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庆元见她和个没事人一样,心里歉意更深,面上微微笑道:“嗯,是等你!”
许小华接着问道:“你现在工作定了,不用去实验室了吗?”
徐庆元摇头,望着她的眼睛道:“不是,是有件事想和你道歉。”
他提到“道歉”,许小华心里就隐约有了猜测,“哦,你说。”
果然听他道:“我昨天收到了姑姑的信,说我妈妈给你写了封信,提到了我爸的情况,请你设法帮忙?”
许小华见他提起话头,也就没有瞒他,“是,阿姨的意思,像是希望我向家里开口,给徐伯伯想想办法,但是庆元哥,你知道的,这事儿……”
徐庆元截断了她的话道:“我知道,这事是我妈妈做的不对,小华,我代她向你道歉。”昨天下午,他收到了姑姑的信,匆匆看完一遍后,都不敢相信这事是他妈妈做的。
他原先一直以为,妈妈只是心里压力大,所以才一再给他写信,让他想法子给爸爸摘帽子。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把主意打到小华身上来。
此时对着小华清澈、温和的眼神,徐庆元只觉得羞愧和无地自容。他家的事,已然给许家添了许多麻烦,妈妈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而且对象还是小华,而不是许家的其他人。
想来,妈妈也是知道的,小华年纪小,阅历浅,行事或许还重感情或冲动。
无论妈妈是为什么给小华写的这封信,在他看来,妈妈都是有意利用小华对他的感情,利用许家对小华这个女儿的看重,这一步步一环环,不说小华,就是他看着都觉得有些寒心。
想到这里,徐庆元接着道:“小华,这件事你不要理会,以后我妈妈给你说的任何话、提的任何要求,你都不要理会。”
许小华摇摇头道:“没事,庆元哥,我猜你也不知道。”却并没有说,她不生气。
许小华觉得,有些事情可以让步,有些事情没有必要让步,比如卢源这次,算计到她爸爸妈妈和奶奶的身上来,她就觉得很不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保护的人,她能理解卢源护夫心切,但是她心里,她的家人也很重要。
徐庆元听她话音,就知道她的想法,和她保证道:“不会有下回。”多余的话,也没有多说。
小华点点头,见他很是愧疚的样子,不想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转而问起他有没有徐伯伯的消息?
徐庆元轻声道:“最近收到了我爸的信,状况还好。”徐庆元很清醒,知道目前他能为他爸爸做的,就是尽早工作,每个月寄点生活费过去。
“那就好,庆元哥你也别太担心,问题一样一样解决就好,卢姨那边,可能也是过于焦急了。”
“嗯,好!”
等小华进了教室,徐庆元摸了下怀里早就写好的信,转身去给妈妈寄信了。
晚上,许小华上完进修课回家,发现荞荞还没回来,奶奶和她道:“上午你刚走不久,卫沁雪就托人带话,说请你俩去看部队晚上的文艺汇演,你不在家,荞荞就一个人去了。”
小华道:“那我一会去接她。”
“不用,传话的时候就说了,晚上让人送荞荞回来。”
许小华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想着要是到八点半,荞荞再不回来,她就喊妈妈陪她去一趟空军大院那边。
好在,8点20多的时候,荞荞就回来了,是一个年纪不大的战士送回来的,沈凤仪邀请他进来坐,那战士极客气地道:“谢谢奶奶,汇演还没结束,还得回去帮忙。”沈凤仪也就没留他。
小华问荞荞节目怎么样?
这些日子可能是生活安定了一些,也有盼头了,李荞荞肉眼可见地胖了一些,气色也好了不少,没有以前那样黝黑了。
此时在晕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兴奋地道:“奶奶、秦姨,这还是我第一次看文艺汇演呢,大家表演得都太好了,特别是沁雪她们的舞蹈,一个个在台上,那么轻盈柔软,像是仙女一样……”坐在那里看表演的时候,她都觉得有些恍惚,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能坐在这样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看报纸上说的“文艺汇演”。
如果年初的时候,不是小华跑到老家去救她,她现在或许生活在地狱里吧?
许小华见她脸颊红扑扑的,很是激动的样子,笑着给她递了杯水,“你走的时候,节目还没结束吧?和沁雪打招呼没?”
“还没结束呢,我怕你们担心,看了沁雪的节目就回来了,和她说了,她还问你怎么没来,我就说你今天上课去了,还不知道她今天表演的事,她说应该早些和我俩说的。”
又补充道:“刚才送我回来的战士叫罗春生,他姐姐和沁雪是一个文工团的,关系挺好的,所以沁雪托他送我回来。”
许小华又问道:“沁雪的票,应该是家属票吧?她爸妈没去吗?”
