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厂里怎么处置啊?”
谢心怡摇头道:“具体的还不清楚,但是这三人肯定是别想在厂里待了,特别是叶禾苗和杨成祥,下放农场都是客气的。”
聊完了这事,谢心怡又问她道:“你今天在包装车间怎么样?活重不重?班长还和气吗?”
许小华点头,“都挺好的,我师傅很有耐心。”
谢心怡道:“那就好,姐妹,我看你这是否极泰来,离了舒雯雯这个神经病,以后不会再有这种污糟事了。”
许小华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
时间一晃就到了周六,许小华刚到车间,就被黎琼喊住道:“小华,你可来了,刚才梁干事来,让你过去一趟呢!”
见小华懵懵的,笑道:“你这姑娘,这么大的事,你是一点儿不知道?”
“师傅,什么事啊?”
最近两天,师傅教她上手全自动封罐机,这个比第一天的手扳式可难多了,就光是种类都有单封头、双封头、四封头、六封头的,对于铁皮罐和玻璃罐的封存方式,又各有不同。
她乍上手,手忙脚乱的,昨晚就自己在家里归纳总结了一下,搞到快十二点才睡,早上起来就没什么精神,人还懵着呢!
黎琼见她真不知道,有些好笑地道:“我可不说,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顿了一下道:“反正是好事!”
许小华没想到的是,由生产车间到办公楼的路上,好些人都笑呵呵地朝她打招呼,有她认识的,更多的是她不认识的。
这种感觉,像她又穿到了哪本书里一样。
正奇怪着,就听见梁安文在大厅里喊她,“小华,快来!”
许小华忙跑了过去,梁安文立即塞了一份报纸到她手上,笑吟吟地和她道:“你看看,杨思筝的事,见报了。”许小华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就见到了加粗的黑色标题《善恶之念:白毛女与杨思筝》。
许小华没想到程雁文的动作这么快,扫了一眼,就试探着问道:“梁姐,杨思筝的工作,厂里应该不会收回去吧?”她当初带巧薇去报社,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希望借用舆论的力量,让厂里投鼠忌器,不会因为杨姐和刘大军离婚,就辞退她。
梁安文叹道:“不会,你先别操心这事,你把这文章看完,这里面还提到你了呢!”
许小华“哦”了一声,她以为程雁文写了她带巧薇去公安局的事,没想到在文章的倒数第二段,程雁文由“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句话,提到了她的身世,说她幼年走失,最近一个月才被家人找到。
但是走失的十一年里,养父母对她很好,教会她做人的道理,所以在多年以后,她在看到杨思筝一家的悲剧时,勇敢地带着十二岁的刘巧薇去公安局报案,希望能解救杨家母子三人于水火之中。
最后一段是整段报道的升华部分,说杨思筝的婚姻是旧社会的悲剧,但是在新社会里得到了工人阶层、单位和政府的帮助,也呼吁更多的人像许小华学习,能够践行“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句话。
梁安文见她看完了,笑道:“小华,我都想不到你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曲折的身世,今儿一早,唐书记就说,今年厂里的‘年度好人好事’,要给你一个名额。”
许小华原本以为这篇报道里,最多会带一下她的名字,没想到连她养父许有福的名字都提了,心里一时有些百感交集,问梁安文道:“梁姐,这报纸在哪里买的啊?我想买一份,寄给我哥哥。”
梁安文笑道:“这是咱们单位订的,你要是想要,就先拿着,我一会再去买几份就行,刚才唐书记还嘱咐我,要多买几份,放在单位的厂志里呢!”
许小华轻声道了一句:“谢谢!”本来帮忙杨姐,只是因为心疼巧薇,看不惯刘家母子的家暴行径,事情搞完了,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没有想到,这份报纸,竟然提了她养父的名字。她想,如果她许家村的爸爸还在,大概是很欣慰的,可能还会哄着她说:“我就知道我家小华脑瓜子最好使,心肠又好,是爸爸见过最厉害的姑娘!”
