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情浓的时候,嘴巴也不会说一句软话。
这一回,明明是不想让他一个人留在春市里,却一会为着艾大姐,一会为着积累经验,就是没他半个影子。
院子里的许小华见庆元没有出来,忍不住探头往里看了两眼,怕真把他气着了,一会又觉得不能心软,她要是一心软,这人肯定又会劝自己去津市。
小星星看妈妈心不在焉的,问道:“妈妈,你是在担心爸爸吗?”
小华忙把食指放在嘴唇中间,轻轻地和她“嘘”了声,小星星有样学样,也跟着她“嘘”。
夜深人静,小华把小星星哄睡着以后,自己也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听到庆元在喊她,轻声嘀咕了句:“怎么了?”
晕黄的灯光下,徐庆元望着困得睁不开眼睛的小华,坚持道:“小华,这次机会确实难得,如果你不抓住,我怕以后你会后悔。”小华的劣势是没有上过大学,在工作升迁上,多少是有些影响的,如果错过了这次,以后未必能再有这样好的机会。
小华睡的迷迷糊糊的,听到他又在说这事,往人怀里拱了下,“庆元哥,不说了,我好困。”
徐庆元又喊了声:“小华!”他明天一早就要回单位,下周再回来,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小华立即就有些炸毛,坐起来,望着他道:“庆元哥,我和你说,如果这是个上大学的机会,我肯定立即就去了,用不着你来劝,我不去,不是为着你想的那些杂七八的理由,单纯就是不想去,这个话题可不可以到这里结束?”
说完,倒头就睡,半梦半醒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睁眼看了下身边的人,见他也睁着眼,望着她不说话。
小华有些心虚地道:“庆元哥,你怎么还不睡?”
徐庆元淡淡地道:“心里觉得有点发凉,暂时没有睡意。”
小华伸手拉了拉他胳膊,“好了,别气了,我道歉。”
徐庆元微微抬了下眼皮,“倒什么歉,是自觉我的位置比指甲盖还大一点?”
小华见他还真气上了,有些好笑地道:“不是,比指甲盖还大,有……有一颗心那么大,可不可以?”
徐庆元嘴角微微翘了下,很快又收住了,咬牙道:“你刚才的意思,就是我完全不在你考虑的范围内?”
小华笑道:“怎么了?这不是你希望的结果吗?”
“希望和现实一直的时候,也是会有点失望的。”
小华追问道:“那失望有多大?”
徐庆元回道:“比你的指甲盖可大不少。”
小华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好了,别气了,我逗你玩的。”
徐庆元也坐了起来,问她道:“小华,这次对你确实是个好机会,你不能因为我,也不能因为家庭耽搁在这里,你已经陪我在这待了十年了。”
缓了一下,望着她道:“小华,我这一辈子许是就这样了,我不忍心看到你也这样,你这么努力、上进,你应该走的更远。”
许小华低头,轻声道:“你不也很努力,京大的高材生,这日子你都能过得,我怎么过不得?”
徐庆元抿了抿唇,“小华,我不忍心。”
一句话,让小华眼睛里微微有湿意,“我不过拒绝一份工作,你就不忍心了,那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我还不忍心呢!就许你不忍心,不许我不忍心?”又怕吵醒了孩子,说到后头,小华的声音越发小。
徐庆元却是都听清了,一把抱住小华,缓声道:“小华,真的,我不觉得受了什么委屈,你在这里陪了我十年,我们还有了一个女儿,我没觉得我的人生耽搁了,我有一份可以养家糊口的工作,有一个我爱的爱人,这是很多人奢望的生活。”
相比较他的父亲,和这个时代许许多多背着出身枷锁的人,他的人生确实很幸运了。
小华带了点鼻音道:“我不去,你说什么,我也不去。”
觉得这事不剖开说,今天晚上是没完没了了,想了想道:“庆元哥,我刚和你说的不是玩笑话,我确实准备去上大学。这次机会对现在的我来说,确实难得,但是对以后的我来说,就未必了。”
徐庆元安静地听她说完,有些疑惑地问道:“小华,你想去上工农兵大学?”
