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嘴角的血迹都凝固了,脸色沉得能滴出墨来。
“又发生了什么事?”冯董耐着性子问道。
冯成则自然不会透露一星半点,他相信冯昱也不敢说,“他做的哪件事正确过?爸,他是您的儿子,不是我的。”
“他……”
“别再说他是被人利用了,他快三十了,不是三岁,没有那个心,谁都没办法。”
“但是……”
“别再说他是迷途知返了,他心里想什么您不清楚?我配合您,不是因为他是我弟弟,而是因为他是您跟妈的儿子。”
冯董也忍无可忍,“你吃枪药了?”
平日里没见他话这么多过,今天是不打算让他这个当爹的开口了?
“他是我儿子,你就不是了?”冯董气得牙痒痒,“这五年来,我跟你妈就没管过他,让人钻了空子,你有句话说对了,他是我儿子,我不能不管,所以我铁了心都要把他给别过来,你以为我做你们兄弟和好的美梦呢?我虽然快六十了,可没痴呆!”
冯董年轻时也是暴烈的脾气,此刻酒气未消,喝道:“是,你厉害你能干,一开始就能把姓薛的那小崽子给捏住,冯成则,你从来只听你爷爷的那一套,你就没听过我的,我今天告诉你,你今年三十三,年轻力壮,又有手段,但是你会老的,你总有力不从心的那一天,到那时候要是又有人扑腾着要利用你弟弟算计你,你一个错眼,就够你吃一壶了!”
他既要为了大儿子彻底地拔出这根刺、这个流着相同血液的敌人,也要让小儿子认清现状,接受现实,不要再不分是非地执着。
冯成则靠着椅背,沉默了片刻后,语气寡淡地道:“那就希望他不要辜负了您的良苦用心。”
“……”冯董挂了电话,墩地一下坐在书桌前,恨恨地骂了几句。
前世修来的冤孽!
下车后,冯成则往电梯方向走去,低头给季清羽发了定位,以及一条消息:【到了。】
季清羽秒回:【好,那你早点休息[睡][睡][睡]】
冯成则进了电梯,懒散地靠着,双手拿着手机耐心地打字:【有些话在车上没说,煞风景。我让冯昱去调查是有原因的,有些事你是今天才知道,我很早前就知道了,他心里在想什么,我也很清楚。】
今天之前,他一直觉得她只需要了解他作为丈夫的这一面就够了。
现在看来,的确是他的错,所以才招来今天的误会跟麻烦。
他没有让她看到他作为冯成则最真也最残酷的一面,或许内心深处,他不想吓着她。
电梯到了顶楼,他没有急着进房间,那里面没她,真的太空了。他就那样站在廊道,跟她聊天:【在当大哥之前,我已经当了四年的冯成则,也就是沅宝这个年纪,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有了主见,不会被动摇,更不会轻易被蒙蔽。我跟你还有沅宝生活在一起,这才是我说过很多次的一切如常。】
另一边的季清羽飞快截屏,生怕晚了一秒钟会被他撤回消息。果然人在凌晨时分情绪跟倾诉欲都更强烈,她出息了!!居然收到了冯成则发来的小作文!
对于别人而言,这个字数说是小作文那是碰瓷。
可发消息的人是冯成则,她跟他相处以来,还是头一回见他发这么一连串,让她惊叹之余,不由得在床上欢快地滚了好几圈。本来她都准备睡下了,他发的这几条消息威力可比那杯意式管用多了,她睡意全无,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颧骨都要升天,还得矜持着,她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首先给他发了个表情包:【我要挣脱这情网jpg】
其实,冯成则即便没有追过来,她也觉得今天是圆满的,因为她想通了最重要的那件事,她不再钻牛角尖豁然开朗了,可他的到来还有小作文就像是电影里的彩蛋,让她很惊喜。
她想一鼓作气地回应他好多好多,可在发完这个表情包后,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难道她把她旺盛的倾诉欲都渡给他了吗?
十分钟后,她的手机振动起来,是冯成则的来电,她一边纳闷一边接通,在这寂静的夜里,他低沉的声音传来:“要发什么?”
他看“对方正在输入中”已经很久了。
是要写论文吗?
“……大概是废话。”季清羽如实回答,所以她还是决定不发了,如果有那么一两句让人看了直呼麦艾斯的话,等她清醒过来时想撤回肯定来不及了。
“废话也说给我听。”冯成则开了手机扬声器,进了浴室。
季清羽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立刻警惕问道:“你在做什么?”
冯成则随手将衬衫脱了扔在一边,“洗澡。”
季清羽:“?”
她还以为自己耳朵出现幻听了,“洗澡?”
下一秒她听到咔哒一声,是他解开皮带时金属扣发出的轻微声响,紧接着他说,“正好可以听点废话,说吧,没事。”
没等目瞪口呆的她缓过神来,他已经开了花洒,水声并不大,至少她如果开口,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被覆盖。
他怎么……这样啊……
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果然会笑出声来,她就笑了,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时候好像真的很适合说点废话,她慢慢躺了下来,手机听着耳朵,那边淅淅沥沥,好像这场雨还没停,好像她也在跟他淋同一场雨。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查那件事吗?”她问。
他说在车上时没聊那些是怕煞风景,那现在他们没在一起,可以简单聊一聊。
花洒下的冯成则随意抹掉了脸上的水,“大概知道一点。但我想告诉你,我让他查,不代表我信任他,我不让你查,更不是不相信你。”
季清羽摇了摇头,却又发现,哪怕他的声音再清晰地传至她的耳边,他也不在她的身边,看不到她的肢体语言,“你还记得那天吗,我说现在的你没有做过选择,如果你对冯昱感到愧疚,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说你不会,我就听了,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她说,“但事故发生以后,我在想,你会不会……”
她忽地顿住。
冯成则也停下了,他暂时关了花洒,变得更安静了,“感动?”