一直到出了办公楼,许小华的情绪才缓和了些,吸了吸鼻子,准备把报纸卷好放在包里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瞥到最后的署名。
“记者程雁文、许呦呦”。
忙又把报纸展开,发现确实是《善恶之念:白毛女与杨思筝》这篇报道的署名,一时有些怔怔然。
本来还奇怪着,程雁文怎么对她的事怎么清楚,连“许家村”这几个字都在上面,还以为是私心采访了她奶奶的缘故。
原来,竟是许呦呦也参与了撰写吗?那她的意图又是什么?
是单纯地在完成自己的份内工作,还是想着,拿这篇报道去找奶奶求和?
这个疑问,不仅浮现在许小华的脑海里,也出现在了浅水胡同的曹云霞的心里。
本来今天邻居拿着一份报纸来问她,这个“许呦呦”是不是她家呦呦时,她还很自豪和骄傲地表示,这确实是她女儿!
她还特地托邻居又去多买了几份回来,想着寄给呦呦舅舅和清远看看,没想到会在文章里看到许小华的名字,而且还着重夸奖了许小华的见义勇为行径。
曹云霞的脸色,立即就沉了下来,不明白女儿是怎么想的?
准备周末等女儿回来,好好问一问,但是曹云霞的火气不过维持了一小会儿,就“啪”的一下灭掉了。想到上周女儿拿着清远的那封信出来,冷冷地看着她的一幕,曹云霞心里又不觉烦躁起来。
第038章
晚上下班, 许小华远远地就看到谢心怡朝她走来,手里还挥着报纸,“小华, 我今天托小邢出去给我买的,这有两份,你带回去给你奶奶看看, 你奶奶准高兴。”
许小华忙道谢, “心怡你真是好有心的姑娘。”
谢心怡朝她眨了眨眼道:“不用谢, 其实我买了三份,还有一份我带回去给我爸妈看, 哈哈, 谁能想到报纸上见义勇为的‘许小华’,就是我的小姐妹呢!”
许小华有些被她的快乐感染,“下回要是再有这机会上报纸,那我怎么样都得提一句我的小姐妹谢心怡。”
谢心怡被她逗笑了, 捏了捏她的脸道:“小华, 你可得多多努力啊,我能不能上报纸,就靠你了。”
顿了一下,谢心怡压低了声音道:“小华,我刚听小邢说,这报道一出来, 厂里好多同事都觉得刘大军心肠太狠, 不放心他在食堂工作, 要厂里把他开除呢!”
许小华被心怡这话吓了一跳, 她想,要是刘大军想往饭菜里放什么东西, 第一个目标肯定是她!
有些紧张地问道:“厂里应该不好开除吧?他的残疾毕竟属于工伤。”许小华知道,这个年代,其实对家庭暴力的容忍度很高。
就见心怡有些激动地摇着她胳膊道:“小华,你脑子真好使,确实没开除,给调到原料基地科了。”又补充道:“你还不知道咱们有原料基地科吧?就是在郊外种植蘑菇、青刀豆一类的季节性蔬菜,种地的活,肯定是比车间里辛苦的。”
“他没闹吧?”前天,杨姐出院,刘大军和陈三梅也都从公安局回家了。吴叔叔一直提防着这母子俩闹上门来。
谢心怡摇头道:“他现在可不敢闹,就是去郊外种地,也是咱们厂的职工,按月有工资拿的,他要是闹狠了,厂里把他辞退,那可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有了。”
说到这里,问许小华道:“小华,杨姐和刘大军离婚的事,厂里同意了没有啊?你有没有听梁干事说?”
