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莓粉的车驶进地库,她都感觉到有几秒的失重感。
他开车很稳,利落地停进停车位。停好以后,他没有解开安全带,而是在半明半暗的车厢内沉默静坐,明显还有话说的意思。
“你说的那件事我知道了。”他姿态松弛地靠着椅背,半晌后,哑声开口,“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如果你和我能再回到五年前,或许还有选择的余地。”
季清羽安静地垂着头。
他说了些什么,她根本没仔细听。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以往他们对话时,她总会看着他的脸,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他讲话,可现在她不太愿意直视他,并不是害羞,而是担心自己的目光会黏糊地停留在他的嘴唇上。
很难用好或者不好去评价冯成则的吻技。
刚开始时他过分生疏,她强烈怀疑他在此之前都没跟人亲过嘴,只知道用牙齿噬咬她,鲁莽到令她舌根发麻发痛。
他在这种事上聪明却又强势。
没一会儿就迅速占据掠夺了她口腔内的每一处。
这是目前为止,最激烈,也最漫长的一个吻,很早前她就知道,人是很难跟身体反应抗争的,生理上感到痛苦时,心情怎么可能会好,同时如果身体欢愉,情绪也很难糟糕。就像此时此刻,她本应该为他一言不合就强吻的行为愤怒的,但很无奈,她一点都不生气。
如果她有哪怕一点点不高兴和抗拒的话,都不至于吻到有出租车经过时,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分开。
冯成则见她不说话,神情微顿,手也不自觉地紧握方向盘,声音沉沉,“……所以,别再说现在的我还没做过选择这种话了。”
他做过了,就在一个半小时以前。
清醒地、理智地做了。
“我想要弄清楚五年前都发生过什么事,没有别的原因。”他缓声,“只是好奇而已,事已至此,无论谁对谁错,对我来说都不重要,至于我跟阿昱的关系有没有修补的可能——”
突然,他偏头看向了她,凝重中带了些探究。
“那得看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他说,“他如果想的是破坏我的家庭,那他还是继续待在墨西哥会更好。”
季清羽哑口无言。
是她大意了,是她格局太小了。
今天她妈无意间透露的这件事震撼到了她,其实她也猜得到五年前肯定发生过不太好的事,即便她跟冯昱闹掰,互相厌恶,他肯定也不会接受前女友跟他大哥在一起,更何况婚礼前夕他们兄弟俩确实针锋相对到连父母都不敢插手管的地步。
她还以为冯成则知道后也会和她一样惊愕。
有时候就是这样,猜到是一回事,证实又是另一回事。
可是,冯成则镇定到好似这兄弟阋墙的戏份中的“兄”不是他,是别人一般。
他不仅不错愕,神情还很淡然。
“你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季清羽终于理清了思绪,“我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不太懂血缘牵绊有多深,但亲人之间会包容的是吗?很多时候,感情是没有道理可言的,我跟冯昱分手以后无论跟谁在一起那也是我的自由,也不会觉得愧疚跟抱歉,但是……”
真心话通常都不会很好听。
她只是尽量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冯昱或许有可能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但至少在这段三人关系开始之前,他没有做过对不起大哥的事。
道理是道理,亲情是亲情。
法律自然没有明文规定,可在生活中,为什么要恪守那条线,绝不轻易跟“好友的对象”“姐妹的男友”“兄弟的女友”有情感上的牵扯?因为一旦迈过了警戒线,也就意味着“背弃”。
“你没有经历这五年,你对我也没有感情,如果你对冯昱感到很歉疚。”她轻声说,“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所以才想问问你。”
两个人的关系中,最怕的是一个“悔”字。
一旦产生了“不划算”“不值得”的念头,哪怕是再宽敞再奢华的房子,都会变成牢笼。冯成则沉默片刻,低声道:“我已经回答你了。”
季清羽呼吸一滞。
他口中的“回答”自然不是刚刚说的那几句话。确实,今天之前他们的关系还算清白,这五年不管发生过什么,也不是现在的他们经历、选择过的,可今天之后呢,亲也亲了,抱了抱了,即便他们真的能回到五年前,她还能跟冯昱在一起吗?他还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当他的大哥吗?
