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安静坐着的吕家两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是,他们还没发表意见呢?这就表决结束了吗?
“娘——”吕致远弱弱地喊了一句。
蒋氏立即朝他们兄弟二人看了过来,“你们想去?”没等他们回答,就大手一挥,“你们想去也不是不可以,你们就自己去好了。”
“不,不去了。”
不想,也不敢。
爹不去,娘不去,妹妹|姐姐也不去,他们有什么资格去?
很好,最后大家达成了一致意见,决定今年就不去庄子上泡温泉了。
对于这个结果,蒋氏满意地点了点头。
四为句的消息就是在这时传来的,听到自己竟然和这等惊天地泣鬼神的启世名言扯上关系,吕德胜傻眼了。
这里头说的那个帮忙转述的吕德胜说的是他吗?他不记得自己有做过这样的事啊。再说了,这样震撼人心的醒世名句,他只要见过,肯定忘不了。难道,其实他的病还没好,然后病糊涂了?
“二姐,你让我交给张大儒他们的,是不是这四为句?!”吕明志迅速地反应过来了。
吕颂梨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咋回事?明志,你来说!”吕德胜觉得这里面有事啊。
吕明志赶紧将二十八日辩论擂台赛那天后续发生的事说了一下。
吕德胜听完后,整个人怔怔的。闺女这是使劲在捞他咧。
“爹,咱这样下不用担心了吧?”吕颂梨笑问。
她爹太危险了,每天不是在得罪人,就是在得罪人的路上。他走的路,像是在走钢丝。哪天皇上护不住他了,他就危险了。纵然有免死金牌在手,但有心之人依旧可以利用难民乱民等人生事。
吕颂梨本想借着谢赵两家搭好的台子,给她爹贴上一道护身符,塑一层金身的。奈何当日她爹太厉害了,一人干翻了所有明面上的对手,害得她准备的这道撒手锏当时没用上,索性她就用在后头去了。如今这效果,比起让她爹吃独食要好很多。
现在这情况就像是,她爹在前方冲锋陷阵,她在后头给他打补丁。
第96章 塑金身
吕德胜听明白了,闺女知道他这回生病是咋回事。其实他这次的病不仅仅是怒极攻心然后感染风寒那么简单。周大夫说他情志躁郁,其实说对了,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危险。
为阻止范泉入仕,他将张雍在鸿升酒楼举办的辩论舞台赛给搅和完了,导致这么大一场盛事,无一人出仕。无论是天下读书人以为他无容人之雅量,故意堵塞读书人的晋身通道:或者中正官们在选才时上行下效,导致更多的寒门学子无法出仕。这笔账,终究要算到他的头上来。
等将来皇上不在了,他面临的将会是天下清议。
说起来也丢脸,他的内心其实挺发愁的。他再三思索,找不到解决之法,心中的火气和躁郁无法排解,然后寒气一激,可不就生病了嘛。
闺女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给他塑一个金身,为此,还拉上这么多人,皇上、张雍大儒,还有白鹿、嵩山两位山长。只要四为句一直光芒闪耀,他就能一直受之庇佑。
吕德胜转身抱住妻子,呜呜地,一直和妻子说,闺女真好,闺女长大了,能反过来护着他这个老父亲了。
他真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
吕颂梨叹息,她就说她爹很聪明的,她和谢湛能看出他底下的危机,他自己未必察觉不到。而且他还时常伴驾,康成帝的身体如何,除了魏自立等人,在臣子中,恐怕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人了。
蒋氏安慰了他一会,然后接过小儿子递过来的热布巾给他擦了把脸。
吕德胜嘟囔了一句,“张雍等人说得对,那四为句真乃启世名言,就是用在我身上,太浪费了。”吕德胜浸淫官场那么多年,自然能看得出这四为句的价值。
可以说,他仅是沾上一点光,就足以消弥掉天下所有书生对他的不满,足以保他平安。
若不是这么用了,有这四为句在手,好好运作一下,即便出不了一个圣人,也能出一个大儒或者大贤。
“爹,不浪费,您可是咱们家最最重要的人,任何资源用在你身上,都不算浪费。”吕颂梨很认真地道。人才永远是最重要最珍贵的资源。
这话把吕德胜感动得眼泪哗哗。待他不小心看到自家的两个儿子无知无觉的样子,顿了顿,眼泪唰的一下,流得更凶猛了。
吕明志在心里悄悄嘀咕,他二姐那张嘴,真是骗人的鬼。这个家里,他们四兄弟姐妹中,和他爹最像的人果然是他二姐。不对,他二姐应该是青出于蓝才对,没见他爹差点都被他二姐忽悠瘸了?