许小华点头,“批了,就是两边还要商量孩子的赡养问题。”这事她昨儿听奶奶提了几句,厂里建议,俩个孩子一边一个。
刘柏松还好,已经高三了,这个年纪,就算考不上大学,也可以进工厂了,自力更生是没有问题的。
现在杨姐和吴叔叔他们就怕刘大军要巧薇的抚养权,陈三梅本来就不待见巧薇是个女孩,平时明着暗着克扣巧薇的吃食,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瘦的跟麻杆一样。
这姑娘胆子还小,在家里挨打挨骂,从来不敢还手还嘴的。她那天无意中看到巧薇的胳膊内侧有好几处淤青,一看就知道是陈三梅掐的,巧薇让她不要告诉杨姐,怕杨姐难过。
如果刘家把巧薇抢去,无疑还是捏住了杨思筝的命脉。
谢心怡叹道:“也就是巧薇是刘家亲生的,不然杨姐一离婚,巧薇就和刘家彻底没有关系了,这姑娘也是可怜,摊上这么一个亲爸和亲奶奶。”
许小华听得心里一动,但是仔细想,又没抓住思绪。
许小华没想到的是,她前面才和心怡聊巧薇的抚养权问题,后脚陈三梅和刘大军就闹到了白云胡同里,在吴家门口吵吵嚷嚷的。
“杨思筝,你自己水性杨花,要离婚就离婚,我老婆子管不了那么多,我孙女可不能给你这种女人带坏了,我是一定要把她带走的!”
吴奶奶拿着一把扫帚挡在了门口,恶狠狠地朝陈三梅道:“放你娘的屁,你才水性杨花,陈老婆子,你要是再胡诌诌,你看我这扫帚往不往你身上招呼!”
陈三梅眼睛一闪,硬声道:“我不管,我就要带巧薇这丫头走,她是我刘家的孙女,和你吴家可没一毛钱的关系,吴老太婆,你扣着人干啥?咋地,你家养一个老骚`货还不够,还要再培养个小的出来?”
旁边胡同里的人,都忍不住出声道:“巧薇奶奶,你这话说的太过了吧,巧薇怎么都是你亲孙女,今年才十二三岁呢,你这说的什么话?”
“是啊,就没见过这么骂自己亲孙女的……”
“看这样子,巧薇可不能跟着刘家回去,当着外人的面,都这样骂孩子,回家了,还不知道怎么虐待呢!”
……
吴奶奶气得浑身颤抖,巧薇躲在她身后,一边哭一边拉着她,怕姨婆婆真过去和她奶奶打起来。
姨婆婆七十多了,她奶奶才不过五十多岁,她爸还在旁边杵着,巧薇怕老人家吃亏。
许小华见吴叔叔和婶子都没出来,就猜这俩人还没到家,忙跑了过去,拍了拍巧薇的背道:“不怕,巧薇,你奶奶愿意要你,是喜欢你,你就跟她回去!”边说边悄悄掐了下她胳膊,巧薇脑瓜子灵的很,立即就知道小华在说反话。
泪眼朦胧地问道:“小华姐,真的吗?”
许小华握着她早冻得鼓起来又溃脓的手,扬了扬声音道:“肯定真的,你奶奶要是不喜欢你,放着你哥这能养老送终的长头孙子不选,选你这个只会吃干饭的毛头丫头干啥?”
陈三梅心里冷哼,她这个孙女可不是只会干吃饭,洗衣做饭样样都会做,平时杨思筝上班去,她是把这个孙女当丫头使唤着的。
这丫头要是不跟她回家,以后这些活不都得她自己来做?这三九寒冬的,洗衣洗菜的水都像是能冷到人的骨头缝里去。
陈三梅光是想想,都有些怵得慌。自从杨思筝进门后,她可好多年没在冬天下过冷水了。
沈凤仪本来在厨房里给孙女准备晚饭的,听到胡同里嘈嘈杂杂的,就开了门出来看看。
就听她家孙女在那言之凿凿地道:“巧薇,你哥都十七八了,要是考不上大学,就能进厂了,学徒工还有十八块钱工资呢!再说,你哥要是考上大学,以后飞得高不说,这几年还能拿厂里的补贴,每个月十块钱的学杂费补贴呢!”