“跟感情还有经历无关,我分得清轻重。”他看着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至于你所说的歉疚,我可能没有,因为不是我从他手里抢走了你。”
“是你选择了我。”他平静道,“……以你跟阿昱的关系,我想我绝不会勉强你,你认为呢。”
季清羽微愣:“我觉得应该也不会。”
不过她好像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坦然了。她跟他的脑回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在他的世界里,他是清白无辜的,怎么能说他是抢是夺呢?是她分手不要冯昱,是她选择了他。
季清羽:“……”
她叹为观止。
是不是所有的资本家都有这样的本领?她突然也能理解求职委婉提出希望工资能高一点时,那个公司的老板微笑地对她说“季小姐,你想想看,你是应届毕业生,到哪里都需要工作经验,你来我们公司我给了你学习进步的机会应该珍惜才是,工资难道不是其次吗”时的理所当然。
两人在车上坐了一会儿,眼看着都快十一点,便也不再僵持,他将车熄火,她解开安全带,关门锁车,一前一后往电梯方向走去。
季清羽的唇瓣还有些肿,哪怕出门前补的口红已经被人全都蹭掉,唇色依然红润。
孙姐早已经休息,冯嘉沅睡得也很甜。
“不早了,你先洗。”
听到冯成则说的这六个字,季清羽不由得腹诽,所以亲过之后,她的好素质、她的谦让,渡给他一些了吗?
她回了主卧,痛痛快快将身上沾上的他的气息全都冲洗干净。刷牙时还是在心里骂了他几句,嘴唇轻微破皮,漱口时有些刺痛。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被疯狗啃了一通,念头才起,她又压下,骂他连带着也骂了自己,毕竟不能否认,她是享受那个吻的。
从浴室出来,她给他发了条消息:【好了。】
几分钟后,他敲门进来,目光克制地朝她看了一眼。
她抱着身体乳还有按摩仪轻盈地走出卧室,去客厅时,经过书房,里面的灯没关,不经意地瞥见书桌上的酒杯,里面是空着的。她没再理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往手肘处均匀涂抹乳霜。
涂完后,实在无聊,干脆拿着按摩仪来到落地窗前。
一边看着不远处宛若银河的城河,一边凝思。
等到冯成则过来带着压迫感站在她身后时,她才回神,偏头看了他一眼,以为是自己没有回他的消息,解释,“我没看手机。”
“嗯。”他沐浴过,身上散发着跟她相同的气息,“进去睡吧。”
“好。”
季清羽跟在他身后往里走去,顺手关灯。原本亮如白昼的客厅顿时一片漆黑。这栋楼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如隐匿在夜色中的困兽,几分钟后,车主发动引擎,默然离开。
主卧的大床上,季清羽摘下了发箍,任由发丝在枕头上铺开,她这边的阅读灯已经关了。冯成则背对着她坐在床边,似乎是在回复工作消息,她悄悄地用余光打量他,从头发到宽背。
他一动,她立刻闭上眼睛装睡。
没过多久,他也关了他那边的灯,躺在了她的身侧。如果说之前的氛围很尴尬,那么现在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又微妙的暧昧,他们中间的床单下藏着陷阱,谁都不能事不关己、隔岸观火,因为他们在同一条船上,同一张床上,只要有人挪动,误触了陷阱,两个人都会同时掉进去。
第021章
翌日。
冯成则醒来的时候,感觉到有柔软的发丝贴着他的脖子,有些痒,但不至于不能忍受。短短几天,他已经迅速地适应并且接受了季清羽的存在。
他的半边肩膀已经麻了,却还是一动不动继续保持原来的姿势。
对于她如同考拉一般挂在他身上的行为,他是默许的——毕竟他的一只手正搂着她,醒来了也没松开。
