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上一段婚姻,一直是母亲心里的结,他想,要是哥哥能再婚,母亲大概会放心点。
几人正聊着,病床上的许怀安醒了,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发懵,哑着声道:“辛楠,九思,小华,海平,你们怎么都在我家?”
童辛楠走到床边,问了他头晕不晕,有没有恶心之类的,见他一切都好,才道:“怀安,这是医院,你在半路上摔倒了,幸好给表哥他们看到了。”
许怀安这才发觉额头、膝盖都有些不适,原来刚才不是自己做梦,望着弟弟,喉咙有些发紧,“九思,你来了。”
童辛楠见他眼眶泛红,隐有泪意,心里微微叹一声,拉着表兄先走了,说明早再来看他。
出了病房,任海平就有些不解地问道:“辛楠,你怎么这个时候回去呢,怀安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童辛楠道:“他们兄弟俩有点误会,现在好不容易碰头了,我想着,给他们一点独处的空间,话也好说开。”
任海平叹了一声道:“有时候也是很奇怪,兄弟姐妹之间,小时候都是亲亲热热的,长大后,怎么就能渐走渐远呢?”
童辛楠想了一下,道:“大概是因为小时候他们是彼此最重要的人,长大后,有了更重要的人。”
任海平唏嘘了一声,然后和表妹道:“我看许家兄弟的问题不大,路上许九思听到怀安出事,说话声音都有些打颤,说明他是在意这个哥哥的。”
童辛楠望了一眼有些暗沉的夜空,轻声道:“希望是吧!”如果那么好解决,也不会拖到现在了。
此时病房里头,只剩下许怀安和许九思两人,许怀安哑声喊了句:“九思!”
许九思应了声:“哥!”
“哎!”许怀安应的很重,热泪随之滚落,他想起小时候弟弟刚学会说话,第一回 喊“哥哥”的时候,他又高兴又骄傲。
“九思,对不起,是哥哥做得不对。”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哽,今晚辛楠的话,让他认识到,自己先前对小华、母亲和弟弟有多不公平,可是他们还是看在血缘的份上,一次次地管他。
他不禁都要问自己一句:是不是越亲近的人,伤害起来才不会有负担?
徐庆元过来的时候,就见小华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困得不停地点头,忙走过去,喊了一声:“小华!”
小华睁眼看到他,揉了揉眼睛,问道:“庆元哥,你来了啊?现在几点了啊?”
“十一点了,小华,大伯怎么样了?”
小华脑子还有些不清醒,转头看了一下病房,想起来爸爸还在里面,“没有什么大问题,说是血压高,住院观察两天看看。”
徐庆元塞了一个热水袋到她手里,“许叔在里面吗?”
“嗯,我看大伯有话要说的样子,当着我这个小辈的面,可能会尴尬,我就出来了。”童辛楠兄妹俩走后,大伯就和他爸说了句:“九思,对不起。”
他爸面上也不好过,她就出来了。
估摸着两个人已经聊了有一个小时左右了。
徐庆元在她旁边坐下,“一会我先送你回去,这边由我和许叔陪着就行了。”又把谭建华请他俩吃饭的事,和她提了一嘴。
许小华笑道:“那还真巧,明天中午,我俩还要和心怡吃饭呢!哦,庆元哥,我还有件事和你说,艾大姐给我寄了封信,说有个机会……”
徐庆元静静地听她说着,等知道她极有可能在结业后,被分配在当地工作,心里由诧异到喜悦,微微笑道:“那还真巧,我们新厂也是在春市。”
俩人起了个话头,旁边病房的门开了,许九思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徐庆元,道了一声:“庆元来了啊,刚好,你送小华回去,伯伯这边睡着了。”
小华站起来问道:“爸,大伯还好吧?”
许九思点头,“还好,你俩也别担心,回去早点休息,不是说,明天还要和朋友一块聚会吗?”
“爸,让庆元哥陪你吧?万一晚上有什么情况,多一个人也好些。”
“好!”
许小华到家的时候,是秦羽开的门,低声问女儿道:“没事吧?”
小华一边搓手,一边小声回道:“目前没什么事,奶奶没起来吧?”
“没,”见女儿冷得发抖,皱眉问道:“不是让庆元给你带了个热水袋吗?”
“我留给爸爸了,他要熬夜呢,爸爸胃本来就不好,熬这一夜,这几天在家调理的,怕是又都白费了。”
秦羽听女儿这样说,有些欣慰,又有些慨叹地道:“这也没办法,到底是亲兄弟,你爸嘴上不说,心里到底不忍心看着他一个人躺在医院。快进屋来,我给你烧了壶热水,泡泡脚暖和暖和。”
许小华轻声问道:“妈,你不会介意吗?”
