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妥当后,坐在木几上品了一会儿茶,听到身后珠帘响动,回头便见如金玉一般的少年郎立在帘子下,似乎没睡醒,盯着一双惺忪的眼睛望了过来。
似乎没生气。
白明霁抿完唇边的一口茶,搁下盏茶,冲他笑了笑,“夫君睡醒了?早食我已经备好了,待夫君洗漱完便让人摆桌。”
她一副精神饱满,倒显得他萎靡不振。
晏长陵揉了揉眼眶,昨儿半夜才睡,睡到这个时辰,早错过了上朝,横竖也没心思去当值,招来周清光让他去同皇帝告假。
告假总得需要理由。
周清光等着他胡编乱造,半晌后便听他道:“同陛下说,且等臣先了却一桩人生大事。”
走去净房,好一番洗漱收拾。
既然第一步落了下风,接下来断不可再有半分闪失。
小娘子今日有本事再亲他一回,且看他会如何反应?
没有穿锦衣卫的官服,也没穿正装,找了一件夏季的单薄衫子披在身上,洋洋洒洒出来,坐在小娘子对面。
两厢里一望,本以为经过昨夜两人亲了那一下后,她多少会害羞,他再夺回自个儿的主导地位撩拨回去,可对面的小娘子目光灼灼,两边脸颊虽生了红,并没有想要撤退的意思,对视片刻后,到底还是他败了阵,端起木几上的茶盏,饮了一口,还没想好该如何质问她,昨夜她到底是何意,白明霁又先开了口,轻轻唤了他一声夫君,小声问:“是我吓着你了?”
晏长陵一愣。
什么?
要不是他突然跑了,这番话白明霁昨夜就对他说了,两人已成亲,不用再去走那些弯弯绕绕,接下来要过日子,总不能一方勉强一方,上辈子虽盲娶盲嫁,但婚前听过彼此的名声,过了三书六礼,必然也是愿意,倘若他新婚夜不走,两人洞房后生个娃,再慢慢过好一辈子。可如今彼此都是从上辈子回来的人,经历了磨难,看尽了人间冷暖,自己上辈子的凉薄,想必他也看到了,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同她过下来。
但无论他愿意与否,她得先把自个儿的想法说出来,轻轻握了握手里的茶盏,手指头从杯身上划过去,心下一鼓作气,道:“我,我对夫君挺满意。”
到底是先前从未对一个男子有过这般所图,脸色又红了几分,终于露出了几分娇羞,目光闪了闪,从对面郎君的脸上挪开,恰好瞟见了碧纱隔断上绘制的一对鸳鸯,一不做二不休,道:“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耳根滚滚一烫,既为掩饰又急于想要一个答案,又问道:“不,不知你意下如何?”
喜欢就继续在一起。
不喜欢……
白明霁顿了顿,就再找吧。
不过,应该很难再找到这样令她满意的皮相……
说完人也轻松了,伸头缩头一刀,等着对方的回答。
大清早的,睡到了日晒三竿,晏长陵却觉得自个儿昨夜那股晕厥感似乎又犯了,盯着小娘子微微转动的眼睛,人突然飘了起来。
越飘越高,很不真实。
他耗费了心思筹谋了许久,还未来得及施展,竟如此成功,滋味儿自然很舒坦,难免又有一种上不上下不下,憋着的难受。
可这种感受,完全可以忽略。
抿了抿唇,把那股烧得脑子有些飘飘然的骄傲压了下去,小娘子的眼光着实不错,这样的抬举很难不让他端起自个儿的矜贵,正色道:“关于此事,我正要与娘子……”
‘慢慢细说’几个字还没说出来,素商忽然从外进来,面色着急地走到白明霁跟前,“娘子……”
意识到有旁人在,瞅了一眼晏长陵,嘴里的话似乎不方便说。
白明霁猜到了是什么事,上回知道白明槿见了裴潺后,终归还是不放心,这几日一直让素商盯着白明槿。
如今素商回来,莫不是又去见人家了。
心思说收就收。
对面的晏长陵眼看着小娘子脸上的涟漪一瞬消失不见,眉头拧了拧,起身便往外走,走到了一半了,似乎终于想起了他这个人,回头诧诧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我先忙一阵,不着急,夫君慢慢考虑。”
说完转过身往外走,一面问素商,“她出去了?”
素商点头,“昨日傍晚二娘子又去典当把自个儿的首饰当了,一如既往地换成了纸,可当时忘记了买墨,今儿一早,便又去出去了一趟,好巧不巧在铺子里遇上了裴大人……”
白明霁一听到裴大人,脑子就炸,“他待她如何了?”脚步匆匆地处了院子,早把刚表白的那人抛在了脑后。
人都走了,晏长陵还抬着头,望向她消失的地方。
半晌才回神。
轻嘶一声,舌尖顶了一下腮。
这算……怎么回事?