他垂下眼眸,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她卷翘的睫毛、秀气的鼻子以及唇瓣。她呼吸并不重,相反还很轻,但她这样伏在他胸膛,气息拂过睡衣面料,仿佛也让那一片变得灼热。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收回还想再继续往下探索的目光,望向天花板。
什么都想了,什么也都没想。清晨醒来时,头脑思绪总是没那样清明,身体却很诚实,手掌之下是她的腰身,他无意识地抚摸,莫名其妙地有一种破坏欲,想要揉,想要握紧。
想让她从睡梦中醒过来。
突然,她用脸蹭了蹭他的脖子,还踢了一下他的腿,紧接着一声低吟传到他耳边。
季清羽是被热醒的。
她感觉自己被困在厚重的被子里,后背都在冒汗、喘不过气来,想要踢开束缚,却又被缠上,挣扎着掀开眼眸,发现自己又又又依偎在冯成则怀里时,连心里的尖叫声都省略了,心情竟然有些淡定,眨了眨眼,伸手,轻轻地推开他。
还好他没醒。
虽然就算他醒来了、四目相对了,彼此可能也不会再感到尴尬。这样的情绪太过宝贵,阈值也会逐渐提高,一次两次之后,便是家常便饭般常见,现在只是相依相偎而已,如果他们什么都没穿抱在一起,那还值得她窘迫片刻。
冯成则睡得很熟。
被她推了,他也只是皱了下眉、翻了个身,并没有醒来。
季清羽在床上放空几分钟,还是爬了起来,轻手轻脚地来到浴室,探头往外看了眼,见冯成则还是背对着这边,她体贴地关上门,虽然这浴室没有半点隐私可言,但奇异的是,隔音效果居然还不赖。
洗漱过后,她从浴室出来,床上只有凌乱的被子,冯成则不知道去了哪儿。
以为他去了外面的客卫,却没想到,她拐进衣帽间时,他正套上衬衫,扣子还没来得及扣,露出了精壮胸膛,她一下愣住了,跟照片上不同,此刻她看得很清楚很清晰,有腹肌,货真价实的腹肌。
季清羽猛地停下脚步,一时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冯成则比她淡定得多,他淡淡地瞥她一眼,继续慢条斯理扣扣子。
“帮我拿条领带。”他低声说。
“……”
季清羽嗯了声,抬腿迈了进来。如果是昨天晚上以前,她听到这般自然的语气,一定会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否则以他们这样的关系,哪怕发展再快,怎么着也不能一步跨到老夫老妻阶段吧?可经过昨晚那一出,她对他也有了新的认知。
他这个名字取得真好,太贴切了。
成则为王。
在这个世界上一定存在强大而又谦卑的人,但少之又少,大多数情况下,强大往往都伴随着绝对的自我。
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质疑自己,更不会踌躇不前、犹豫不决,一旦决定要做什么,就会步伐坚定地往前冲。
男女关系便是这样,清醒地吻过以后,要么前进,要么后退。如果两个人都不主动,只会越发生硬。
几天下来,季清羽对衣帽间的布局了如指掌,来到他身侧,拉开抽屉。他有很多领带,全都按颜色、纹路放好,堪称视觉享受,“你要哪条?”
“都可以。”
都可以也是“你决定”的潜台词。
季清羽心里滑过一丝微妙,她低着头,手指拂过,停留在黑灰色的桑蚕丝领带上,纹理细腻,质感绝佳,抽了出来,递给他,“那就这条。”
冯成则顿了顿,还是接了过来。
抱着循序渐进的态度,他没让她再帮忙给他系。他猜她多半也不会,因为他的弟弟冯昱很少身着正装,想到这里,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将很轻的、陌生的不适压了下去。
季清羽确实不会,连最简单的四手结也不会。
她只会系红领巾。
季师傅这辈子可能就只打过一两次领带,反正她也只在家里的结婚照上见过。她有过暧昧关系的对象也都是在校园里的男学生,可能有人会穿衬衫,但不会系领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