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进了安宁的房间,郡主又反口劝她:“家里又不缺你做官这点儿俸禄,能辞就辞了吧。要是不敢和娘娘开口,我去说,我与娘娘打交道几十年,自诩有些脸面。你瞧瞧,才遇那么大的事,又要强打精神去上值,心疼死娘了。”
“皇后娘娘也心疼我,让我回家歇着,是我自己不愿意的。娘,你放心,谢家小儿不是伏法了吗?”结案了安宁才重新当值的,自觉没有母亲说的这样危险。
“谢侯府还好端端立在那里呢!”郡主还是不放心,觑着女儿的脸色,试探道:“我听外头瞎说,这次太子妃和离出家,有你的手笔在里头。”
安宁点头:“不是瞎说,是我发现太子妃不对劲,告知皇后娘娘的。”
郡主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说,是安宁告发,才有谢侧妃暴毙、太子禁足、太子妃出家。天爷啊!郡主都不知道,自己生了个这么厉害的闺女。郡主狠狠给她胳膊上来了一巴掌:“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和我商量。”
安宁奇怪看她一眼,“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
“呸呸呸!失什么失!”郡主凑近,一副做贼的样子,话都是气音儿:“你掺和什么?实在看不过,私下提醒徐国公府一声就是。难不成,你把太子妃弄走了,还能自己当!”
郡主的想法很正统,安宁这么做吃力不讨好,交好的是和离的太子妃,得罪的是太子,甚至得罪帝后。图什么啊?
“我就是看不惯太子手段龌龊,忘机道长又做错了什么!”
郡主提醒,“现在外头都传你在中间使了力气,名声可不好听。”
安宁满不在乎,“名声不传出去,世人又怎知我的才干?娘放心吧,我这次就是机缘巧合,我也不能天天盯着旁人的后院瞧啊!真是碰巧了。”
郡主狐疑得看看女儿,若是以往,她说这话,郡主是信的。但如今,郡主怀疑自己女儿没有那么单纯。郡主自己虽平庸些,但身份在这里摆着,能与她打交道的朝臣,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她自己不是闻一知十的人物,却也见多了,知道能人长什么样的。
“你说是就是吧,你自个儿记得,下次有事要和家里商量。你娘虽然无用,好歹是个郡主,也能护你一护。”
安宁扑过去,抱着郡主的胳膊撒娇:“娘,你最好了,以后我就靠娘照应。出门谁敢找我的茬儿,我就报娘的名字。”
郡主戳了戳她的额头,知道她在转移话题,也不深究,笑骂一声:“滑头!”
郡主吩咐丫鬟给安宁备好宵夜和安神汤,才施施然离开。
安宁坐到书桌前,泡了一壶养生茶。她跟着皇后娘娘学,书桌也换了一张大的,上面摆满了书籍字画。
安宁展开一张白纸,用镇纸压住,挥退了丫鬟,自己慢慢磨墨,一边磨一边整理思绪,然后提笔蘸墨,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
“太子已失帝心。”
从这件事中可以看出,陛下对太子的耐心终于耗尽了,也许,皇后娘娘的耐心早就告罄,只是,皇后只有太子一个儿子。越贵妃育有三位成年皇子,早就虎视眈眈。就像太子的反抗,只能从内宅出手,不敢太激烈,怕把皇位拱手庶出一脉。皇后的规训教导也不能太激烈,如今还没有人能顶上太子的角色。
“公主能否参政?”
安宁又写下这一句。上辈子圣太后威风赫赫,反对她的人却络绎不绝,不是她执政有缺、能力不足,而是她只有一个儿子。所以皇帝那虎头蛇尾的新政才开展的轰轰烈烈,儿子不能反对母亲,孙子难道能反抗父亲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两辈子,玩的都是同一套东西。
但是,这辈子不一样了,长平公主还活着。若是太子废了,公主也是皇后都血脉啊。皇后不可能放弃权力,那公主作为继承人也是名正言顺。
“我该推动这样的名正言顺。”
安宁在“名正言顺”下面划了一笔。如今已有女官充任皇后智囊,担任实际上的“天子近臣”,可始终没有人名正言顺的走入朝堂。
“那就从我开始吧。”
安宁写下这一句。以我为先例,后面的女子想要入朝,不用援引古代贤能能干的女子,只需拿我做例子,说一句:“循例授官”。
安宁静静想着,纸上墨迹干透。她从墙角的架子上拿出小铜盆,从抽屉里摸出火折子,吹亮,点燃,一张张写满字迹的墨稿被火焰舔舐,慢慢化为灰烬。
第159章 重生在夫君位极人臣前13
安宁怀揣手炉,身着披风,走在宫中回廊上。身后有一队宫女,捧着托盘,托盘上是高高摞起的文书。