秦羽望了眼女儿,摇了摇头,“这也就是没出事,要真是在冬夜里把人给冻没了,你爸怕是为前些天没给他个笑脸而懊悔死,”叹了一声又道:“人嘛,总是复杂的。”这种血缘牵扯的感情,最难有个斩断了,她能立即丈夫的担忧和犹豫。
但是她自己,始终没法和以前一样待大伯哥。
许小华顿了一会,问道:“妈,你说,我们和大伯之间,不然就算了?”从医院回来的路上,他和庆元哥讨论了这个问题,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道哪个先来,没有必要一直揪着过去的错误。
秦羽笑道:“你净说孩子话,事情已经发生了,怎么才能‘算’,就算嘴上说算了,心里的隔阂难道就没有了吗?我不反对你爸、你奶奶怎么对待你大伯,在我这里,是没法算的。”没法算,也算不了,谁的孩子谁心疼,她没有将许怀安视为仇人,已然是看在丈夫和婆婆待她的情分上。
见女儿垂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秦羽温声和女儿道:“你不要有负担,你不欠这个家里任何人,事情到如今的地步,和你没有关系,不是你的责任。他们都是成年人,这是他们自己做出的选择。”
“妈,那过年的时候,一起吃个团圆饭吧,奶奶年事已高。”她立意要带家里人离开京市,这极有可能是奶奶在京市过的最后一个年,以后就算能回来,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她想让奶奶往后忆起,不会有遗憾。
秦羽默默地看了一会女儿,许久才应了一个“好!”
秦羽又道:“今天收到你舅舅舅妈的信,说想年后来京看看你,原本他们去年就该来的,但你舅舅被外派到基层了,这个月才回来,你舅妈的母亲先前又卧病在床,身边离不了人,小花花,你对他们还有印象吗?”
许小华想了一会,没有什么印象了,但是对上默默期待的眼神,到底没忍心说出来,只道:“妈,也许我见到就认识了。”
秦羽笑着摸了一下女儿的头,“是,你那时候还太小了。早点睡吧,明天不还要去看望章厉生吗?”
“妈妈,还好你提醒我,我差点把这事忘了。”
“睡吧!”
第二天一早,许小华醒来,就发现庆元已经回来了,忙问了大伯的情况,得知一切都好,又问道:“我爸还在那边吗?”
“童同志一早就到了,许叔准备等医院收费处上班了,把住院费缴了,就回来。”
许小华点点头,昨天他们去的晚,费用都是童辛楠那边暂时垫付的,今天她家人都过去了,没道理还让童辛楠垫付。
这会儿,沈凤仪也知道长子又住院了,一早就熬起了小米粥,准备一会儿送过去,见小华起床了,和她道:“你大伯这回真是命大,昨夜里那么冷,要是晚发现一会,”老太太说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小华道:“奶奶,你和大伯说,让他好好休养,等养好了身体,年三十咱们家吃个团圆饭。”
沈凤仪愣了下,见孙女不像开玩笑,嘴唇微微抖了一下,一把把孙女抱住了,有些哽咽地道:“小花花,奶奶的好孙女,奶奶知道,你这是为了我啊!”
长子离家,她没哭,两个儿子互不往来,她也没哭,可是这会儿,她的小孙女说吃团圆饭,老太太一下子没忍住,许久来的痛苦、委屈,都倾泻了下来。
秦羽和小华劝了好一会儿,才把老太太给劝住了,沈凤仪抹着眼泪道:“我一会非得骂你大伯几句,连小花花都知道心疼我老太婆,他这个亲生儿子,怎么就没有这个心呢?”
一直到出门,老太太的眼泪还时断时续,不是为着这段团圆饭,而是因着孙女为了她而做出的让步和妥协。
这个孩子,明明还这么小。可正是这样,她越发没法原谅老大。
早上,许小华是和奶奶一块儿出门的,她要去单位门口和郑楠汇合,奶奶要去医院给大伯送粥,两人在胡同口分别的时候,许小华望着奶奶的满头白发,心里隐隐约约地想,大伯和家里闹成这样,奶奶也是难过的,只不过为了不让她为难,一直没有在她们跟前表现出来。
这样好的奶奶,不知道还可以陪伴她多久?
心里打定主意,等在春市找好了房子,就把奶奶接过去。
她到单位门口的时候,郑楠已经到了,手里拎着苹果、奶粉、罐头和饼干,小华没想到她已经都准备齐全了,有些歉意地道:“楠姐,真是对不住,我还想着等咱俩汇合了,再一起去买礼品,你这是昨晚上就去买好了吗?”
郑楠笑道:“不是,都是我家里现成的,我挑了几样拿了,你不必放在心上,咱们走吧?”
