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恕臣无礼,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好元子,其他任何事情,都不值得您分心。元子才是娘娘的依靠、张家的依靠、天下人的依靠。”
皇后颇受震动,深觉这是个好主意,拉着朱晴的手拍了又拍,“你说的有道理,我听你的。到时候也要赏你,等皇儿立了太子,我就让你做司衣!”
朱晴轻笑,“娘娘说笑了,中间还隔着掌衣呢!”
“莫掌衣求了出宫养老,我和徐尚宫说了,提你做掌衣。本想等尚宫局出了文书再正式和你说,如今话赶话说到这里,就先恭喜你啦。”皇后笑眯眯拍着朱晴的手背。
“臣谢娘娘提拔。”朱晴深深福礼,“娘娘放心,臣必定办好此事,不让娘娘和寿宁伯夫人操心。”
皇后满意点头,嘴上却说:“这本就是你该得的。你助我诞下皇儿,怎么封赏都不为过。”
“娘娘已经提拔了臣,娘娘知遇之恩,臣没齿难忘。”
“好啦,好啦,什么知遇之恩都是男人们说的。你呀,好好陪着我,日后,我一定让你做尚宫。”
“是!”朱晴再打包票,“这几年国舅没有官职爵位在身,也不能让人小瞧了,臣去打听一下,看英国公世孙是怎么回事儿。若是世孙有错,就让他登门赔罪,也让外头人看看,即便没有官职爵位在身,国舅也不容轻慢。”
皇后更满意啦,放手任朱晴施为。
朱晴领了皇后的腰牌,常往乾清宫去请安,那里方便打听前朝的消息。
朱晴又送来羹汤,刚巧,这次也是何鼎来接。
朱晴这次带的都是自己人,遂笑道:“这是娘娘为皇帝亲手煲的绿豆百合汤,清热去火。娘娘特意交代了,这是在井水里冰过的,请皇帝放一放再用,万不能伤了脾胃。”
“请朱女官回禀娘娘,老奴定会劝着皇帝。”
“有何公公这样的忠直之人在侧,娘娘怎会不放心。”朱晴行一福礼,笑道;“还未恭喜何公公,荣升秉笔太监。”
大明内监分为十一监,其中司礼监权柄最重。有资格随侍在皇帝身边的司礼监众人,又有随堂太监、秉笔太监、掌印太监之分。乾清宫刚经历了一轮选拔,何鼎从随堂太监中脱颖而出,就是在国舅偷戴帝王金冠事件上表现出众。
何公公也回以微笑:“还未谢过女官为我周全之情。”
朱晴挑眉:“公公在说什么,我竟听不懂。”
何鼎面上笑容不便,只是声音轻了些:“以往娘娘宠爱国舅,常罚进谏之人,如今我如此得罪中宫,却未见罪,可见有人相帮。唯一有心有力之人,不正是女官吗?”
朱晴也保持这笑容,他们这样站在乾清宫门口说话,最正大光明又不惹人猜疑。“公公不要误会,不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耳。”
“本就没有误会,我辈中人。”何鼎脸上的笑容大了些,接过朱晴手中食盒,转身进殿去了。
我辈中人?我辈中人!
朱晴心想,大明有郑和,自然也能何鼎。如今的掌印太监谭吉公公,被皇帝尊称“老伴”,也是忠心正直之人。一样米养白羊人,只有坏人,哪儿有坏职业呢?
“姑姑,我打听过,何公公本还选不上秉笔太监,是谭老伴说皇帝久居深宫,众人敬畏,虚选些忠直之人陪侍才好。”这次跟着朱晴来的是她培养了好几年的小宫女圆圆,人如其名,长着一张圆圆的苹果脸,最能令人放下戒心,十分擅长打探消息。用后世的话来说,是个社交牛人。
“哦,咱们自己知道就行,回去之后不要提。”
“我知道,娘娘不喜欢何公公,喜欢李公公。”圆圆动了动鼻子,一副我什么都明白的表情。
“你又知道了?”