他细细品味这两个字,极淡地笑了声:“我现在倒是很感动,因为在你眼中,我似乎是个很不错的人。”
“嗯??”
“所以你想搞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是怎么在放不下她、无视他这个大哥的存在也要做那些小动作的时候,又在事故发生时保护了他?
“……”好好的话,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道,这令季清羽茫然不已。
她当然要为自己辩解:“我从始至终想搞清楚的都是你究竟怎么想的。”停顿几秒,“在今天之前。”
现在已经是凌晨。
那都是昨天的事了。
冯成则继续洗澡,任由水淋走身上的泡沫,他闻言蹙眉道:“现在为什么又不想知道了?”
“因为……”季清羽拉长音调,“男人的心思我不猜。”
猜久了,琢磨久了,会逐渐忘记自己的心思才是最重要的。
冯成则没说话了,扯过毛巾,擦头发以及身上的水珠。
季清羽的注意力很快地就被吸引,她觉得空调开的温度可能有点高,不那么凉快,盖被子都有些热,“你在干嘛呢?”
“洗完了。”
还能做什么?冯成则随便擦干后,围上浴巾,拿起手机走出来,他来到沙发前坐下,茶几上也有一个纸袋,从里拿出药膏盒,拆了包装,“不用猜,你想知道我怎么想的,随时都可以问。”
“行,你现在在想什么?”
“五年后科技也没有很发达,”他拧开药膏,往棉签上挤了点,又是低低地说,“还是算了。”
把她从手机那边拽过来,看到他身上的这点伤,估计也会吓着。
“说什么啊?”季清羽没听懂,但为自己刚才那句话又添了一个有力的证据,连他有时候说的话她都听不懂,还要时时刻刻去猜他的心,得了吧,她有这样的能耐跟毅力,花在公事上会很值得吧?
冯成则:“废话而已。”
季清羽觉得,到了凌晨,她的笑点也很低,被这四个字逗得笑了好久,她才说道:“我洗过澡了,听不了废话,抱歉哦。”
“睡不着可以去洗。”
“呸!”
-
隔日清晨。
冯成则还在对镜刮胡子,门铃声就响了起来,他洗了脸后,不疾不徐地来到门口,开了门,腿便被冯嘉沅冲过来抱住,低头对上女儿那过分灿烂的小脸,心下一软,还没伸手摸她的脑袋,她就放开了他,直瞪瞪地冲了进来,大喊一声,“妈妈!!”
套房也不小,她迈开小短腿横冲直撞,在床上没看到妈妈,还以为妈妈又在跟自己玩捉迷藏。
她赶忙捂着嘴,鬼鬼祟祟,探头探脑。
一会儿拉开窗帘,没人。
一会儿跑到浴室,还是没人。
冯成则见女儿甚至拉开抽屉、掀开马桶盖去找,他抬手按了按额头,对这圆圆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感到费解,“别找了,你妈妈不在,她回了你姥姥家。”
冯嘉沅傻眼了,吃惊地问道:“什么?”
“……”冯成则佩戴腕表,略一思忖,委婉回道,“姥爷不太舒服,你妈妈有点担心。”
“季师傅怎么啦?”
冯成则淡声道:“说是老毛病。”
冯嘉沅“哦”了一声,皱着眉头,退到一边,抬起手操作手表电话,熟练地拨出姥爷的号码,套房的门是敞开的,没一会儿,走廊外面传来高昂的电话铃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洪亮。
下一秒,季明志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沅宝?”
冯嘉沅仰起头,困惑极了,姥爷不是不舒服吗?
季明志同样也是很有边界感的长辈,门开着,他也没进来,而是站在门口,冲里喊道:“沅宝,姥爷来接你了。”
冯成则:“……”
他只好牵着女儿往门口走去,季明志没有半点不舒服的样子,五十出头的年纪,看着比三四十岁的人还要精神,可以在工作岗位上再发光发热二十年不成问题。
“季师傅!”冯嘉沅冲了过去,季明志弯腰接过,顺势抱起了她,她关切地问道:“我爸爸说你不舒服,你生病了吗?打针了吗?”
季明志:“……”
他笑着摇了摇头,回答得有些勉强,“姥爷没生病,好多了。”
至少在冯嘉沅那小小又大大的世界里,是没有父母吵架这个说法的。季清羽也好,冯成则也罢,很早前就约定好,不会在她面前发生争执,成人世界一句气头上的话,落在小孩心里便是一把刀。
也正因为如此,冯嘉沅开开心心地抱着姥爷的脖子,扭头跟爸爸道别后便催促道:“驾!我要快点见到我妈妈!”
季明志语气里满是疼爱,“好,姥爷出门时你妈妈还没醒,太阳都快晒屁股了。”
“妈妈是小懒猪。”冯嘉沅喜滋滋地说,“妈妈肯定是等着我去叫醒她!”
等他们走远以后,冯成则坐在沙发前,看着摆在桌上的咖啡杯,像往常一样喝了口,却觉得苦得难以入口,他思索几秒后,破天荒地夹了块糖放进去。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头一回主动在他的咖啡里放糖。
他拿起手机,给季清羽发了一条消息:【沅宝出发了,最好还是躺在床上装睡,等她把你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