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人都约好了,怎么突然关门了。”
小厮弯腰同众人赔着礼,“各位客官,实在对不住,东家家中近日有喜事,闭门谢客三日,待再开张了,凡是前来光顾的客官,所有菜品,当日都能享受八折优惠……”
“什么喜事,生意都不做了。”
小厮笑了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家没有个人情世故紧要事,东家的家事,咱们当奴才的怎敢过问……”
素商从人群里退出来,无奈地看向白明霁,“白跑了一趟。”
过去了好几日,张嬷嬷和她的男人侄子皆入了狱,国公府也被抄家流放,对方不可能还在,白明霁也只是想过来碰碰运气,再向茶楼的老板问些情况,如今门关了,只能打道回府。
闹市正值热闹。
回去的路上,两人的脚步都很缓慢,素商不太想回去,“娘子,奴婢好久都没出来过了,没想到这街头到了晚上,竟与白日大不同,冒出了这么多的摊贩。”
见她实在是迈不动脚步,白明霁便把荷包递给了她,“自己买。”
素商捏着钱袋子万分感激,“娘子,您真是个贴心的主子。”
到了卖糖葫芦的摊贩前,素商回头问白明霁,“娘子要吗?”
白明霁摇头,她不喜欢吃这些小孩子的东西。
素商却道:“奴婢买三份吧,娘子一串,奴婢一串,再带一串回去给金秋姑姑,她平日里最好这一口,指不定一个糖葫芦下去,病就好了呢。”
一场风寒六七日了,金秋姑姑还躺在床上。
高烧反复,人去了大半条命。
连府医都束手无策,药加大了剂量,就看这两日了,再烧下去,就算保住性命,人也傻了。
荷包给了她,随她买几个。
白明霁没上前,退后几步,走到了桥梁上,鬼使神差地又朝着适才的阁楼看了一眼。
人去楼空,连灯火都没了。
眼睛只顾望着上方,没注意身后,突然一堵人墙撞了上来,白明霁一愣,回头便看到一张质问的脸,“不是说困了?”
晏长陵。
白明霁怔了怔,好奇问道:“你回来这么早?”国公爷的嘴应该没那么好撬,他不该审到半夜?
“所以你就趁我不在跑出来,一个人偷偷欣赏夜色?”
说得好像是她抛弃了他,“我又没绑住你的腿。”见素商过来了,白明霁从他身旁走过,晏长陵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我怎么听出来,娘子心中有怨?”
白明霁没觉得,头也没回,“有吗?”
“有啊。”晏长陵拖长了腔调,脚步与她并行,侧过身肩头压下去,去探她的神色。
他人高马大,白明霁被他一挤,脚步往边上趔趄了两步,接着便落入了一只结实的臂弯内。
素商已到了跟前,不知道晏长陵是何时来了,愣了愣,弯身蹲了礼,手里的糖葫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给。
不过,世子爷一个大男人,应该也不会吃。
没想到晏长陵却主动伸了手,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有意,全拿了过去,同她一笑,“多谢。”
素商:“……”
没见过一个主子与奴才抢东西的。
“你自己回去吧,我与少夫人再逛一会儿。”
素商还没反应过来,晏长陵已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搂着白明霁,挤入了人群中。
白明霁扫了一眼他手里的纸包,大抵猜到了他的心思,怕是听到了素商的话,“别这么小心眼儿。”
晏长陵一笑,“那娘子得重新认识我一下,我这人的心眼还真不大,当丫鬟的心里没惦记我这个主子,说明娘子心里也没我。”
白明霁不与他掰扯,“歪理。”
“那娘子心里有我?”
白明霁觉得越理他,他越上劲,索性不理了。
“吃吗?”晏长陵手里的糖葫芦递给她。
白明霁没接,“我不喜欢。”
晏长陵没勉强,人群拥挤,他搂着她的肩膀往前,一路上巧妙地避开了周围人的碰触,白明霁也不知道为何,每次有他在,她彷佛不用看路。
但看到他带自己到了水巷码头,还是忍不住问:“你要去哪儿?”
晏长陵先登了船,朝她伸手,“去了就知道。”
白明霁看着他脚下不断摇摆的乌篷船,头上连个盖儿都没,很是担心自己这一上去,恐怕立马会沉。
“怕水?”晏长陵问她。
倒也不是,是白明霁从未坐过如此破烂的船,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捡来的。
“放心有我在,沉不了,要沉也是我先沉。”晏长陵抓住她伸出来的手,稳稳当当地把人扶到了船上,没有船夫,晏长陵把手上的糖葫芦递给她,“帮我拿一下。”
空出手,自己拿起了浆板去划船。
“你有空了?”白明霁纳闷,今夜这么好的闲心,国公府背后的人抓出来了?