一旁的吕致远看得咋舌,他挨近了吕明志,拿胳膊碰了碰对方,小声地道,“小弟啊,你二姐啥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这么会哄咱爹咱娘?”
“这样的情景,以后你会常见到的。”吕明志幽幽地回道。
吕致远窒息,不必看以后了,他现在都已经深深地感受到了生物链的挤压。
“对了,闺女啊,这张载是何许人啊?”
吕颂梨想了想,道,“张载呀,他是一个拥有大思想大格局大胸襟的大学者。”其实他是伟大的哲学家和教育家。“自称横渠先生。”
横渠先生?莫非是长安城周边西眉县横渠人?
“这个就不清楚了。”其实是的,但这地方离长安城太近了,要是承认,肯定会有无数人前往此地探寻。
他们吕家对外的一致说法,就是吕德胜偶遇横渠先生张载,有幸与之秉烛夜谈。更幸运的是听闻横渠先生聊起他的生平,讲述了他在五十多岁时基于自我生命经验和心路历程提出来的人生期许。四为句,便是横渠先生张载一生价值追求的简要概括。横渠先生与之分享,也并不介意它为更多人所知,启发更多国人。
谢府,议事厅
此次会议以谢湛为首,谢氏一族的族老还有整个谢系一派的核心官员都列席会议,谢明堂算是前者,赵文宽、纪永清等算是后者,这些人都是谢系一派的话事人。
但此刻,大家都有点相顾无言的意味,整个议事厅,安静得落针可闻。
张载的四为句一出,足以让所有的读书人在一夕之间失声。
那种少年热血,恢弘壮志,让人心神震动。
谢湛都有一瞬间的失神。
议事厅里,不知是谁轻轻一叹。
“查出来张载此人在哪了吗?”
“查不到相关的信息,张载此人,像是活在吕德胜的讲述中一样。”
“西眉县横渠镇更是被好几波人翻了个底朝天,仍旧没有找到有关的线索。”
“大黎那么大,他自称横渠先生,不一定是用的地名啊。”
“这个人不会是杜撰的吧?”他们的人找不到就算了,皇上派去的人也找不到,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那不可能!”不然这四为句哪来的?肯定是有这么个人存在的,只是他们没找到而已。比起这个结果,他们更拒绝相信吕德胜有如此大才。可能真就吕家所说的那样,吕德胜偶遇张载,并有幸与之秉烛夜谈了一番。
“这吕德胜到底走的什么狗屎运啊!”如此大贤,竟会被他遇上。
所有人都不得不感叹吕德胜的好运道,真的是什么好事都能落在他头上。
看着吕德胜一路高歌猛进,一路赢,他们有些麻了。他们一直在看贼吃肉,什么时候让他们见识一下贼挨打啊。
“他确实幸运,他幸运在有一个好女儿替他谋划,而不是单纯狗屎运。”谢湛的手在桌子上不自觉地轻轻地敲击着桌面,缓缓说道。
没有人能靠着运气一直赢,运气底下,肯定有不为外人所知的努力。
这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来。
外头都在传,这张载的四为句,乃吕德胜转述完后,让吕明志交给张雍等几位山长的。但谢湛细思之下,发现不对。如果真是这样,吕德胜何至于因生病后引发的失声症而脸色雪白?这分明是恐惧的一种体现。当时的吕家,包括现在的吕家,明面上都没有任何危机能令他如此恐惧。
还有就是,他这次生病的内因是肝失条达、情志不畅、躁郁难安。
这些消息,都是他通过谢系一派的消息网收集的,应该不会有错。
这四为句是何价值,他相信吕德胜肯定会懂。在他吩咐了小儿子将之转交给三大山长的前提下,他不应该会有如上的反应。这不像是胜券在握或者稳操胜券时会产生的心态。
除非,吕德胜本人对于此事并不知情。这就说得通了。
另外就是吕德胜此人高调得很,如此分润利益雨露均沾的做法,不像是他的风格。
还有,当日康成帝带着众大臣离开后,吕颂梨就在二楼等候吕明志。
种种迹象表明,这四为句,不是吕德胜让吕明志转交的,而是另有其人,这人应该就是吕颂梨。
当谢湛将自己推断出来的这个结论说出来时,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不可能吧?她哪来的四为句啊?”比起这个猜测,他们更愿意相信吕家给出的说法。
“这,有什么区别吗?”是吕德胜让给的,还是吕颂梨让给的,最终的影响都一样吧?有什么区别呢?
