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他连自己都护不住。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晏府门口。
白明霁下车,跟上前面那人的脚步,本想道一声感谢,奈何那人如同被鬼追,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到了房门前,才停了脚步,回头望过来,也没看她的脸,视线抬起落在了头顶上方的灯笼上,“早些歇息,我去书房,有些事务要处理。”
白明霁点头。
人走了,方才松一口气,两人见了三回,没有一回愉快,暂且先分开,适应一段日子也好。
进屋后,金秋姑姑瞧见她肿起来的半边脸,一声惊呼,“老天爷,这是谁……”
素商一脸愤慨,说了原委。
金秋姑姑听得心下泛酸,这天底下真有如此绝情的老子,他当姑娘真是个石头疙瘩做的,说打就打。
正牌夫人不要,姑娘也不要,偏要和个有罪在身的姨娘混在一起,好似这样才能抹平先前那段为了利益而为的始乱终弃,证明他从未变过的情深一般。
两人一面替她张罗洗漱,一面替她不平。
白明霁没什么感觉。
那一巴掌的疼痛于她而言只在落下的一刹那,之后就没了,心不过又比之前更冷硬了一些。
折腾了一日,累了,躺去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
街头的另一处,一人还在逃命。
正是驸马爷赵缜。
今夜他躺在土里,不知道埋了多久,幸得雨水湍急,把他一张嘴冲刷了出来,一面张唇艰难呼吸一面吞咽着泥水,等耳边彻底听不见说话声了,才敢破土而出。
双手抹去脸上的泥水,跪在地上吐了半天的泥沙,抬眼一望,只见四周的芦苇有两个人高。
瞧来对方铁了心要毁尸灭迹。
土里呆得太久,脸上的火辣感已消去,肿却没消,一张脸被人扇了不知道多少下,如同发了酵的红馒头,一路东躲西藏,生怕被追上,跌跌撞撞地逃到了国公府,门房险些没认出来,等进了书房,见到镇国公,双膝一软,人都瘫了,“国公爷,救命……”
赵缜好歹也是状元,又乃当今驸马,平日里端得是仪表堂堂,可见这文人只适合讲道理的世界,一旦遇上不讲理的武力,便狼狈得没法看了。
国公爷头一眼也没认出来,半晌后还是从他腰间的那块玉佩辨出了身份,面露震惊,“驸马莫不是从土里钻出来的?”
赵缜牙关打着颤,可不就是刚从土里钻出来的,一埋一淋,如今身上的皮都发了白,脸色过度苍白,与死人无异。
瞧出了事态不对,国公爷眉头一皱,起身到他跟前,“怎么回事?”
赵缜也想知道怎么回事,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到这会脑袋仍是一团懵,前日他与长公主闹得不愉快,一人回了状元巷,昨日一早起来,黑云压顶,正值雷光闪电,屋里突然窜出两人来,二话不说绑了他。
劈头便问:“东西在哪儿?”
他在朝行事稳重,待人一向温和,除了晏家,他从未没得罪过谁,再者,他是驸马,谁会想不开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来行刺他?
无缘无故被打一顿,又被带到了一处破院子里关到了今日,索性把他埋了。
他隐约也猜出了对方所说的东西,怕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另外一样会引来杀身之祸的东西。
这也是他死里逃生后,先赶来国公府的原因。
他能想到,国公爷朱光耀也想到了,面上的神色逐渐起了变化,屋外天闪映入室内,那一双眼睛瞬间被阴霾覆盖,压声问:“驸马曾说过什么?”
“一句没说。”他对天发誓。
并非他骨头有多硬,而是对方从始至终只一遍遍重复。
“你说不说。”
“你说啊……”
“我让你说……”
挨了几十个耳光,愣是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不得已他只能装死,不然这会子他是真死了。
见他这副狼狈样,倒有几分说服性,国公爷脸色缓了缓,上前去扶人,“赵大人可知对方是谁?”
“不知。”
“没看清样貌?”
“尚未。”
“嗓音可熟悉?”
赵缜摇头,唇瓣张了张,开口颇有些艰难,“是位姑娘。”这是他如今唯一知道的线索。
姑娘?
