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爹娘都没了,唯有一个老祖宗在,家里小辈的婚事,自是要请示她,父亲才走没两日,家中丧期未过,谁那么着急这时候来提亲?
白明槿虽打定了主意不嫁,但也不能当真把说亲的人都拒之门外,尤其是媒婆,出去了府上姑娘的好坏,全凭她一张嘴。
怎么着也得好生招待。
走是走不成了,白明霁转过头抱歉地看向身旁陪她熬了一宿的郎君,实在开不了口,轻声询问他:“怎么办?”
晏长陵发现了。
小娘子哪里是块硬石头,她能屈能伸,甚会拿捏人,初次回来在雨中被他撞见,便是这样的神色同他解释,是去刑部送画。
后来又被他在大理寺逮到,一声“夫君”,撒娇撒得恰到好处。
“虚情假意。”晏长陵嘴上斥着,内心却是极为受用,抬手碰了碰她的头,“待会儿我也要去锦衣卫,也没空陪你,正好你在白家,替妹妹把把关,晚上下值我来接你。”
“好,夫君慢走。”
晏长陵逗她,“不送送?”
怎么送?媒婆还在一旁,白明霁笑着不动。
晏长陵看着她抿住的唇角,摸了摸眉心的那抹红,守了一宿,半点甜头都没讨到,下台阶时甩起来的袖子,都能看出来透着一股子的委屈。
白明霁唇角的笑没忍住,等到他马车走了才转身。
媒婆同她一道进了门,把适才二人的甜蜜都看进了眼里,一张嘴能说会道:“大娘子这门亲事,当真是许对了,郎才女貌,晏世子一瞧就是个疼人的。”
“婆婆谬赞。”
“哪里是谬赞,见了大娘子,老婆子都不用见二娘子了,白府的姑娘差不到哪里去……”
白明霁先把人带到了前厅,再让人去通传老夫人。
白家大爷死后,老夫人的半边天都塌了,之后一病不起,听人说媒婆上门,才勉强起来,穿戴好,打起精神来接待。
府上的后辈,就白明霁一人成了亲,还剩下两位公子并两位姑娘。
如今的白府已不同先前,白尚书一走,白府的门第跌落千丈,外面的人说亲,看的也是白明霁的身份,见今日媒婆上门,为了这个家,白老夫人也不敢怠慢,赶紧让人把媒婆请进了院子,好茶糕点招待着,一番寒暄各自吹捧完,老夫人才问:“不知老姐姐今日来,是瞧上了府上哪位小辈。”
“早前就听人说了二娘子性子温婉,又知书达理,老婆子一直记在心头,想着有适合的,定要为其牵一门好亲,这不好事说来就来,今日一早裴家的老夫人便找上门来,托我这婆子走一趟……”
裴家?
哪个裴家。
白老夫人没回过神,白明槿倒是一愣,又听白老夫人问:“这裴家有两家,不知是……”
媒婆一笑,“哪能是哪个裴家,能与二姑娘相陪的,自是刑部侍郎,裴侍郎。”
白明霁:……
这回白老夫人怔住了,那裴侍郎的名声,她也不是没听过,面色当下暗了下来。
媒婆见状,赶紧发挥了她的三寸不烂之舌,“裴家虽说之前的门第不高,但在裴侍郎这一辈可算是翻身了,外头的传言,无外乎是那些个眼热之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故意来抹黑,能做到侍郎的位置,那可是万岁爷亲自过了眼的人,老夫人想想,人品还能差……”
消息很快传到了白明槿耳里。
白明槿半晌没反应过来,问身边的丫鬟,“你说是谁?”
知道她心头一直喜欢裴潺,丫鬟喜笑颜开,“娘子,是裴公子啊,今日上门来提亲了,姑娘这回该高兴了。”
白明槿面色一红,眼底浮出了一丝欢喜,一瞬即逝,忙摇头道:“不行。”
她配不上他。
那头白老夫人好不容易被媒婆说动,答应了下来,人还没走出去呢,便见白明槿急急忙忙过来,没有进屋,人立在屋外,踟蹰不安唤了一声祖母,轻声道:“孙女不同意,还请祖母成全。”
不顾里头的人是何反应,白明槿说完便提了裙摆疾步回了屋。
回去后一人呆坐在屋内,丫鬟春蚕见她这副模样,小心翼翼地道:“娘子心头分明喜欢裴大人,怎么不同意呢?”
“莫要胡说。”白明槿打断,面上的茫然和遗憾一瞬消散,低声道:“我不喜欢他,他能娶到更好的姑娘。”
—
那头白老夫人送走了媒婆,面上才露出不耐,忍不住数落道:“整日呆在屋里,也不出去走动,旁人都怕不知道咱们府上还有一位二娘子,裴侍郎虽说年纪大了一些,可年纪大的公子才知道疼人,刑部新郎,三品的官,如此年纪便有这般成就的人,这京城内有几个?怎么就不同意了,冒冒失失跑进来丢下那么一句,成何体统……”
白明霁不喜欢听这些话,打断道:“有我在,白家的公子和姑娘还是能照着自个儿的意愿选择。”
没去看白老夫人的脸色,白明霁起身道:“祖母养好身子,父亲不在了,白家子孙往后的日子,还要指望老祖宗。”
换做上辈子,她不会说出这番话。
她讨厌去安慰人。
她以为只要自己努力了,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儿,一味的陷入绝望之中,要么是矫情,要么懦弱,这类人无可救药,旁人劝了又能如何?