“当然知道!娘娘不仅喜欢咱们宫里的李才李公公,还喜欢乾清宫的李广李公公,上回就是李广公公私下帮忙,国丈才来的那么快,来了直接跪,皇帝才心软的。”
朱晴拍了拍她的脑门,再次叮嘱:“行了,心里知道就好,嘴上别带出来。”
“这不是和姑姑一起出门嘛~姑姑放心,和别人我可不会。”
“习惯……”
“习惯成自然,平时就要谨慎!”圆圆吐了吐舌头,“姑姑都说八百遍了,我知道的。”
朱晴笑笑,真可爱啊,看着这样真诚的笑脸让人开心。
实际掌管坤宁宫的人,要打听消息也很简单,朱晴没过两天,就把两位国舅和英国公世孙张仑起冲突的前因后果打听清楚了。
“世孙与其他袭爵人家子弟相约于庄子上射猎,骑成年马,带猎鹰、猎犬,和入山过夜毡毯、皮裘、锅碗。娘娘不知,武勋人家常以此磨练小辈,在山中或与同龄人结伴,或自己独行,待满三天才行。途中是没有长辈、成年护卫跟着的。许是一行人太过惹眼,两位国舅在长安街遇上,就想与世孙一行人同行。娘娘也听出来了,世孙等人的行程,不合两位国舅参与。世孙婉拒之后,国舅身边护卫出言不逊,挑拨离间,国舅才以为世孙等人不带他们是看不起人。”
“国舅先打了怀宁侯之子一拳,后两拨人对打。两位国舅身边有护从,世孙这边都是习武人家子弟,因此旗鼓相当,双方都没受什么伤。京兆府的衙役巡街看到,帮忙把人拉开,双方都去了衙门理论。过后,世孙一行继续入山行猎,并未有什么风声传出。”
皇后听明白了,是两个弟弟先拦人、先动手,他们身边都是成年的护从,那边却是少年子弟。打了这一场,人家没当回事儿,回去也没告状。
就问尴尬不?
朱晴听寿宁伯夫人避重就轻的告状,就知道事情起因多半在两个国舅身上。说真的,就他俩现在的名声,和以往皇帝拉偏架的先例,若不是道理全在自己一方,英国公世孙家世显赫,平时大家都是绕着两位国舅走的好吗?
“啊这……啊这……可娘递了信进来,我总要给弟弟们撑腰的啊。”
朱晴笑问:“夫人不识字,怎么给娘娘写信了?”
“是娘口述,鹤儿代笔的,这几日天气太热,我也不忍娘顶着太阳进来,就让刘婆婆回去请安,顺带捎回来的。”
唉,这就是耳根子软的坏处了,你说的话她听,别人说的话她也听,稍微一不留神,就让人钻了空子。
“夫人怎么说?”
“娘觉得几年的时间也太久了,下个月就是皇帝圣寿,趁着皇帝心情好开口,肯定能成。”
所以,偷戴皇帝金冠这么严重的事情,半年之内就要官复原职,水过无痕吗?这可是大不敬的罪名啊,这样都行?
朱晴想了想,换了个方向劝:“夫人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不能一竿子直接支出去,还是要循序渐进的来。不如娘娘先给皇帝备一份寿礼,送上礼物的时候,再慢慢迂回着打探。不能把话说太明白,不然皇帝直接撅回来,岂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对啊,真是个好主意,晴儿,我就知道你最聪明了,我都听你的。”
别了,这句话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从来没有哪一次,你是真的听过我的。
第61章 我杀皇后与国舅26
有朱晴从旁“协助”,皇后自然没能在皇帝圣寿的时候,为两位弟弟求情成功。
寿宁伯夫人接连进宫好几次,怪皇后不尽心,心里没有两个弟弟,要逼她老人家去死。当然,对朱晴更是横眉怒目、冷嘲热讽,先前的丁点儿好脸色也不见了。
皇后都怕了亲娘,听说寿宁伯夫人要进宫,立刻就犯起头疼病。
忙过了皇帝圣寿的大日子,宫里就要放一批人出去。之前说过的莫掌衣在此次放归名单中,朱晴正式升为掌衣。
还有赵女官,带朱晴入宫的赵姑姑也在出宫之列。
赵姑姑是清宁宫女官,陪了太皇太后几乎一辈子,老仆出宫,自有一番体面。太皇太后的赏赐自不必提,下头宫人也多来探望,送些临别赠礼。
朱晴捧了一个匣子过来,刚好碰见几个小宫女往服侍赵姑姑的小宫女手上塞帕子,她们俸禄有限,就绣了帕子表心意,也不进去给赵姑姑请安,只是在门口磕个头尽心。
朱晴被引进屋内,赵女官坐在罗汉床上,小桌、地上摆满了东西,有收拾好的箱子,有刚送来的赠别礼,还有散乱着等待归置的物件。
“屋里忙乱,见笑了。”赵姑姑起身迎接,如今她已经卸下官职,只穿平常袄裙,戴一个金狄髻,说不出的轻松。
“姑姑。”朱晴深深福礼,“千言万语道不尽我对姑姑的感激之情,我说不出那些漂亮话,这点儿心意,请姑姑收下。”
朱晴奉上那个小匣子,赵姑姑接过,很沉,有些压手。可能是朱晴的郑重态度影响了她,赵姑姑违反礼仪的当场打开,只见里面是两个素面金镯。
赵姑姑拿起其中一个掂了掂,实心的,没有任何花纹,这分量戴在手上,手腕都要压出红痕来。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这是我给姑姑的养老钱。”朱晴坚定得看着赵姑姑的眼睛,这世道,什么都没有金子实在。赵姑姑无儿无女,那几十年不见的侄儿怎么可能靠谱。
赵姑姑把金镯放回匣子,轻叹一声:“你知道的啊。”
“是啊,我知道,姑姑当初引我进宫,是想收我为徒。可惜世事变幻,我们没有师徒缘分,但我对姑姑的感激如这赤金一般。”她不能为姑姑养老送终,送上这一对实心金镯,够赵姑姑安享晚年了。当初赵姑姑知道她没说实话,还是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也没帮你什么。你聪明,聪明人在哪里都是有出路的。”赵姑姑在朱晴步步高升的时候就想明白啦,不管朱晴当初是装傻还是真傻,总归她没有害自己。如今又送了这样一份大礼来,赵姑姑心里就再没有不平啦。什么感情、感激,光说嘴赵姑姑是一个字都不信,可有这两个大金镯子,赵姑姑就觉得朱晴面目可亲。
赵姑姑沉吟了一下,斟酌道:“宫里有贵人们庇护,自然衣食无忧,可还是有很多人想家,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你说呢?”
