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华有些发懵,压根想不到,还有这样一出,她不明白,既然叶恒看到了她抓着曹云霞,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告诉她爸爸妈妈?
如果他不想掺和她家的事儿,大可以让他的奶奶悄悄地和她的奶奶说一声,毕竟俩个老人家的关系,看起来非常好。
对上许小华疑惑的眼神,叶恒心里只觉得苦水“咕咕”地往外冒,“我想过告诉你奶奶和爸爸妈妈,但是,我妈妈生病了,她那天看到我闯了进去,第二天就病倒了,就这样一病不起,临终的时候,要我不要说出去。”
他知道,他妈妈的病是心病,是自己不想活了,因为她的儿子撞见了她最不堪的一幕,这对于身为人民教师的母亲来说,是极大的耻辱和难堪。
这些年,他每每看到小花花妈妈憔悴、痛苦的样子,都想鼓起勇气来告诉秦婶婶,小花花走失的真相。
可是,妈妈临终前,哀伤地望着他的样子,让他每次都狠不下心来。
“小花花,对不起!”
许小华望着眼前这个痛苦的少年,心里五味杂陈,一句“没关系”哽在喉咙里,却没法吐出来。
她可以原谅,那她妈妈这十一年的人生呢?他们没有看见她怎样掉入了人贩窝里,怎样一个人在冬日的火车站里,绝望、无助、害怕地一声声喊着妈妈,却是亲眼见到她母亲这十一年来的痛苦和绝望的。
这一句“没关系”,许小华自觉,她没有资格说出来。叶恒心疼他的妈妈,她也心疼自己的妈妈,心疼那个在冬日的寒风里,崩溃、哭泣,高烧不退,以至于忘却了这一段记忆的五岁小女孩。
半晌,许小华才道出了一句,“都过去了,叶恒,都过去了,我的苦难,你的苦难,都过去了。”
这是她仅能宽慰叶恒的一句话,都过去了。
叶恒苦笑道:“不会过去,它长在我的心里。”这一辈子怕是都没法过去。
他每每想起那一天,都非常后悔,为什么要钻门底,为什么要带着小花花出现在家里?
如果他没有出现在家里,他妈妈就不会因为羞愧、悔恨以致郁郁而终,小花花也不会走丢。
许小华也不知道怎么劝他,俩个人站在胡同口,默然地望着地上凹凸不平的青砖,仔细看的话,还能依稀看到巧薇昨夜来时印下的脚上的血迹。
许小华想,这是有印记的痛苦,而叶恒和他妈妈的痛苦,只能藏匿在砖头底下,永远无法宣之于口。
天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暗下来了一点,风里的寒意更甚。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许小华回头一看,见是叶有谦骑着自行车下班了,忙喊了一声,“叶叔叔好!”
叶有谦笑着微微点头,然后看向了自个儿子,脸色立即就冷了下来,态度生硬地道:“叶恒,你怎么还不回去?高三了还这样散漫,晚上自习又不去了吗?”
叶恒没有理他,甚至都没有抬头。
故而,他的父亲,并不曾发现儿子氤氲着湿意的眼,和微微泛红的鼻子,以及握得紧紧的拳头。
许小华望了一眼叶恒,心里微微叹气,面上笑道:“叶叔叔,刚才叶恒给我解了一道题,耽搁了一会,我们这就走了。”
这话,叶有谦是不信的,朝着儿子冷哼了一声,但是也没有驳小姑娘的面子。
许小华推了叶恒一下,轻声道:“叶恒,你快回去吧,叶奶奶肯定把晚饭都做好了,就等着你回去吃了。”
听到奶奶在家等他,叶恒低着头,“嗯”了一声,跟在了他爸自行车后面,一步一步地往家去。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勇气回头看小花花的表情。
许小华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十分唏嘘。叶叔叔只知道儿子常年惹事生非,对儿子动辄打骂。却不知道,这样一个在他眼里莽撞、没出息的孩子,在七岁那年,就开始保护这个爸爸,保护他的家了。
至于叶恒说的“对不起”,许小华却没有什么感觉。说起来,她和叶恒只是小时候的玩伴,他选择保护自己的妈妈,无可厚非。
低头发现,怀里的包子,已经有些冷了,立即往吴家跑去。吴奶奶给她开的门,她一进去,就看到巧薇站在窗户边上,朝她笑着,眼睛里像是有星星一样。
许小华的心口,不觉跟着暖和了一点。
把包子塞给了巧薇,嘱咐她道:“最近多吃点,等你妈妈出院,你爸爸和奶奶怕是很快也能出来,你得多吃点,到时候才有力气保护妈妈。”
刘巧薇知道她是好意,望着她明亮的眼睛,想了想,还是没有推回去,笑着应道:“谢谢小华姐!”等她以后有能力,她也要给小华姐买好多好吃的。
许小华又叮嘱她,明天单位领导要去看望她妈妈的事,要是问她什么,就照实说。
刘巧薇点点头。
许小华要回家的时候,吴奶奶拿了一篮子鸡蛋递给她,“小华,你带回去吃,这回真是难为你一个小姑娘,想出来这样的法子,”又有些高兴地道:“向前和我说,小筝这回肯定能离婚了。”
许小华没有接,“吴奶奶,巧薇瘦成那样,先给巧薇补补,我奶奶跟前就我一个孩子,我不缺吃的,给巧薇吧!”
