
这几天晚上他疼得几乎睡不着。
原文中没有鱼仙人他也是这样决定的,只可惜刘支书势大将他压过去。
不过这之后他在唐家村的威望却是更高的,社员们对他蜜汁相信,以后他说什么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