小华边说着,还边用手指比了个“十”。
巧薇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罐头厂咋给她哥这么多钱?
一旁的陈三梅忍不住拉了拉儿子的胳膊,“啥补贴,大军你咋没和我说?”自从进了一回公安局后,陈三梅现在对上许小华,心里都有些怕,不敢开口问她。
刘大军也摇摇头,他昨天回单位,大家都不愿意和他搭话,所以他压根不知道,厂里还要给柏松补贴学杂费。
许小华斜了一眼陈三梅,冷笑道:“厂里为啥跟刘大军说?刘柏松早说了要跟妈妈,和刘大军有啥关系?”
陈三梅一听这话就急了,“那可不行,柏松可是我刘家的长头孙子,怎么能跟他妈走呢,我们刘家都把他养到十七八岁了!”这一说,陈三梅也转过弯来,孙子都这么大了,即便考不上大学,也可以进工厂了,就算是学徒工,一个月也有十八啊!
这钱只要到了柏松手里,她一开口,柏松肯定会给她,她家柏松自来听话。
至于柏松的生活费和学费,她还不信,杨思筝离了婚,就能连亲儿子都不管了?
又怕许小华诓她,嘱咐儿子道:“大军,你现在就去厂里问问,这事是不是真的,你跑快点儿。”
学杂费的事,许小华没撒谎,但是不仅仅是补贴刘柏松,巧薇也有,一直到他们十八岁。她和梁姐打了招呼,让先别说巧薇也有,免得刘家俩个孩子都不愿意撒手。
刘大军一走,许小华这边又劝巧薇道:“巧薇,你乖,你跟奶奶回家去,你妈妈还年轻呢,改嫁是迟早的事,你这么个半大不小的拖油瓶跟着她,谁家愿意娶这么个媳妇回去啊?你哥就不一样了,你哥是儿子,能给人家添丁进口、养老送终不说,自己还能挣钱……”
巧薇被说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好,小华姐,我不能拖累我妈,我跟奶奶回家去。”
她哭得伤心,许小华看着都有些不忍心,但是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前功尽弃,只能狠着心,继续说些,你是拖油瓶的话。
一旁原本还准备再盘算盘算的陈三梅,听孙女一个劲地说要跟她回去,立即骂道:“你个死丫头,你跟你妈去,你哥要是给人家当儿子了,我们老刘家可就断子绝孙了!”
她压根没想到,杨思筝还有带着柏松改嫁的想法,一时又气又恨地道:“我就说杨思筝是个没皮没脸的破鞋,你们还非说我污蔑她,她这和我家大军还没离婚呢,就盘算着改嫁了,呸,不要脸的骚狐狸!”
许小华笑道:“你管杨姐嫁不嫁,反正这事和你没关系,你不是来领巧薇的吗?快把人带回去吧!”
陈三梅眼睛一闪,“美得她,这么个拖油瓶她爱带着就带着,以后养成个小骚狐狸,我也不管,我大孙子是不能给别人当儿子的。”
说着,往地上一赖道:“你们今天要是不把柏松给我带回去,我就躺在这不起来,看看到底谁家丢人!我老婆子要冻死在你家门口,那也是给你家逼死的!”
屋子里头的杨思筝挣扎着出来,冷冷地望着婆婆,“行,柏松给你们,巧薇给我,你别在我大姨家闹,你自己不要做人,别污了我大姨家的门面儿。”
陈三梅现在可不想和儿媳妇逞口舌之快,只想着不能让他们把孙子抢走了,扬声道:“你立个字据,说柏松归我们,我就走!”
杨思筝眼睛一闪,面上一点不显地道:“好,那你也立个字据,巧薇归我,厂里说了,俩个孩子一人一个。”
“立就立!”只要手里有钱,还怕没人给她洗碗做饭吗?她改明儿给大军再娶个媳妇回来,娶不到杨思筝这种骚狐狸样的,娶个老实的守寡的妇人总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