吴奶奶也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沈老姐姐对这个小孙女,看得像眼珠子一样,天天和她唠叨着,要给孩子做什么样的菜式,等票凑齐了,买什么样的布料,也就没有再劝。
等许小华走了,和儿媳妇张慧珍念叨道:“真是看不出来,小华看着乖乖巧巧的,胆子这么大。”
张慧珍也有些感触地道:“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九思和秦羽的孩子,就是没怎么读书,这脑子也转的快。”
吴奶奶叹道:“会读书不算什么,人品好才是顶要的。”她以前还觉得,这孩子就是找了回来,怕是也很难适应许家的环境,毕竟上头一个姐姐,光是往那一站,都显得光彩夺目,耀眼得让人没法移开目光,许家人怕是很难不偏心。
但是这些日子,她瞧着,沈老姐姐对这个孩子上心的不得了,本来心里还奇怪着,毕竟呦呦在许家生活了这么多年,人又聪明能干、乖巧礼貌,这胡同里,谁家不羡慕许家有一个这样的女儿?
沈老姐姐却能忍得下心来,把呦呦给赶了出去!
现在,吴奶奶倒是能理解沈凤仪了,表面再光鲜又有什么用?还得是里子好。她现在都有些羡慕沈老姐姐,有这样一个心地好、又勇敢的孙女了。
有些感触地和儿媳道:“不管男娃女娃,都要顶得住事,愿意顶事才行。”
许小华刚从吴家出来,就看到奶奶在院门口等着她,一见到她,就忍不住伸手敲了一下她额头,“你这孩子,胆子是真大,这么大的事,和我都不带提一句的,要不是你吴奶奶下午来说,我都不知道,我孙女办了桩这么大的事。”
许小华有些心虚地道:“奶奶,我不是怕你担心吗?”
沈凤仪笑道:“你这是办好事,我担心什么?你要是像叶家的小子一样,三天两头在外面打架斗殴,我才担心呢!”缓了一下又道:“不过,这回小筝出事,还是叶恒跟他爸一块儿,帮着吴向前把人从刘家抢了出来,送到医院去的。”
许小华点点头,“哦”了一声。
经过刚才的对话,她现在对叶恒的情绪有些复杂,她自己一时还理不清这思绪。
孙女的态度过于冷淡了一些,沈凤仪心里有些奇怪,笑着道:“我看叶恒先前送了你不少书,这孩子就是面冷心热。”她想着,俩个孩子年龄相仿,叶恒本性也不坏,小花花多交交朋友,也挺好的。
许小华笑笑,岔开了话题道:“奶奶,有件事,我忘了和你说了,我们单位的曲厂长,觉得我最近表现挺好的,问我愿不愿意去工会做文职呢!”
听是孙女工作的事,老太太立即就来了兴趣,“哦,主要是干什么啊?”
“收发文件,写写稿子吧!”
“这活挺好的,适合姑娘做,小华你应下没有?”
许小华摇头,“没有,我觉得有点无聊,以后上升空间也不大。”
沈凤仪见她这样,有些无奈地道:“你啊,骨子里还是像你爸,喜欢挑战有难度的,当年你爸毕业后,本来是在中学任教的,他觉得没劲,跑去国外继续深造。”
说到这里,望着孙女道:“也不知道你寄过去的相片,你爸看到没?”
对这个尚未蒙面的爸爸,许小华也没什么太深的感情,和奶奶道:“不急,爸爸正月也就回来了,奶奶,我明早得带着单位领导去探望小筝姐,我们下周再去买自行车好不好?”
沈凤仪听到她有正事,忙道:“那肯定是你单位的事要紧,买车又不急,刚好你再看看,想买个什么式样的。”
“哎,好!”
