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晏月宁回来的那一日,白明霁却看到了他,也只仅仅那一面,之后再也没有见过。
来年的春季里,皇后替大酆诞下了一名太子。
皇帝很高兴,举国欢庆了三日。
纵然市井之中还是有流言,说皇帝不过是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场心计,当今的皇后哪里是什么白家宗亲,就是太后本人,但又拿不出证据,只能在背后嚼嚼舌根。
晏长陵曾对她说,结局已定,他什么都做不了。
可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结局,正是他的选择和牺牲换来的。
何为因果。
到底是果在前,还是因在前?
晏长陵死后,似乎一切都好了起来。
但有一人好像和她一样。
白明槿的周年祭上,白明霁去祭拜了她,看到了她的墓碑旁不知何时多立了一块石碑。
石碑上刻着:梁重寻爱妻白明槿之墓。
当是裴潺立的。
晏长陵的葬礼上,裴潺也来过,跪在她身前,对她说了一句,“阿姐,节哀。”
那时候的她就已经麻木了,不知道何为悲伤。后来的日子,白明霁整日呆在自己的院子里,没再见任何人,便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某一个夜里醒来,她伸手摸了一下鼻尖,摸到了一手的黏糊,同时夹杂着一股血腥味。
她得了同钱云归一样的病,查不出原因,但身子骨就是一日比一日差。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晏长陵走后,所有人都知道她悲痛过度,几乎去了半条命,并没有人察觉出她的不对劲。
又到了深秋,皇后来到了晏侯府。
来探望她。
很久没有招待过客人了,白明霁难得起了兴致,让素商打扮了一番,面朝着庭院,与皇后坐在屋内的蒲团上喝着茶。
皇后问她:“一年了,你怎么打算的?”
白明霁道:“娘娘,我过得很好。”
皇后‘呸’了一声,说,“你有多久没照过镜子了,知道自己成什么样了吗?你要是舍不得这个院子,找个上门夫婿,让他姓晏,上门来陪你成不?”
白明霁被她逗笑了。
见她还笑,皇后又气又急,“阿潋,我知道晏世子是好,可他已经不在了,你总不能为了他守一辈子的寡,你才多大?十九,你瞧瞧你,竟活出了老气横秋……”
“今日我来,并非是我一人的意思,陛下也带了话。”皇后道:“晏长陵走之前,曾找过陛下,说你若是再嫁,不能让任何人拦着。”
也是这一世白明霁方才知道,人的眼泪,可以无限的流,当真爱上一个人,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忘却。
“不用了。”她用不着了。
皇后继续劝说:“阿潋,人的一生很漫长,你总不能一直这般熬下去,那得多难熬啊。”
她知道难熬。
所以,她不熬了。
他对她说过,要她等他。
她相信他。
皇后还在喋喋不休地劝说着。
白明霁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抬起头看向了门外的景色,萧瑟穷秋,夕阳金色的光芒蔓延至阶前,似轻烟一般铺洒进来。
这一幕莫名熟悉。
白明霁一笑,突然道:“娘娘,我可以回家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耳鸣了,她说完后,皇后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似乎沉默了很久,半天都没再说话。
屋外的残霞愈发徇烂了,白明霁也没转头去看她。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隐传来了茶壶沸腾的声音,一阵微凉的秋风刮进来,吹乱了她鬓边的发丝,她伸手去拂,意外地碰到了一只耳铛。
自晏长陵去后,她身上再也没有佩戴过任何首饰。
她记得今日没戴过耳铛。
她诧异地抬手,轻轻的摸了摸那只耳铛,身侧一只手突然横了过来,提走了她跟前火炉子上正冒着滚滚浓烟的茶壶。
白明霁一愣,视线随着那只手移了过去,看着对方往她跟前的青花瓷茶盏内,慢慢地注入了沸水。
潺潺的茶水声,水花轻溅,搅动了茶盏底下的一层茶叶,瞬间浮了起来。
“恭喜阿潋。”耳边一道嗓音落下,那双手把茶壶放回了火炉子上,将跟前刚泡好的一盏茶,轻轻地推到了她的跟前。
紫色的衣袖,绣着一朵兰草,以苏绣收口,这样的料子虽也昂贵,去并不招摇华丽。
不是皇后。
白明霁心口猛然一阵跳动,像是过了一场梦,又像是隔了一世,缓缓地抬起了头。
晚霞残光中,她看着对面的孟挽,冲她温柔一笑,“晏家的最后一盏茶,尝尝吧。”
第93章
白明霁诡异地看着孟挽。
她怎么会在这儿?