嗯,点了一团火,抛在了他身上,等把他燃起来了,自己又跑了,这回那股上不得上下不得下的劲儿愈发浓烈了。
他晏长陵还从未这么被人吊着过。
白府是吧?
横竖他今日有空。
小娘子走哪儿,他就去哪儿。
周清光已被他打发走了,自己起身去换了一身衣裳。
选了一件青色的宽袖圆领长衫,腰间配上玉佩,发丝梳理得一丝不苟,打扮得一派风流倜傥,谁知一出来,却看到了沈康,拱手同他道:“指挥,出命案了。”
晏长陵:……
“怎么成日里死人,谁又死了?”
做他们这行的,不就是每天都会听到死人,沈康垂头禀报:“钱家大公子。”
晏长陵顿了顿,突然一愣,问:“谁?”
钱家大公子,不是昨日才办了满月酒?
沈康知道他意外,又禀了一回,“钱大公子钱茂,今晨被其夫人发现死在了书房,人都已经硬了。”
还真是他。
晏长陵恍惚了一阵。
昨日自己还曾羡慕他那一脸为人父的幸福之态,隔了一日,竟就死了。
这类高官家里的案子,就凭衙门那王詹的德行,定不敢接,且但凡有点地位的大户,也信不过他衙门,晏长陵问:“大理寺接了案?”
案子确实是打算送到大理寺,沈康道:“钱首辅说,指挥昨日正好在场,查起来,比大理寺更方便。”
晏长陵:……
他去吃个喜酒,还有错了?
沈康随后又掏出了一封信函,“钱首辅派人让小的带给指挥,说恳请指挥,定要为他家大公子讨回公道。”
领了个指挥使的缺,还真把他当指挥使用了。
—
白明霁出门后便同素商上了马车。
对于这位白家的二娘子,素商不敢有所隐瞒,把早上发生的事,一字不漏地告诉了白明霁。
早上白明槿先到的笔墨铺子,挑好了笔墨,快结账时,裴潺才进来,并没有注意到白明槿,站在她身旁,抬头唤了一声老板,“还是之前一样的墨锭。”
老板诺了一声,忙把东西奉上。
接了墨锭,裴潺付了银子转身便往外走,白明槿这才回过神,赶紧追了出去,在铺子外唤住了前方的人,“裴,裴公子。”
裴潺顿了顿才停下脚步。
这些年世人要么叫他裴阎王,要么就是裴侍郎,裴大人,‘裴公子’三个字倒是很久没有听到了,回头看着跟前紧张得手指头都要快绞成结的姑娘,认出来了。
白家的二娘子。
叫什么,他不知道。
那日吊丧时,她曾追出来,送了他一个香囊,说是白府的答谢礼。
行房内呆久了,身上的味儿难去,觉得那香囊的味道清冽,并不浓郁,随手挂在了腰上,今日也还在。
“有何事?”不知道她叫住自己是何缘故。
谁知这话说完,对面的姑娘愈发紧张了,磕磕碰碰‘我’了半天,也没找出一句可以说出来的理由,倒是把自己的脸憋成了猪肝。
他如今已有二十五六,并非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姑娘的心思还是能看出来。
裴潺纳闷了。
两人也才见过一面。
想起刑部那位冲着自己白眼都快翻上天的白画师,裴潺一笑,“姑娘没什么事,裴某先走了。”
白明槿却又唤住了他,“裴公子,你,你腿上的伤,好些了吗?”
伤?
他确实受过腿伤,可那都是半年前……
裴潺突然眯起眼睛,探究地打探起了跟前的姑娘。
先前不知道白大娘子为何会讨厌自己,如今知道了。
自己的乖妹妹,喜欢上了他这样一个魔头,确实令人头疼,出于不给自己惹麻烦的心理,他一向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直截了当地问道:“白二姑娘喜欢我?”
白明槿一愣,更紧张了。
裴潺又一笑,目光带了一些轻佻,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后,颇有些失望地道:“可裴某对白二姑娘不感兴趣。”
转过身,大步离去。
白明槿的丫鬟哪里看自家娘子受过这等侮辱,忙上前,轻轻拉扯了一下白明槿的衣袖,“二娘子,咱回吧。”
这可是刑部阎王。
喜欢谁不好,偏要喜欢他。
白明槿没动,立在那看着那道背影远去,面上却并没有被侮辱的尴尬和悲伤,反而目光中多了几分心疼。
回来后白明槿又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继续抄着昔日的那些书。
除了她自己,府上没有任何人知道她抄写的东西,就连她身边的丫鬟都不清楚。
经过她手的抄本,每回都是亲力亲为,不会让旁人触碰,抄完了便放进一口漆木箱内,再落上锁。
如今一口漆木箱,都快要放满了。
白明霁进来,她刚铺好纸笔,正要落笔,抬头看到人愣了愣,拿边上的一本书盖住,起身招呼道:“阿姐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