她走过的地方,宫人、內侍,一一低头见礼,口称“大人”,就像秋日里成熟后自然垂下头的麦穗。安宁渐渐的看到更多人的头顶,渐渐对皇后都心境也能体会一二了。
走到院中分路处,安宁看到院子里摆满了金灿灿的秋菊,又是一年秋啊!距离奇遇已经三年了,安宁在天后身边学习了将近三年,时光当真如流水。
安宁到了内阁,把皇后朱批过的折子分下去,作为皇后身边近臣,即便是内阁诸位大员,对她也很客气,微笑、点头、一个手势,种种小动作,每一个都是对她的示好。
回去的路上,有宫女来请,道长平公主相邀。
安宁估摸着时辰,让跟着的小宫女去给女官告假,自己先往公主那里去了一趟。
公主正在殿中招待自己的嫂嫂。之前太子又进行了一次纷杂、吵嚷的选妃,这次择定的太子妃是礼部尚书之孙女。陛下私下这是这样对进谏的几位重臣说的,“你们总说勋贵家的女儿傲气,不能与太子举案齐眉,这次就挑书香之家,盼着能好好规劝太子。”
规劝,不是辅佐,不经意间,陛下对太子的态度,已经透露出来。
而新任太子妃李氏,是公主之前的伴读。选她还有一个理由,就是她在陪伴公主读书的时候,时常规劝公主,为人知礼、谨慎。
现在,李氏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来规劝公主。
“臣见过太子妃,见过公主。”安宁行臣下礼。
“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李氏坐在上首,着急得身体向前倾,示意宫人赶紧把安宁扶起来,但屁股始终稳稳坐在椅子上。太子妃要有太子妃的威严和尊贵,要表示了对皇后身边人的看重,却不能堕了自己的身份。
“是啊,阿宁,都不是外人,且坐吧。”公主也很和气,随手递了一盘点心过去,“忙了一上午,先垫垫吧。”
公主知道安宁的起居习惯,这个时候,她是需要吃些小点心的。若是按照宫中定时吃饭的规矩,实在不能支撑那么大的工作量。
安宁谢过,和太子妃道恼,小口小口吃起了桂花糕。今秋刚打的桂花做的,甜蜜蜜,芳香扑鼻。
“阿宁过来,可是母后那边有吩咐?”李氏笑问。
安宁快速嚼了几口,一口咽下,一副为了答尊者话,非常努力的样子:“回太子妃,并没有。皇后娘娘还在批复折子,臣来是为公主送之前的功课。”
“哦,原来如此。”李氏和安宁还做过几个月的同事,不好在她吃东西的时候频繁发问,惹得她一次又一次紧张吞咽回话。因此,李氏只能问公主:“长平,什么功课啊?”
“习字的功课。嫂子知道,我拜了翰林院的王学士做老师,他的书法当世一绝,日后恐怕也是能入青史的人物。我每日的功课都会送给老师批阅,安宁来往外朝挺多,我就托她顺便带回来了。”
哦,王学士啊,在翰林院当了一辈子的老学士。在文坛、书法界的确很有名望,但于朝堂而言并不算有建树。
李氏又聊了几句,公主始终态度平和,不疾不徐,安宁一直都在吃点心,仿佛在皇后身边饿着了一样。
李氏知道她们有话要说,见她们始终没有开口邀请自己留下,也不愿做这个扫兴人,干脆结束了今天的拜访。
公主和安宁都起身相送,太子妃,是日后的国母,当得起这样的礼节。
等人走了,安宁就不碰桂花糕了,端起茶盏慢悠悠呷口茶。
“唉,嫂子也是,和我磨有什么用,当去劝兄长啊,再不济,去母后跟前尽孝也好。”公主揉着眉心,没骨头似的靠着椅背,几乎要缩下去。
“恐怕就是劝不住太子,又不敢劝娘娘,才泡在你这里。”至于皇帝,那不是寻常人能见的,皇帝的头疾越发严重,也就每逢节庆、大典的时候露面,有时封疆大吏来京述职,能得见皇帝一面,就是对他政绩的最大褒扬。
“唉……”公主又叹一声。如今,东宫之中,太子学着皇帝陛下神隐,外人寻常也难见到,问就说在闭门读书,也不知读的什么书。原东宫侧妃高氏被吓住了,一心效仿先太子妃,也刚一提出来出家,就被暴怒的太子狠狠责骂一顿,不敢再提,却在自己的院子里修起了小佛堂,日日上香礼佛,听说衣着也渐渐素淡起来,起居坐卧都朝着出家人靠拢。
乍闻此事,安宁表示理解,枕边人突然从人变成鬼,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
再娶的太子妃李氏和侧妃王氏,倒是没有阴影,中规中矩当着皇家妇。
安宁看公主一脸生无可恋,笑道:“公主,可别叹气了,今日的功课,臣的确带了。”
安宁示意身后宫女把托盘奉上,面上的是公主的书法功课,王学士在上面画满了圈点,又有自己的写的范例字体。安宁被太子妃问的时候很安稳,因为真的有书法作业。
可书法作业之下,全是皇后给公主布置的课业。
公主接过,一份份翻看皇后的朱批,遇到不懂的地方,又问安宁。每一个问题,安宁都有自己的理解和答案。