“那我再买点糖果,一会路过副食品店的时候,你稍等我几分钟。”许小华可不好意思占郑楠的便宜,想着再买两样添着。
郑楠道:“行,前面就有一个副食品店。”
半小时后,两人到了章家所住的院子。即便是清晨,里头也嘈嘈杂杂的,有捶洗衣服的“梆梆”声,也有小孩乱跑乱跳的吵闹声,还有妇女扯着嗓子聊天的笑声,郑楠站在院门口,轻轻地皱了下眉。
小华先进去,仔细地分辨了一下章家的屋子,然后回头喊郑楠道:“我记得,好像是二楼左边的第三间。”
郑楠跟在后面,刚刚上了楼,就听到一个老太太哭喊道:“陈宜兰,你没有良心啊,你恶待婆母啊,你怎么对得起厉生的爸爸啊!你没良心啊,这碗粥都能把人影子照出来,你这是想着活活饿死我啊,陈宜兰,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啊,厉生啊,小严啊,你们快救救奶奶,你们妈妈要把奶奶饿死啦~”
院子里洗衣服的婶子大声笑道:“嘿,这老婆婆又吆喝起来了,她也不看看,她家现在是什么情况,人老了,眼睛不是没瞎吗?”
另一个婶子道:“哎呀,这也就拿捏了宜兰是好性子,三天两头的闹,她家哪顿不是最好的给她吃?也不看看下面几个小的饿得什么样子?”
“可不是,她要是喝稀的,下头的几个小的喝的就是清水了!”
……
许小华和郑楠站在门口,一时也不好意思上前去敲门。
这时候,屋里出来一个小姑娘,十二三岁左右,梳着一对麻花辫,头发有些泛黄,手里端着一个掉漆掉的略显斑驳的脸盘,看到门口站着两位女同志,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们找谁?”
许小华温声道:“妹妹,这是章厉生家吗?我们是他的同事,特地来看看他的。”
小姑娘眼睛一亮,忙朝屋里喊道:“妈妈,有人来看大哥,是他们单位的同事。”
第117章
陈宜兰正忍着眼泪, 给长子换药,听到女儿的话,立即走了出来, 待看到许小华和郑楠,意识到婆婆的话,被两个小姑娘听到了, 脸上瞬时热得发红。
郑楠温声道:“婶子, 我和小华得知章同志出院了, 特地来看看。”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陈宜兰这才发现两人手上还拎着许多东西, 忙道:“谢谢你们的厚意, 人来就好,东西可不能再收。”
郑楠道:“婶子客气了,我们是代表同事们过来的,大家一起买的, 你可千万得收了。”
许小华也道:“是的, 婶子,我们和章同志都是一个部门的,您千万别客气。”把手里的一纸包肉包子递给了旁边的小姑娘,“还没吃早饭吧,还热乎着呢,和哥哥们分去吧!”
许小华是知道章家情况的, 病榻上的老太太爱吃肉, 没肉就骂骂咧咧的, 临时去买了六个肉包子。
小姑娘望了眼母亲, 陈宜兰拒绝的话到了嘴边,里头老太太又骂了起来, “宜兰,你真是没心啊,还骗我说没有肉,我都闻到肉味了,我知道你这是嫌弃我老太婆,巴不得早把我饿死啊~”
陈宜兰有些难堪地道:“厉生奶奶脑子糊涂好些年了,让你们见笑了。”
郑楠温声道:“婶子,没事,人老了都有这么一遭。”
陈宜兰朝身旁的女儿道:“给奶奶送一个肉包子去。”又朝郑楠和许小华道:“不嫌弃的话,进来坐会?”这话是望着郑楠说的,许小华先前就来过,家里什么情况,她是清楚的。
郑楠道:“婶子您这说的哪里话?”
章厉生就躺在外间的一张床上,看到来人,客气地打了招呼。
陈宜兰还为家里的简陋、逼仄,和处处显现出的贫困而有些不自在,却不知道郑楠一进来,一双眼睛就在章厉生身上了。
章厉生问了几句单位里的情况,有些颓丧地道:“在病床上趟几天,感觉上班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他说完,轻轻苦笑了一下,生活上的困窘、家庭生活的憋闷,让他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点低气压,像一堆已经燃烧完的灰烬一样,拨一拨,也只有中间还有一点余热。
这一刻,郑楠既没看到这个空间的狭小,也没有看到物品的斑驳,她只是看到了章厉生犹如困兽一样,困在了这小小的屋子里,一张狭小单薄的床上。
这样的一个家庭压在他的身上,郑楠很难想象他的心理压力有多大?
许小华倒没什么感觉,笑着问章晓彤几年级,课业忙不忙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