适才抬起来的一只宽袖映入她的视线内,白明霁低下头,她身上并非是今日穿的那件素衣,而是一件颜色靓丽的三经绞罗绣花鸟绣??。
再看向木几上的那一盏茶,白明霁怔了怔,这一幕曾经刻入了她的脑子,印象深刻,她永远都忘不了。
她回来了。
回到了最开始,孟挽毒|杀她之前。
前世最后那一年的时光过于漫长,与她而言,没有什么样的结果能比那更糟,绝望太久,哪怕是一丁点星火,都足以燃起她的希望。
没有太大的意外,更多的是激动和喜悦。
晏长陵说对了,他们没有重生,而是带着今生的仇恨和记忆,回了一趟前世,最后终究还是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世界里。
去面对他们该面对的一切。
命运不仅给了晏长陵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也给了她。那封放妻书,孟挽看过后,还放在木几上,是这一世她刚从侯爷那里求来,曾经她以为这是她的一道救命符,如今却似是一把刀,割得她心口发疼。
“什么时候了?”白明霁突然问。
孟挽见她神色一阵呆滞,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又见其目光陡然冷了下来,眼底隐隐有了一丝慌张,问道:“阿潋,怎么了?”
白明霁没空与她周旋,伸手端起了那盏茶,当着孟挽的面,洒在了她跟前的地面上,抬起头来怜悯地看着她,“孟挽,你不会幸福的。”
孟挽神色僵硬,盯着她手里的茶盏,强装镇定地道,“阿潋,这是何意?”
“你可有想过,有朝一日,阿生会因为你们今日之举,身败名裂,被万人唾弃,终将会被他的身世葬送性命,到那时,他会视你们为仇人,以你们的存在为耻,恨不得你们去死,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哐当——”一声,孟挽手里的茶盏落在了地上,脸色惨白,惊恐地看着她。
“这世间或许欠你和李高,可我母亲,我,晏侯府没欠你半分,我们没义务为你们送死。”白明霁起身,毫不犹豫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对上孟挽震惊的目光,白明霁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要,“最好别动,别惹我。”
沉寂了一年,很久没活动了,她的手太生,怕一不注意,就失了手。
“你……”
白明霁虎口突然一紧,孟挽脸色顿时发紫,彻底说不出话来,只能费力去掰她的胳膊,可那只胳膊此时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任由她怎么掰也掰不动,直拖拽着她往外走。
抄家的动静声早已平复了下来,所经过之处,山石被砸,花草被碾,地上四处散落着粮食和被撕裂的残布。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一片狼藉。
白明霁实则上辈子并没有亲眼见过侯府的惨状,知道的事情多数从素商嘴里听来,但那些哭诉声却曾真真切切地钻入过她的耳朵。
去城门的路和教坊司的路是同一条。
应该还来得及。
白明霁脚底下却不敢怠慢半分,几乎拖着孟挽走到了门口。
抄家后,府内连人带财被洗劫一空,官兵尽数撤去,俨然成了一座废弃的府邸。许是孟挽料定了自己今日会死在里面,并没带人手,只从白府跟来了一位丫鬟,正与素商说着话,听到动静回头,便见孟挽被白明霁锁着喉出来,脸色一变,失声道:“大娘子,这是怎么回事。”
素商也怔住了。
今日大夫人不是来接娘子回家吗?
只是一瞬素商便反应过来,侯府遭劫,白家大爷一直无动于衷,若非娘子问侯爷要了放妻书,今日娘子便要一道被押去教坊司。
莫不是孟氏也容不得娘子活了?
素商忙擒住了孟挽的丫鬟,紧张地问白明霁,“娘子,出了何事?”
“速速去大理寺,以我白明霁的名义,敲鸣冤鼓,状告国公府朱光耀,驸马爷赵缜假造圣旨,陷害晏家军,谋害我夫君晏长陵。”
素商一怔,“娘子。”
她不是说晏侯府与她无关,她不会插手吗,怎么还敲鸣冤鼓了,这……
白明霁却面色决然,“快去,若他问起证据,便告诉他,晏长陵还活着。”
她相信他。
他一定会回来。
说完白明霁一刀手砍在了孟挽的脖子上,没理会孟挽丫鬟的尖叫,拖着她甩在了门外的马背上,随后翻身而上。
素商终于回过神来,赶紧问道:“娘子要去哪儿?”
白明霁没回头,只撂下了一句,“我去把晏侯府的人都带回来。”马匹顺着侯府门前的那条巷子,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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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的晚霞尚在,快没入山顶的那一刻红光越发徇烂,照在路上,恍如在人的眸子内洒了一层鲜血,看哪儿都是茫茫一片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