“没有,她爸妈单位里都有活动,所以沁雪才喊我俩过去。”
一家人聊了一会,就各自回房睡觉了。许小华刚躺下,就听到荞荞来敲门,忙开了门,“荞荞,怎么了,还不困啊?”
荞荞和她道:“今天晚上我和你睡好不好?我想和你聊聊天。”可能是今天看了表演的原因,李荞荞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直处于兴奋的状态,一点困意都没有。
小华笑道:“好啊!”
荞荞就进了小华的被窝,和她道:“刚才当着奶奶和秦姨的面,我没有多说,我晚上还看到你堂姐了,和吴庆军一块儿过来的。她一坐下,我就听到旁边有人说她的闲话,说她人傲气,平时看到农村来的家属,都不多看一眼的,人家小孩子和她打招呼,她也像是看不见一样,还说吴庆军娶了个这样的对象,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
许小华道:“她可能最近心情不好。”在她印象里,许呦呦很会说场面话,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给人话柄。
大概是最近出了什么事儿,让她无暇理会这些琐事。
荞荞听她这样说,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小华,在你心里,你堂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虽然你不喜欢她,但我感觉,你对她的评价并不是很差。”
许小华笑道:“我不喜欢归我不喜欢,不能否认人家的优点啊,她确实是行事周全大方的性格,人也很聪明,目标性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说缺点,大概就是自私吧!”
荞荞望着小华,轻声道:“小华,我忽然很想知道,在你堂姐心里,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小华想了一下道:“大概幼稚,爱记仇,行事冲动没有分寸。”毕竟,从前面几次和许呦呦的接触中,她看出来,许呦呦是认为自己现在的处境,都是因为她而造成的。
许小华想,应该很难有什么好的看法。
第075章
观看文艺汇演的这一晚, 许呦呦如坐针毡,她搬来这边一个月了,和家属们处得并不好, 能说得上话的,也就隔壁刘营长家的嫂子。
就是先前参加他们订婚宴的顾向慧大姐,现在对上她, 面上也是淡淡的。她知道是订婚那天, 爸爸的话, 让大家对她的家庭起了猜疑。
想到这里,许呦呦心里一阵泛苦, 彼时她以为情况会逐渐好起来的。但是随着章清远出现在浅水胡同, 她真切地意识到,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她好像听到后面有人提到她和庆军的名字,凝神细听,又什么都听不见了。这种情况, 最近经常出现, 她都有些怀疑是大家真的在她背后窃窃私语,还是自己的心理出问题了?
吴庆军似乎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轻声问道:“呦呦,怎么了?”
许呦呦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微微笑着摇头,“没事, 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确实是累, 她不愿意想家里的事, 所以最近在单位里, 不管和她有没有关系的活,她都主动帮忙做, 小到校对、整理资料、跑印刷厂,大到采访和写稿子,每天忙得像陀螺一样。
可是神经还是不曾麻木。
这时候台下忽然响起了一片掌声,许呦呦抬头看过去,就见是卫沁雪她们排的舞蹈《白毛女》开始了。
卫沁雪这一次的节目很受大家瞩目,好多家属都看过她们排练,隔壁刘营长家的嫂子也和她提过一两次,许呦呦跟着大家一起鼓掌。
等掌声渐落,就听到身旁的人议论道:
“今年新来的文艺女兵里,卫沁雪算是最出色的了吧?这身段真好,长得也好,我一个女的看着都喜欢。”
“是啊,你看她笑的时候,真是甜到人心里去了,哎,你知道吧,听说吴连长以前还救过她。”
“那怎么……”
“唔,还不是有人快了一步,不然这真是天作之合,我看着都赏心悦目得很。”
“听说小卫家就是京市的,条件应该不错。”
后面再说什么,许呦呦都没听清,她木木地看着台上的卫沁雪,确实好看、灵动,一颦一笑都像清晨娇嫩的花骨朵一样,尚带着朝露的气息,沁人心脾。
她转头看了一眼丈夫,见他也眼里含笑地看着,此刻的她无法确认,他是单纯的欣赏一出表演,还是在观赏卫沁雪这个人。
隐约之中,她意识到,自己对丈夫的不信任,源于对他的不了解。一个不甚了解的人,却让她莽撞地冲进了婚姻里。
这一晚许呦呦辗转难眠,一个人默默地想了很多。觉得她人生中最幸福、宁静的一段时光,大概就是在白云胡同里的那十一年了。
什么杂事都不用想,只管顾着自己的学习和工作就好。她有些自私地想,如果小华没有回来,事情的真相没有被戳破,她大概还是继续过着这样的生活。
而现在,她像一条被扔在沙滩上的鱼,也许下一秒,海浪就会涌过来,也许她会在焦灼的日光下,焦渴而死。
吴庆军察觉到她的情绪,抱着她耳鬓厮磨了一会,窗外夜色沉沉,已然不知道是几时光景。
第二天一早,许呦呦刚到单位,就见耿传文拿了一摞文件过来,递给她道:“呦呦,你看看,这次五一劳动节,咱们京市各类单位举办的技术竞赛。”
许呦呦接过来看了一眼,有钢铁类、纺织类、食品类等等,五花八门的,她不过略扫了一眼,就笑问道:“是不是又要写稿子?要我帮忙吗?”许呦呦以为是他忙不过来,让她帮忙,这类稿子好写,倒费不了多少功夫。
她正翻着材料,想着从哪入手比较合适,就听耿传文道:“前些天我在京市科技学院那边,遇到了你堂妹许小华,当时有个参赛者晕倒了,恰好是他们单位的,我和她一起送到医院去了。”
许呦呦抬头,有些奇怪地问道:“她去那边干什么?那天不是周末,得上班吧?”