说话的是谢家的一名族老,而谢系一派的其余核心人员大多沉吟不语。
第97章 区别大了
“当然是有区别的!”谢湛站起身,来到南边的大窗前,将窗户推得更开,外面的寒气一下子冲了进来。屋子里的暖香之气,一下子就被冲散了。
所有人精神为之一震,谢湛很满意地看着这一幕。
先前,在他还不知道吕家的高人是何人时,还一度很想见识一下对方是如何破了鸿升酒楼的局的。后来他虽然通过种种蛛丝马迹,猜到吕家的幕后高人是吕颂梨,却也很遗憾当日没有见到她破局。
但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了她的破局手段。
原来在鸿升酒楼,他们真的输了。
这四为句,应该就是吕颂梨应对此局的杀手锏。只是吕德胜自己太厉害了,自己一个人就将麻烦全解决了。吕颂梨没有让它派上用场。
否则,这杀手锏一出,他们当时在场的所有人,所有的布置,都将成为它的踏脚石。
毕竟这震古烁今的四为句一出现,没有人会在意范泉这个人,大家所有的心神注意力都被这四为句无限抽取。再也分不出一丝心神出来关心范泉是谁。
可以说,那一次交手,他们谢家和赵家是彻彻底底地输了。而非他先前以为的,只是现阶段输了而已。
因为从头到尾,不管出手的是吕德胜,还是吕颂梨,他们赵家谢家都被吕家按在地上擦擦,没有丝毫的胜算。
更绝的是,吕德胜取得了那样大的胜利之后,吕颂梨依旧保持着清醒的脑子,然后冷静地落子,走一下步。
吕德胜一通乱杀之后造成的负面影响,如今被她反手就给消除了。
四为句这么一张绝世好牌啊,能捧起一个大儒的绝世好牌,这牌甚至能撬动更大的裙带利益,就这么被她用了。让人可惜之余又不禁感叹她的魄力。
往更深层次去看,吕德胜是只分润到了一点点功劳没错,但她这一手,不仅让他在读书人中有了些许清名,也将吕德胜和康成帝、张雍、陈定淮、姜九清等人绑在了一条船上,从而让吕德胜站得更稳了。
谢湛这会才算真真正正地领教了他那前任未婚妻的手段。种种布局,无一不表明,吕颂梨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谋略家。如果说他本人能走一步看三五步,那么对方的能力并不输于他。
吕颂梨:过奖了,她能说,她一开始只是想捞她爹吕德胜而已吗?
在场所有人听着谢湛的分析,才看明白这一步棋隐晦的深意。
“现在,你们还认为这没有区别吗?”谢湛问他们。
有区别,当然有区别!听完谢湛的逐一分析,他们也明白过来了。两人平均八十分,和一人九十九,另一人六十一,是很不一样的。因为能达到九十九分的人很少,不对,应该说是属于极少数的。吕颂梨应该就属于那极少数的聪明人。而且吕颂梨很年轻,她才十五,翻过年十六。如果她能活到四十五岁,那么她至少可保吕家和秦家三十年无忧。
相比那如丧考妣的谢氏族老们,纪永清等核心官员们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吕颂梨竟如此聪明?对吕德胜更嫉妒了怎么办?这吕德胜怎么那么好命啊,竟然生出了这么一个聪慧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