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问呦呦道:“怎么会冻着啊?不是给娃娃打了包被吗?”她知道,呦呦很疼这个小娃娃,平日里都舍不得让朱姐抱下楼去,说外头风大,会把孩子吹着凉。
这在家里待着,怎么还着了风寒呢?
许呦呦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我这坐着月子,脑子大半个时候都是昏沉的,孩子是朱姐一手带的,刚我喂奶的时候,才发现孩子体温不对。”
吴雪怡提醒她道:“就是在家里,你也要稍微看下,虽然朱姐人挺好的,但人累起来,难免有疏忽的时候,不然,让你妈妈过来,就是她身体不好,过来坐在那,帮你看着点孩子也好啊!”
许呦呦望着怀里的孩子,摇头道:“我都成家了,也不能一直靠父母,嫂子,这些日子多亏你帮忙了,我听朱姐说,你家里今天还来了客人,要不你先回去吧?”
吴雪怡摆手道:“没事,是文工团的卫沁雪和她两个小姐妹,沁雪你也认识的,我说我给她们做顿好吃的,她们知道你孩子病了,就让我来帮帮忙,中午她们做饭呢。”
许呦呦点点头,没再说话,她现在也没有心思说话,看着怀里烧的迷糊的小宝宝,一颗心都像揉碎了被扔在水里踩一样,轻轻吻了下宝宝的额头,见还是烧得很,急得直掉眼泪,吴雪怡道:“呦呦,退热也有个过程,你不要着急,我们再观察一会看下。”
说着,倒了点温水来给小宝宝擦拭额头、腋下和后脖颈降温,许呦呦已然慌得六神无主,就看着吴嫂子忙前忙后的。
半个小时后,小宝宝热退了下去,许呦呦才微微松了口气,吴雪怡看朱姐回来了,想着家里还有客人在,就准备回去,叮嘱道:“要是有事儿,你让朱姐来喊我,我今天在家呢!”
“嗯,好,谢谢嫂子。”
这边许小华和荞荞几个已经烧了一份红烧肉,正准备炒白菜,吴雪怡忙过去接过了锅铲,“我来,我来,真是辛苦你们了,说是请你们来吃饭的,这反而给我帮起忙来了。”
卫沁雪问道:“嫂子,许同志家宝宝没事了吧?”
吴雪怡点头,“嗯,退烧了,呦呦也真是不容易,刚生产完,庆军就出任务去了。”
荞荞有些不明白地问道:“这种情况,部队里不应该是照顾一点吗?怎么这么快就安排人出任务去了?”
吴雪怡迟疑了下,还是摇头道:“我也不清楚。”这个问题,她也问过丈夫,得到的回答是,吴庆军本来可以升一级的,好像被呦呦连累而耽搁了,所以吴庆军现在比往常还要拼命。
不过十来分钟,吴雪怡就炒好了一个莴笋肉片、清炒白菜、土豆肉丝,又烧了一份海带蛋花汤。
等米饭蒸好,她先给隔壁送了点过去。
朱姐开的门,轻声道:“呦呦和孩子都睡着了。”
吴雪怡也就没进去,把饭菜递给朱姐道:“那等呦呦醒了,你再热给她吃。”
“哎,好!”
许呦呦是快一点才醒的,发现旁边的孩子睡得香甜,额头也不烫了,才发觉饿来,问朱姐有没有吃的。
朱姐忙道:“吴嫂子送了饭菜过来,我现在就给你热下,呦呦,你等下哈!”
等许呦呦吃饭的时候,朱姐边叠着小宝宝衣服,边和她道:“今天吴嫂子家来了好几个小姑娘,一个赛一个漂亮,有一个我认识,是文工团的同志,另两个,我倒没见过,就听她们喊什么‘小华’‘荞荞’的,呦呦,你认识吗?”
此时的许呦呦嘴里正含着饭,听到这两个名字,下意识地抬头朝朱姐看过去,“什么?许小华?今天来吴嫂子家坐客,还帮忙做饭的是许小华?”
朱姐点头,“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呦呦,你认识?”
许呦呦怔怔地点了一下头,“嗯,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她们曾经住在一个屋檐下,她还记的前年许小华刚回来的时候,穿着一件补丁摞着补丁的衣服,面黄肌瘦的,而她刚刚补了觉起来,即便穿着一身不是很新的衣服,也明艳的像沐在阳光里的花朵一样。
现在想起来,许呦呦都有些不明白,她的处境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妈妈前些天还寄信来,说她现在手头拮据得很,舅舅已经许久没去看她,猜测可能是舅妈对舅舅帮扶她的事有些意见,说她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这个女儿了。
她忽然想到,如果妈妈当年没做下那些事,她和许小华一起长大,会不会成为一对互帮互助的姐妹?