小华摇头,“不是,通过正规高考的全日制大学,”说到这里,小华附在他耳边道:“庆元哥,你信我,至多两年就可以了……”
徐庆元忽然打断了她,“好了,小华,不说了,睡觉。”
小华懵了下,“怎么了?”
徐庆元握着她的手,缓声道:“没什么,睡觉吧!”
小华望着他,直觉他的情绪有些不对,这几年,每当她想开口漏一点口风,他都是这个样子,忍不住问道:“庆元哥,其实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对不对?”
徐庆元握着她的手,微微紧了一些,对上妻子灼灼的目光,不由移开了眼,淡声道:“不知道,左右是要戳我肺管子的,我怕听了睡不着觉。”
他的排斥过于明显,小华也就没有再说,躺在他旁边道:“好吧,那睡觉吧!”
等她呼吸渐渐绵长,徐庆元侧头,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不知道,她有时候说梦话会说一些稀奇的词汇。
他特别清楚地记得,小星星刚出生的那个月,她做了一个噩梦惊醒了,他问她做了什么梦,她嘀咕了一句,“我梦见带小星星出去旅游,把她一个人落在车站外面了,我想回去找她,发现身份证不见了,刷脸还怎么都刷不过去,手机还坏了……”
她说完就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似乎完全忘记了夜里的事。
那以后,他更加庆幸,娶她的是他,不然就她这么不警惕的性格,他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第二天一早,小华还在半梦半醒间,觉得有人亲了她的脸,咕哝了一声,“庆元哥,要去单位了吗?”
“是,小华,你再睡会儿吧!”
“嗯。”
小华再醒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多了,身旁的小星星还睡得香喷喷的,两颊上带着一点晕红,小华忍不住在她小脸上亲了一口。
小家伙许是察觉到妈妈在亲她,唇角露了点笑意,眼睛却是没睁开,接着睡了。
小华起床后,就在书桌上看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小华,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你不要去津市了,我和小星星都舍不得你。”
小华有些不明白,这人是怎么想通的?还完全抛下了心理包袱,拿自己和女儿来劝她不要去。
小华说给奶奶听,沈凤仪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庆元肯定是舍不得你去,先前是怕耽误了你,过后想想,确实没法接受你不在这边,不就和你服了个软。”
秦羽问女儿道:“真不去了吗?”
“不去了,妈妈,不完全是为着庆元哥,我本身也不想去,如果这是个念大学的机会,我肯定会去。”
秦羽笑道:“你不用和我解释,本来成家后,为对方考虑就是正常的,我不会因为你不去,而对庆元有意见。”
许小华被猜中了心思,脸上微微红了下,喊了一声:“妈!”
秦羽道:“快吃饭,一会还得上班呢,今天可能有雪,晚上回来早些。”
小华点头应下,问妈妈道:“妈,爸爸什么能过来啊?”
秦羽叹道:“还不知道呢,希望年底能回来,小星星昨天就问我了,我都没法回答她,我现在都盼着你爸退休。”
又和女儿道:“有时候想想,你和庆元这样伴着过日子未尝不是福分,我和你爸是没有这种福气的。津市那边,不去就不去吧,你回头和庆元说说,让他心里不要负担过重。”
“好的,妈妈!”
第166章
小华刚到单位门口, 就遇到了华厚元骑着自行车过来,看到她,立即从车上下来。
他比前几年要胖了一些, 显然家庭生活很美满。
小华打了声招呼,华厚元问她道:“小华,津市汽水厂的事, 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庆元那边当不会有问题?”
小华笑道:“他没有问题, 是我自己不想去, 谢谢华工的好意。”
华厚元劝了两句,见她坚持, 也就没再说, 而是皱眉道:“有时候觉得,不怪乎你和师姐处得好,两个人都是一样的犟脾气,明明知道什么对自己好, 却偏要选择另一条路。”
他这话就是意有所指了。
小华笑笑, “华工,你不也不遑多让?”