“参加技术竞赛啊,哦,你还不知道吧?她现在从车间调到技术科去了,还说谢谢我们上次的报道,让领导注意到了她。她这完全是多想了,我们就算采访,也得她自己业务能力过硬才行啊!”
许呦呦笑着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那她表现得怎么样?”
耿传文指了指她手里的材料,“你再看看这张。”说着翻到了食品类技术竞赛那张获奖名单上。
许呦呦低头看了一眼,不意就在三等奖名单里,看到了“许小华”这个名字,心里微微有些讶异。
耿传文道:“你妹妹进步还挺快的,现在都能代表单位参加技术竞赛了,想来是家学渊源了。”后面这一句,完全是恭维话。
许呦呦笑笑,没应声。后面耿传文又说了些什么,她完全没听见,只是望着手上的那张获奖名单。
想不到许小华进步这样快,而她自己,因为家里的事,说一句停步不前也不为过。先前妈妈还嘲笑小华,“一个初中生,能有什么出息?”
但是现在,这个初中生在自己领域内取得的成绩,连她也有些钦佩。反观自己,明明有很好的学历和起点,光阴却耗费在无谓的琐事上面了。
当天,许呦呦就向领导申请外派基层去。
许小华这边,和荞荞聊了大半夜才睡去,迷迷糊糊的,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荞荞被人押着,送到了钱家村去,她哭得声嘶力竭,可是仍旧没有阻止悲剧的发生。
她给哥哥写信,问哥哥是否能救救荞荞,哥哥请假从部队回来,然而对方拿出了结婚证,表示荞荞和钱家傻子的婚姻是合法、合规的。
哥哥没有法子,和她道:“小华,我们现在能做的还太少了,咱们俩好好努力,以后总有救荞荞的时候。”
她明白哥哥的意思,他们俩连自己的温饱都难以解决,又怎么去救荞荞?
后来,她顺利地从中专学校毕业,被分配到了县城里的棉纺厂当技术工。
当时全国纺织单位有个学习“五一劳模赵梦姚”的活动,她因为吃苦耐劳和业务能力过硬,被选为代表,参加了市里的劳模学习。后来又因表现优异,得以作为杭城市的工人代表去京市参加劳模学习。
在这里,有个热心的大姐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对方离异有三个孩子,但是地位很高,是她这一辈子作为工人都触及不到的人物。
但是这个人和她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她,组织上让他找一个妻子,他只是完成组织上的任务,如果她和他结婚,两人只会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家庭开支上她可以自由支配,他的要求是别虐待他的孩子。
她当时听完,心口就“砰砰”直跳,她看出来,这个人迫于形势,需要一个挂名、又没有野心的妻子。
而她,棉纺厂的劳模女技术员,品性可以得到保证,又是农村出来的,一点儿背景没有,非常好拿捏。
他是属意她的。
她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她可以救荞荞了。当即,她就表示:“我没有任何野心,我也不要钱,也没有虐待孩子的爱好,但是你家孩子太多了,我照顾不过来,我需要请一个信得过的保姆,这个保姆一旦请来,就必须长期雇佣,直到我俩离婚为止。”
对方听了她的要求,似乎很是意外,问了保姆的情况后,斟酌了良久,表示同意。
很快,她的工作调动到了京市,荞荞也被人从钱家村带了出来,时隔六七年,荞荞已然瘦得她都认不出来,头发枯黄得像杂草一样,望着她的时候,有些失神,又有些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