那后面的这些事,就完全不会发生,她依然是许家的女儿,无论结婚、怀孕、生子,周围肯定都围着很多人。
譬如现在小宝宝发烧,奶奶是完全有经验照料的,爸爸也会第一时间帮着请医生。
许呦呦扒拉了一口饭,继续咀嚼起来。
她想,妈妈大概也是后悔的,明明她们母女俩可以过更好的生活。
从空军大院出来,李荞荞和许小华道:“小华,你也别觉得许呦呦可怜,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一条路。她的选择,可比我们多多了,她自己非要走这条路。”
许小华点头,想依靠婚姻获得某种帮助或拯救,但是回头才发现,只是把自己往更深的困境里推去。
俩人回去的路上,意外地遇到了郑楠,快到友谊医院那一站,许小华立即喊了一声:“楠姐,你这是去哪儿?”
郑楠正想着事儿,没想到会遇到熟人,愣了一下,才道:“去医院看个朋友。”
许小华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提着不少东西,有心想问她,是不是去看章厉生,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吞了下去。
笑着道:“楠姐,我刚看着像你,没想到还真是你,那你这站下吗?”
郑楠点头,“对!”说到这里,才发现小华身边站着的姑娘是李荞荞,望着荞荞道:“你们是不是也要下?去看章同志吗?”
小华摇头道:“不是,我们是从空军大院那边回来,现在要回家呢!”
听她这样说,郑楠微微松了口气,这时候到了友谊医院站,她转头朝两人挥了挥手,“那回头见!”
小华笑道:“回头见!”
等她下车了,荞荞才问道:“章同志怎么了?”
许小华这时候也没再瞒她,如实道:“上周骑车摔倒了,在住院,荞荞,你要去看下吗?”
荞荞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很快摇头道:“我就不去了,先前我们话都说开了,我这时候再过去,不是很好。”既然已经拒绝了这个人,就没必要再给对方什么希望,虽然她也觉得章厉生这时候有些可怜,但她也清楚地知道,她没有拯救别人的能力。
想到这里,望了一眼正朝医院方向走的郑楠,轻声道:“这位郑同志,像是一心要跳进去了。”
许小华也朝郑楠看过去,点点头道:“大概是的。”
周三早上,许小华去单位上班,就听万姐问她道:“小华,你听说没,郑楠好几天没来上班了。”
许小华摇头,“为什么啊?”她心里想着,总不会请假去照顾章厉生了吧?
万姐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啊,才来问问你。”
周四早上,许小华路过工艺科的时候,特地往里面看了一眼,见郑楠坐在工位上,忙走过去问道:“楠姐,你前两天怎么没来上班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郑楠勉强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人提不起精神来,休息了两天好多了。”
周日那天她提着东西去看望章厉生,恰好他妈妈不在,他还醒着,她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下才进去。
不成想,章厉生看到她,就说她上次带的东西太贵重了些,无功不受禄什么的,但是东西已经被他妈妈带回去了,他问可不可以当是帮他代买的?
她憋红了脸,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说了一句:“我只是想帮帮朋友,章同志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但是章厉生态度很明确,还递了十块钱给她。
为了这十块钱,她萎靡不振了三天。
此时见小华一脸关心地看着她,忍不住问道:“小华,你觉得章同志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平时不是经常喊你帮个忙什么的?为什么我帮他,他倒不愿意接受呢?”
又有些欲盖弥彰地道:“我就是看他家太难了些,买了些营养品给他,他反倒给我钱?那我这不是忙没帮上,还给人增添了负担吗?”
许小华摇头道:“楠姐,这个问题我也没法回答你,我和章同志的来往,一般都是工作上的事,算是有来有往的,不是我单方面帮忙。”
郑楠听到“有来有往”这几个字,忽然明白了问题所在,点头道:“小华,你说的对,是我方式不当。”
小华懵了一下,她压根不知道郑楠听成了什么,怎么就“说的对”了?回去和万姐嘀咕,万姐道:“她现在是魔怔了,大概看到章厉生处境太差了些,心里着急,行事都失了分寸,这事,咱俩都别管,管也管不了,就看她自己什么时候醒悟了。”
许小华道:“即便郑同志愿意,她家里人也不愿意吧?”
万有芹摇头道:“那你就想的简单了些,这种事,谁想拦都拦不住。”见小华懵懵的,笑道:“怎么,你还没有这个体会?那是还没到时候呢,不过,姐姐提醒你哈,如果你没有这种体会的话,暂时可别想着结婚。”
许小华脸一红,“万姐,我还早呢!”