朱光耀眉头一紧,屋外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小厮立在门外隔着门扇低声禀报:“国公爷,晏世子回来了。”
没等屋内二人惊讶,又道:“宫中来了消息,说是陛下丢了一样东西,锦衣卫已连夜封锁了宫门。”
第7章
白明霁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后半夜那雨砸在瓦片上,像是要把屋顶砸穿一般,天将亮时雨方才停,怎么也睡不着了。
落雨的缘故,屋里四处门窗关得结实,有些闷,白明霁没去叫外间歇息的金秋和素商,起身走去侧面的一扇支摘窗前,推开窗扇,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丝丝清透凉意渗透皮肤,激得人精神抖擞。
一抬头的功夫,对面的书房内走出来了两道身影。
晏长陵。
见了三四回,唯有这回收拾得周正。
穿一件竹月色圆领衫袍,玉冠束发,手提一把佩刀,抬腿迈下踏跺时,腰间一枚玉佩随步轻荡,腰窄腿长的,还是那股恣意劲儿,领着他的侍卫,脚步匆匆出了门。
没穿官服,不像是上朝。
昨夜岳梁问他的话,她坐在马车内都听到了,按理说他私自回京,无论什么样的理由,也该第一时间应该进宫复命。
瞧那人的举止,显然没打算去面圣。
如今两人是自扫门前雪,谁也管不着谁,只要他不找死,连累到她,他做什么与她无关。
人走远了,白明霁回到了屋里,经过妆台的铜镜,往里瞧了一眼,昨夜虽及时敷了冰,半边脸还是留下了浅浅的红印。
可见当时得有多难看,突然明白了昨夜那人被鬼追的脚步,和那道瞟到灯上去的目光。
多半是不忍瞧她,给她留足了面子。
再想起阮姨娘所受的耳光和那一袋子冰,大抵是母亲走后,第一个替她鸣不平的人,倒也不枉自己为他摊上了一桩命案。
瞧在这些的面上就此两清吧,不用他来感谢了。
赵缜的死,像是埋在地下的火|药,迟早得炸。
白明霁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大半日过去,并没驸马爷失踪的消息传来。
素商不免嘀咕,“瞧来这驸马爷人品也不好,这头惹了长公主生气,那头糊弄老娘,结果人没了,谁都不知。”
白明霁瞪了她一眼,昨夜杀了人,吓得双腿发软路都走不动,隔了一夜倒是不怕了。
素商就是那样的性子,来得快去得快,本是孟家的家生子,后来孟挽生了白明霁后,把人带来了白家,陪着白明霁一块儿长大,多少沾了点主子的脾气,胆子比寻常的奴婢壮。
没消息,便是好消息。
不能特意去打听。
为避嫌,主仆三人哪儿都没去,坐在屋里闲聊,听金秋姑姑说了昨儿世子爷一回来,院子里的奴才便来院子告黑状,素商气得倒仰,“这还用说,铁定是二夫人的手段,打量大房没人,手伸得比竹竿还长,不知道的,以为她才是咱们娘子的婆母呢。”
话音刚落,对面廊下便来了人。
说谁谁到,最前面那人正是二夫人跟前的张嬷嬷,身后跟着的两人手里抬了筐子。
张嬷嬷今日的态度与昨日全然不同,远远地便是一张笑脸,热情地道:“昨儿庄子的人摘了几框橘子,二夫人挑了些个头好的,派奴才给少奶奶送来,另还有些新茶,香片,少奶奶瞧着,用不用得习惯……”
女人靠男人而活,这话没说错。
上辈子白明霁哪里见过橘子。
晏家给她东西她拿着,不给,她也从没伸手要过,用度不够了,自己拿银子补。
母亲给她留了一份嫁妆,她如今也在赚钱,手头的银钱足够花一辈子,没功夫计较这些。
倒是晏家一堆的烂账。
侯夫人去世得早,大娘子嫁去了大启做太子妃,大房便只剩下了侯爷和世子爷俩,府上一直由二夫人掌着中馈。
那二夫人出身低,祖父好不容易中举,到了她父亲一辈又成了秀才,没什么家底,跟前的二公子死活不争气,除了斗蛐蛐,便是遛鸟。
二夫人在他身上看不到希望,便时不时补贴娘家,想把娘家拉扯起来。
这位张嬷嬷,晏家出事后,昧下二夫人拿去娘家求救的钱,当成了自己女儿的嫁妆,给二夫人娘家的兄长做了续弦。
若二夫人之后还活着,两人见上面,也不知道谁同谁行礼。
有了昨儿的经历,素商哪里还有好脸色,“这庄子上摘来的橘子稀罕得紧,怕是不够分,二夫人还是先紧着别的院子,咱们少奶奶想吃了自个儿去买便是,烦请张嬷嬷抬回去吧。”
张嬷嬷脸色一阵尴尬。
往日这类东西,确实没送来过竹院。
这不世子爷回来了,自然与往日不同。
见张嬷嬷下不了台,白明霁唤了一声素商,“抬进去。”再看向张嬷嬷,“东西我收了,替我多谢二夫人。”
上辈子孟挽有句话说的没错,自己最后落了个众叛亲离,没人敢与她打交道的下场,全因她万事算尽,道理面前谁的面子都不给。
这辈子她尽量学。
学着怎么做人留一线。
张嬷嬷如获大赦,忙让人把筐子抬进屋,自己跟在身后,趁素商和金秋姑姑一个不注意,肥胖的身子一扭,硬生生地挤进了门槛。
她倒要看看,这固若金汤的屋子藏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人人都知道当初孟老爷子得了圣上一笔不菲的赏赐,这份赏赐随着孟家大娘子到了白家,后来孟娘子一走,这笔钱财又落到了白明霁手上。
成亲当日,单是嫁妆便是三副,十里红妆也不过如此。
然而让她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