“上回的功课,我也做了。一事不烦二主,阿宁帮我带给母后吧。”公主看完了上一轮的批复,又把这一轮的功课交给皇后审阅。
“听说工部要修之前大水冲垮的城墙,秦师傅正想方设法和刘师傅要银子呢。”如今数得上名号的重臣,都是太子和公主的老师,其他庶出皇子都没这个待遇。
“是啊,刘尚书死死捂着国库,只说缺钱,让秦尚书自己想办法。”
公主捂嘴笑,“铁公鸡嘛~秦师傅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哪儿有办法。”
“书中自有黄金屋,秦尚书还能卖黄金屋换钱嘛~”安宁也跟着打趣,其实不过是京城一小段城墙,迟些修也不打紧。金秋冷得早,北方草原人已有南下的迹象,必须把军费留出来。南方今年旱涝并行,百姓受灾严重,秋粮税赋不能按时缴纳。朝廷用钱的地方又那么多,刘尚书这个户部尚书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家当的紧巴巴的。
“我这儿倒是有个主意。”公主沉吟了一会儿。
安宁主动说:“我跑腿,请秦师傅过来一趟。”
“不用,不用,明天就有秦师傅的课,到时候再说,看能不能借机讨价还价,少抄两遍功课。”公主调皮一眨眼。
安宁捧场道:“秦师傅治学严谨出了名的,当年连太子都敢打手心,估计没戏。”
“成不成的,试试又没损失。”公主笑着一摆手,重新坐直了身体,招呼安宁,“这个桂花糕还是用你给的方子做的,怎么样?合胃口吗?”
“嗯,不太甜,挺好吃。”
公主又咯咯笑了起来,“果然如你所说,对甜食的最高评价就是不甜。”
安宁带着公主的关怀和功课,去向皇后做回复,心中也颇多感慨。三年前,她在自己的书房列着未来的打算,虽千万人吾往矣、单刀赴会、孤胆英雄、苦心孤诣……总之,心里是把自己当成悲情英雄,以为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把公主推上那条路。
现实是,公主并不需要太多外界的推动,她是皇后的女儿,与母亲一脉相承,又见识了身边人一步步走向朝堂,根本不排斥做个掌权人。自她记事以来,就是皇后理政,她对女子处理朝政习以为常,并不觉得什么事情是女子不能做,必须男子做的。
公主对朝政也有自己的理解,看皇后满意的表情就知道,皇后对公主的看重越来越深。
安宁也很满意,皇后有了继承人,真正继承自己施政理念、施政纲领的继承人,最妙还是个女子。对自己这样因亲近而入仕的人而言,真是十全十美的事情。
安宁把公主的功课带给皇后,皇后脸上果然又露出了微笑。安宁趁机道:“娘娘,臣在您身边历练了几年,收获良多,私心想着,也该去外头见见风雨了。”
“嗯?见不得我这老婆子,想要朝外头飞了?”皇后挑眉,非常感兴趣。
“娘娘又打趣臣,若是可以,臣恨不得天天粘着娘娘,多学一些。娘娘的智慧天一样广、海一样深,哪里是区区几年能学完的。”安宁神态夸张,“可是啊,雏鸟总要离巢,受了娘娘许多庇佑,总要为娘娘分忧才行啊。”
皇后被逗乐了,知道安宁在插科打诨,可心里是高兴的,问道:“琢磨出什么路子来了?”
安宁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告示,这是礼部今年科考的公告,除了进士常科以外,今年还有明法科、明算科、明邦经国科、弘文博学科之类特科。
皇后的指甲在明法科上面掐出一个指印,问安宁:“打算考什么?”
“臣一直对大理寺的公务感兴趣,斗胆一试明法科。”
皇后手指在公告上弹了弹,“还是没想通当年对谢家的判罚呢。”
安宁行礼,“圣明无过娘娘。”
皇后把公告折起来,放在安宁的手上,只给她两个字的指示:“去吧。”
第160章 重生在夫君位极人臣前14
这一年的明法科,头名是南隆侯的幼女,衡阳郡主的掌珠,萧安宁。
萧安宁,这个名字终于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比一品夫人、比国夫人、比郡主之女、比侯爷之女都耀眼。
萧安宁按制授大理寺评事,从八品,着青色的衣衫。
大理寺卿也是熟人,逢年过节、婚丧嫁娶常在宴席上碰见,安宁也要行礼称呼一声世叔。
世叔现在很头疼!大理寺卿摸着自己的脑门,感觉头发又往上移了半寸,吩咐主管折狱的少卿道:“新来的才俊,就分到你这边去吧。”
少卿头也开始疼了,“大人,我这边都是死囚犯人,腌臜的很,且都是纷繁小事,不能历练人才,还是蒙少卿那里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