万有芹道:“这事,不看时间,只看缘分。”
此时的许小华还没什么感觉,只是周末徐庆元和她说,要被调去东北的时候,她忽然就想起了万姐的话来。她想,即便这个人周围的问题重重,她还是觉得,他是最好最耀眼的。
第112章
“小华, 有件事我想应该提前和你知会一声,我得调去东北了。”厂里的通知已经下来,半个月后, 他将和这次抽调的同事一起,踏上前往东北的火车。
今天晚上,小华的心情似乎很好, 徐庆元斟酌了许久, 还是在分别的时候, 说了出来。
许小华上一秒正在和他聊着章厉生和郑楠的事,听到这话, 懵了一下, 愣愣地看着他,“去多久啊?”先前每次问他,他都一副并不着急的样子,她都以为是自己过于担忧了。
原来, 他只是将情绪藏匿的好罢了。
“不是暂调, 就是在那边了。”这句话,徐庆元是望着小华说的,等看到小华的眼睛瞬时瞪大了些,显然很是意外的样子,徐庆元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
他知道,不管是小华, 还是许家其他人, 都希望他能留在京市。小华是许叔叔和秦姨唯一的女儿, 又离家这么多年, 他们不会愿意让女儿再离开他们,去那么远的地方。
他这一去, 他和小华之间……
冬夜的八点,路上已经没有行人,微弱的月光照在胡同口的石砖上,显得街道都有几分冷寂,许小华和徐庆元站在胡同口,默然无声许久。
“庆元哥,我回去和我爸妈说下,可以吗?”她是知道,这个年头的工作调动,可能一去不返。
她还没穿来之前,看过一个新闻,讲一个申城的工程师在建国初期响应号召去支援边疆,后来就拖家带口在边疆扎根了,年老以后,想落叶归根,然而当年他怀着一腔壮志前往边疆时,手里捏的是一张单程票。
最后经过一二十年的奔波,在咽气之前终于重新拿到了申城的户口,葬在了申城。
许小华不敢想,如果庆元哥真的去个十年、二十年的,她和他之间该怎么办?
艾大姐家床底下那一个小铁箱子上积着的浮灰不由浮现在眼前,这一瞬间,她觉得历史很奇怪,明明觉得艾大姐的经历好像离她很远了,可是这个时候,她自己似乎也将重复艾大姐走过的路。
徐庆元见她低垂着脑袋,知道这姑娘已经意识到,他这一去,两个人之间将会面临的问题,唇不由紧紧抿了起来。
然而对于小华请父母帮忙的提议,仍旧是狠心拒绝,“小华,许叔和秦姨就算能帮得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呢,我的问题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俩人都没有再说,许小华是怕自己忍不住掉眼泪,而徐庆元是不忍掐灭了她最后一点念想。
徐庆元没再让她送,看着她返身进了胡同,看她站在自家门口,朝他挥手。
胡同里有零星的灯光,隔着几十米远,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也抬起手朝她挥了挥。
晚上十点钟,徐庆元回到了宿舍,室友谭建华还没睡,见他回来,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徐哥,你被调去东北建设新厂的事,和你对象说没?我和你说,这事你得早说,不然回头你对象知道了,怕是有得和你闹呢!”
徐庆元摇摇头,“她不会。”
谭建华见他情绪不好,猜想是舍不得对象,他以前不懂这事,现在自己处对象了,有时候长时间不见,心里就有些不得劲,推己及人,不由试探着问道:“徐哥,你就不想着,和厂里反应反应,这次就不去了吗?”徐哥虽然仍是在原油化验工的岗位上,可是他能明显感觉的出来,随着徐哥展现出超拔的业务能力,领导们对徐哥也愈发倚重一些,现在工程师们开技术会议,也会把徐哥喊过去。
徐哥如果开口想留下来,领导们未必不会考虑。
见徐庆元朝他看过来,又坐直了身道:“这可不是一年半载的,以后就这么留在东北也是有可能的,虽然说,这一去有升职的机会,但是你和对象之间,怕是就没可能了,你可得想清楚了。”
在谭建华看来,人活着不就图个快活,还有什么比老婆孩子热炕头更快活的事儿?他越想越是这么个理儿,接着劝道:“徐哥,我也是看你人好,才和你推心置腹,你这回可真要想清楚了,你对象这么好,又不嫌弃你身家不如她,工作不如她……”
谭建华在喳喳地说着,徐庆元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上次温钰让他打提前转正申请的时候,他面上没当回事,心里也是有两分期待的,如果他的提前转正申请能被通过,至少说明厂里对他的家庭成分是能够宽容一些的。
然而他的申请很快就被驳回了,想到这里,徐庆元的眼睛微微暗了点,脑海里又浮起晚上和小华道别时的场景。
虽然她没多说,但是他知道,她是想他留下来的。
徐庆元想了一夜,第二天一上班,就去找了刘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