华厚元苦笑道:“我可比不得你们,你看我不是临时转了方向?”
他指的是放弃艾大姐,转而和董秋宁结婚的事儿。
小华道:“华工,如果大家都这样执着,那不就是一个死环了吗?”
华厚元笑笑, “这话你们也就能劝劝别人, 怎么不劝劝自己?”又问她道:“小华, 你前段时间不是利用糖蜜发酵提取柠檬酸吗?感觉怎么样?想不想进一步接触?”
小华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华工,有新的研制项目吗?不会还是柠檬酸吧?”
“不是, 前两天杨副厂长交给我一个新任务,用糖蜜发酵生产味精,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有的话,就一起过来?”
许小华踌躇了下,她对这个领域接触不多,“华工,我怕自己不懂的太多,回头太麻烦你了,我自己先找些资料看看?”
华厚元摆手道:“没必要,你要有兴趣就接,没兴趣咱们就另说。你是师姐手把手教出来的,咱们谁帮谁,现在还说不准。”
缓了一下,又道:“师姐给你的笔记里,应该有记录,直到1957年,华国才采用直接发酵法生产谷氨酸,现在用糖蜜试制,是一个很大的跨越,一旦成功,肯定会全国推广。”
小华听懂了,如果成功的话,这次的试制或许还会写进食品工艺的教材里。
但是这么重要的试制,论资排辈是轮不到她参加的,将她的担忧说了出来。
华厚元道:“你别妄自菲薄,你虽然学历上差点,但是师姐对你是倾囊相授的,这次是我们厂和春市糖厂合作,如果师姐还在糖厂,也定然会指定让你参加。你不用担心,我一会就去和厂长说。”
小华点点头,表示了感谢。
等到了办公室,刚好听到范泽雅也在说这事,见她来,问道:“小华,你这次参加吗?”
小华道:“不清楚,不是厂里安排的吗?”
一旁的周增有看了一眼许小华,瓮声瓮气地道:“小许能干是能干,到底没受过专业的高等教育,理论知识上有所欠缺,这回的试制是和糖厂合作的,定然要派出单位里的技术骨干。”
范泽雅怕小华难堪,打哈哈道:“周工,你这话就有点偏颇了,说不定小华就选上了呢?”又道:“华工肯定是我们单位负责领头的,糖厂那边不知道派谁?”
周增有道:“如果艾雁华还在,定然是艾雁华的,艾雁华不在,我也猜不准他们派谁?”
等周增有出去了,范泽雅和小华道:“你别气,周工就是这么个人,说话都不过脑子的。”
小华笑笑。
范泽雅又问道:“艾同志真不回单位啊?”
小华摇头,“确实不回,范姐,你表妹的事,艾大姐怕是帮不上忙了。”
范泽雅听她说这事,摇头道:“这回就是艾同志愿意帮忙,也不起作用。我表妹死活不愿意回来,说是真心喜欢那个农民,我姑姑愁死了,她寡居多年带着三个孩子,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女儿,这些年为她回城的事,可操碎了心。”
想了想,望着小华道:“小华,我和你道个歉,先前那样冒昧,让你去麻烦艾同志,我们和艾同志无亲无故的,不该这样冒昧的,当时实在是太着急了,真是对不住。”
小华本来对这事有点介怀的,现在听范姐说了原委,心里也能理解一点,道了一句:“范姐,我们也没帮上忙,你不要放在心里。”
范泽雅还是谢了又谢,随后道:“我真怕我表妹今天结婚,明天下乡政策就改了,大家都能回城,那可有的她后悔的。”
小华心想,事实确实是如此。
不说1976年后,就是年底都会出个“同性照顾”的新政策,母亲可以办回一个女儿回城照顾自己。范姐的这个表妹,是完全符合政策的。
试着劝道:“范姐,不然让你表妹把婚期推一推,让她再想想。结婚是大事,她真的做好了在农村扎根的准备吗?”这个年代,城乡分化非常大,到了八九十年代,不知多少人为了城市户口而跑断了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