周日一早,许小华就到了友谊医院,给厂里的唐书记和工会领导们带路,去看望杨思筝。原本约好的时间是上午八点,京大外语课是九点,没想到领导们买礼品,最后到八点半才到。
小华把人带到,稍微逗留了十分钟,把人交给了吴向前,就立即坐公交车去京大上课。
临走的时候,吴向前和她道:“昨天《京城日报》的记者说,还要采访你和巧薇,小华,你看今天傍晚有空吗?我知道你周末要去京大上课,我约了她们傍晚到我家里来。”
“有空的,我大概四点四十左右能到家。”
“那就好!”
许小华急慌慌地去赶公交,等她到的时候,第一节 课已经快下课了,外语班的袁老师看到她来,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点头让她进来。
等到傍晚下课的时候,袁老师径直走过来问道:“许小华,你今天可迟了一节课。我和你说,学习外语贵在坚持,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你知道,我们这个补习班主要是本校的学生,和附属高中的学生,只有你是特例。”
这个特例,不仅指的她和京大没关系,还包括她只有初中学历。
袁利华本来都不愿意收许小华的,是她以前的一个学生一再打包票,说这孩子会好好学习,不会拖后腿,她才勉为其难地收下的。
许小华忙解释道:“袁老师,我今天不是故意迟到的,早上要带单位领导去医院探望住院的同事,所以来迟了一些,对不起,我下回一定注意。”
袁利华听她是有正事才迟到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语重心长地和她道:“你虽然基础薄弱,但是学习能力很强,老师希望你能坚持下去,不要半途而废。”
“好的,谢谢老师!”
袁利华淡淡地点了点头,对许小华的话却明显不是很相信。
许小华心里有些无奈,想着以后多注意下。正收拾着书包,就听到刚出去的袁老师,喊了一声:“徐庆元,你怎么在这?”
“袁老师好,我找许小华。”
袁利华立即朝许小华招手道:“许同学,你哥来找你了!”
许小华一脸懵,抱着书包出来,有些奇怪地问道:“袁老师,你怎么知道我认识庆元哥?”
袁利华望了她一眼,微微笑道:“那你以为,你是怎么来我这上课的?难道徐庆元没有告诉你?”
许小华摇了摇头,就听袁老师道:“是徐庆元打包票,说你会好好学习,不会拖班级的后腿,我才同意你过来的,”顿了一下又道:“你这孩子,咱们这外语班的名额,多少人争破了头抢呢!”
许小华完全没想到,她还以为这补习班,是想来就能来上的,一时有些愕然。
就听袁老师叮嘱徐庆元道:“小华这孩子聪明得很,可得让她坚持来上课啊!”
“好,谢谢袁老师,让您费心了。”言语之间,竟然颇有几分兄长的样子,看得许小华都有些咂舌。
等袁老师走了,许小华才问道:“庆元哥,你怎么一点没和我提啊?”
徐庆元笑道:“不是什么大事,走,我带你去食堂吃了晚饭再回去吧?”他没提,为了给小华争取到这个名额,他从袁老师那里领了一个免费校对翻译稿的活。
许小华忙道:“今天不行,我回家还有事呢!”就把杨思筝的事,简单和徐庆元说了几句,“今儿走的时候,吴叔叔说,记者想问我几个问题,让我早些回去。”
“那我陪你回去,”路上问道:“你伯伯出院了没?”
“出院了,就是没有回家。”
徐庆元想了一下道:“小华,有个事,我想和你说下。”
“啥事?”
“上周末,吴庆军的妈妈来找了我,问我你伯伯一家为什么被赶了出去,我就把你小时候走丢的事,大概讲了一遍。很抱歉,没有经过你的允许,私自泄露了你的相关情况。”这件事,他从头到尾没准备瞒她。
许小华没想到还有这一茬,“没事,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又有些惊讶地道:“吴庆军他妈妈还真能折腾,竟然问到你这里来了?”
心里觉得,许呦呦要真是和吴庆军成了,怕是后面的日子也够受的。
就听徐庆元道:“张阿姨大概是不会同意吴庆军和许呦呦的事,张阿姨的脾气很执拗,她认定的事,一般很难改变主意。”
许小华心里有些奇怪,明明原书里,许呦呦和吴庆军的婚事是很顺遂的,张建英也没有提过反对意见,怎么这回,会闹成这样?
难道剧情线因为她的回家,而彻底崩掉了吗?
她正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公交站,转头和徐庆元挥手说再见。
徐庆元噎了一下,开口道:“我先前答应你奶奶,周末送你回家。”
许小华“嗯?”了一声,有些疑惑地道:“什么时候的事啊?我都没听奶奶提过。”而且她觉得这事有些奇怪,她奶奶不像是会主动张口,麻烦别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