“我一直很闲。”晏长陵抬头冲她笑,始终不与她透露半个字。
白明霁没了好气,“你闲,你划吧。”扭头看向两岸,与适才在岸上看到的景色又不一样,两旁阁楼上的灯笼如同悬挂在空中,四处的光影投下,被水波一荡,涟漪散开,人潮声渐渐远去,头顶的天空也开阔了起来,离开了笼罩在闹市的那片烟雾后,渐渐地能到了满天繁星。
白明霁很少这样看星星。
看入了迷。
正觉得脖子酸,晏长陵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了一个竹篾编制的枕头递给了她,“脖子别扭坏了,垫在脑袋下,躺着看。”
这船看着破旧,但里面干净整洁,船底还铺了一层竹席,人已经在船上来了,白明霁也没扭捏,接过枕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脖子不酸人也舒服了,船只徐徐前进催动了夜风,风里带着湖面上的水汽,拂在人脸上,凉爽极了。
他愿意要当苦力,她就尽情地享受,逛了这大半夜,肚子里有些空,手里只有几串糖葫芦,白明霁实则并不挑食,只是觉得这样的零嘴,是哄小孩子的东西,长大了自然就不贪嘴了,本也没抱什么希望,可等那股甘甜化入口中,神色还是忍不住微微一顿。
难怪素商那小妮子看到糖葫芦就走不动了……
一瞬间的怔愣,让那张脸染了几分傻气,全然没了平日里的精明。
晏长陵没忍住,低笑出声。
知道他在笑话自己,白明霁耳朵一烫,有些别扭,正要把糖葫芦装进去,晏长陵坐到了他身旁,朝她伸手,“我的呢?”
白明霁把余下的都递给了她,晏长陵却没接,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脖子低下来,在她适才咬过的地方,咬下了一块硬糖。
身下的船只一荡,轻轻晃悠。
晏长陵把那糖块含在舌尖,缓缓地抿着,低头看她,“太甜了。”
他半个身子压在她的上方,白明霁心口不自觉地跳了跳,敷衍地应了一句,“还好。”
“你是不是不挑食?”
“那多没趣,人生快事,吃为先。”晏长陵也没划船了,挨着她一并躺在了船上,胳膊挤着她的胳膊,低声道:“我替你养养胃?”
他人身子宽,偏偏还往她这边挤,白明霁满鼻子都是他的气息,脸颊涨红,故作镇定,倒是想起了他那日做的一锅粥,味道确实好,好奇问道:“你怎么会这些?”
“小时候父亲说,要是不会做饭,便娶不到媳妇儿。”
白明霁诧异,他一个侯府世子,别说做饭,就算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也会有一堆的姑娘抢着要嫁。
“后来才知道,他是骗我,为了让我给他媳妇儿做她喜欢吃的狮子头。”
白明霁:“……”
她从未听他提过他母亲,遂问道:“想她了?”
晏长陵看了她一眼,身子侧过去又挤了挤,分出了她半边枕头,又怕她被自己挤下去,胳膊搭在了她腰腹上,搂住了她,曼声回答道:“太久了,记忆有些模糊,即便是想,也只记得她很温柔,很贤惠,轮廓记不清了。她自小便患了心疾,家里人都知道她走不长远,那时我还小,不知道何为死离死别,哭过一场,便也慢慢地接受了她不会再回来。”顿了顿,他道:“想,但至少不会难受。”
因她走得安详。
其他人则不一样。
白明霁听出了话里的伤痛,没再往下问,一时也找不出安慰人的话,只轻轻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身上的胳膊,“这辈子有你在,都会好的。”
国公府倒了,走了上辈子晏侯府所走的路,也算逃过了一劫。
“也许吧。”晏长陵转过头,拿手指戳了戳她的脸,“这不还有一位聪慧过人,胆大包天的娘子在。”
见自己被戳穿,白明霁目光躲了躲,“福天茶楼关了。”
晏长陵一笑,“前几日倒是开了,周清光去查了一番,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对方又不是傻子,在那等着让你去捉?”
白明霁有些沮丧,好不容易顺着张嬷嬷的那条线查了下去,结果却没把人给揪出来。
那他呢,白明霁不长记性,他不让她插手,她还是忍不住问:“你审问了国公爷,知道背后是谁了?”
晏长陵摇头,“尚且还不确定。”
见白明霁面上露出了不满,晏长陵胳膊一紧,把她捞过来,轻声细语地道:“真没骗你,国公爷死了。”
“什么?”白明霁一愣,看着他的近在迟尺的眼睛,急道:“刑部也不过如此,怎么连个人都看不住?”
如此一来,线索不是全断了?
晏长陵瞧她急起来的样子,活像一只被惹怒的鹦鹉,这话自然不能说出来,只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咬毒自尽。”
白明霁这回真没了力气,“那,就这么算了?咱们被他耍得团团转,上辈子侯府被抄家流放,除了国公爷,那人在背后只怕没少策划……”
她一双眼睛融入了夜空中的星辰,映出里面一片焦灼来,再明显不过,晏长陵看着她的眼底,微微一顿,轻唤她,“阿潋。”
突然被他叫出了闺名,白明霁停了下来,便听他道:“你在担心我?”
他离她很近,即便此处光线暗淡,彼此也能看清对方的眼底,他目光里带着笑意,三分试探,七分得意。
白明霁心弦像是被什么东西拨了一下,心口的位置有些酸,又有些热。
没等她回神,晏长陵的唇瓣又凑在她的耳边,低声道:“感谢。”
“可我晏长陵上辈子想保护的人,一个都没保护住,这辈子,你就让我满足了这个愿望,只要有我在,你永远都不必出头。”
白明霁诧异地看着他,晏长陵的目光则轻轻地落了下来,盯着她的唇瓣。
她刚吃过糖葫芦,唇瓣上还沾了些糖粉,瞧上去晶莹剔透,晏长陵鼻尖突然望前一凑,嗅到了上面的甜香味,又掀起眼皮看她,道:“甜的。”
白明霁脑袋似是被冲上来的热量糊住了一般,下意识去舔,舌尖刚伸出来,晏长陵的唇便覆盖了下来,压在她的舌尖上,连着她的唇瓣一道舔了个透。
一股酥麻窜上了后勺脑,白明霁浑身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