可透过白明槿的事,她突然明白了,或许有的时候,旁人的一句话,当真能给一个人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白府虽不如从前,只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来,早晚会有出头之日。
没有等到晚上郎君来接,天色尚早,白明霁离开白府后,去了锦衣卫。
马车到了门口,刚下来,还没来得及递名刺,守门的侍卫眼尖认了出来,主动上前来,“少夫人来了,指挥正在里面办案,小的这就去通传。”
“不必。”白明霁没打算打扰他,“我等着便是。”
侍卫把她领到了大堂,伺候好了茶水,这才去知会晏长陵。
谁知不巧,与晏长陵前后脚错过。
似乎有什么急事,晏长陵出去时也没注意到门口的马车,翻身上马,直奔皇宫。
很快侍卫回来禀报,“少夫人,真是不巧了,指挥刚进了宫。”
她也没提前打招呼,也没什么好失望的,白明霁问道:“钱首辅在里面吧,我能见见吗?”
钱家的案子是锦衣卫办的,钱首辅此时应在锦衣卫关着,昨夜他说的那半句没头没脑的话,白明霁一直惦记着。
她想知道,母亲的死,除了孟挽之外,这京城内还有谁在插手。
侍卫却道:“少夫人来晚了一步,钱首辅刚在牢里自尽了。”
与当初的梁钟一样,没等到上断头台,自己撞了墙,是以,晏长陵才急急忙忙进宫禀报。
白明霁一愣。
这回脸上倒是露出了失望。
在锦衣卫当差的,勘察能力极强,个个都是人精,知道这位夫人在主子心里的地位,侍卫生怕自己怠慢了她,便道:“钱家大爷倒是在里面,今儿早上才押过来,少夫人是有什么话要问?”
—
京城内三大检查机构,平日里都在监视着对方,晏长陵前脚进宫,钱首辅自尽的消息,后脚便传到了刑部。
底下的人过来禀报时,裴潺正躺在牢里的一张硬木板上睡觉,侍卫正犹豫要不要开口打扰,听他主动问:“怎么了。”
“大人,钱首辅死了。”
裴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眸子平静地落在地牢上方的土墙上,脸色平淡,过了一阵,才回道:“知道了。”
准备闭眼继续睡觉,身边的小厮又来了,“大人……”
“说。”
“张婆子来话,说,说亲事没成。”
裴潺再次睁眼,回头看他,倒也在预料之中,“白老夫人不同意?”
小厮不敢看他,为难地道:“老夫人倒是同意,可白,白二娘子不同意。”
裴潺愣了愣,安静了片刻后,起身坐在木板上,怀疑他说的话,“当真是她不同意?”
小厮点头。
心头也觉得憋屈,主子虽说年纪有些大,但长得好看啊,这些年也算是洁身自好,宁缺毋滥,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姑娘,主动上门提亲,想要明媒正娶了,对方却说不喜欢他。
裴潺还是没反应过来。
回忆了一下前些日子,那位小姑娘叫住他,两边脸颊红得像染了霞光,怎么就不喜欢了?
这才几日?
他不是个喜欢勉强别人的人,也没想过要成亲,但这世上,最难还的便是恩情。
既已让媒婆上门提了亲,这时候便不好走正门递名刺。
傍晚时翻墙进了白星南的院子。
白星南正喝着他送的人参,与母鸡一同炖的,满满一罐子,瞧那量应该是足足放了半根。
他存了好些年才存了两根,自己受伤,每回只舍得折下一小段去炖,他倒是大方,脸色一下就不好了,道:“你二姐不同意,我也没办法,你重新提个条件。”
他确实是在对付钱家,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不得不说白星南的那些手抄本,给了钱家致命一击,昨夜在马车内,他便问了这位白二公子,是如何得来的。
他的回答是,无意中从白尚书口里得知了梁家当年被冤枉的真相,顺藤摸瓜,找到了梁家的祖宅,在一片废墟里,找到了一个手抄本。
是梁钟当年的笔记。
至于怎么猜到他就是梁重寻的,白星南打死不说,只一个劲儿地道,“我就是知道,我相信我的直觉。”
既然帮了他一把,恩情就得还。
而这位白公子的条件,可谓是机关算尽了,“我要是随便说个条件,裴大人立马就能办到,咱们之间的恩情岂不是一笔勾销了?你做我二姐夫吧,只有成为亲人,我才能一辈子讹上侍郎大人啊。”
当时裴潺险些就把他丢到一堆死士里,让他自生自灭了。
最后还是忍住了冲动。
白星南却不懂得何为收敛,慢慢地搅着碗里的母鸡炖人参,“裴大人问我想要什么,我已经告诉了裴大人,裴大人也答应了,如今裴大人做不到,那是你没本事,找我又有何用。”
“我发现你这小兔崽子,很不受人待见……”
白星南不慌不忙咬了一口人参,吞进肚子里,慢悠悠地道:“大姐夫从来没打过我,也没威胁过我,他还是京城小霸王呢,你不会连他都比不过吧。”
裴潺:……
回去时,裴潺一路沉默。
他这算是,半点好没讨到,还被那小兔崽子将了一军?
可还能如何,自己确实答应了他。
掀帘子同小厮道:“去查查二娘子何时出门,知会我一声。”他去问问,怎么就不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