“姑姑对我知根知底,我又哪里有家呢?”朱晴自嘲,“姑姑还有什么要叮嘱我的吗?”
“你没想过打听父母亲人?”赵姑姑不信,不管再嘴硬,女人总是忍不住心软,宫里掏心掏肺掏干月银供养卖他们家人的宫女还少吗?跟何况朱晴聪明,她肯定能拿捏住父兄,这世道,女人没有娘家,总是要吃亏的。
“不想废那个事儿。我如今在娘娘身边做事,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你不嫌弃的话,我多嘴两句。”赵姑姑显然拿定了主意,语速比刚才快一些:“你家在你入宫之后是有些变故的。当初你爹娘卖你是为了凑一笔银子入国子监做监生,可引荐人吴举人并非善类,他以举人之身谋了外任,临行前,卷走了你爹七拼八凑的钱。”
“呵呵!”朱晴冷笑,宁愿卖女儿也要当监生,这下可好,鸡飞蛋打。
“你入宫第二年,东城民宅起火,没入宫小宫女学规矩的地方也在那里……”
“我大姐死了?”朱晴反问,怪不得她一直没在宫里名册上看到大姐儿,朱晴一直以为是自己没用心找的缘故。
“大火烧了半条街,院子里死了一大半人呢,名册什么的全被烧没了,剩下的人也被吓傻了,根本说不清自己叫什么。后来宫里贵人慈悲,多给了一年让她们养身子,活着的人重新起了名字,这几年陆续都入宫了。你大姐也不敢说就去了,说不得她就是那些运气好的人呢。”赵姑姑软语安慰。
朱晴闭了闭眼睛,不敢奢望大姐儿有什么好运气,她们姐妹这一生,从未有过好运气。
“罢了,我早就说过,只当没这个姐姐了。”朱晴侧了侧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赵姑姑把视线垂在茶盏上,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气氛安静而沉默,赵姑姑端起茶碗,啜饮一口,等朱晴调整好心情,慢悠悠道:“我在这宫里过了大半辈子,勉强混出个人样啦。当年我引你入宫就是看好你,如今我要走了,却又老婆子碎嘴,有几句不中听的话,想说与你听。”
朱晴转过头来,带上了标准的亲切微笑:“请姑姑教诲。”
“我夸你聪明,那你知道自己在皇后娘娘身边做什么吗?我听说你竟然想做个忠臣?”
“姑姑何出此言?”
赵姑姑静静看着朱晴的眼睛,看她不闪不避,旋即轻叹:“你要明白,虽然咱们女官自矜自重,常用臣自称,但在这宫里,谁都是奴婢。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人称内相,回皇帝话,还一口一个奴婢呢。”
朱晴起身,行了一礼,才缓缓道:“请姑姑教诲。”
“你是明白人,我教不了你什么,可你心里要真明白啊。”赵姑姑从同一句话里,听到了截然不同的态度。拍拍朱晴的手,她知道朱晴肯定能明白。
朱晴郑重谢过赵姑姑的提醒,在这吃人的深宫职场,若非心肠好,谁又来提点她这些呢。朱晴知道自己的毛病,她以为自己已经弯下膝盖、低到土里,只求荣华富贵,不求一丝真情。可终究,脊梁弯不下去啊。
她下意识想救那些无辜人,总觉得举手之劳是人应该做的,从不认为正义是编出来骗人的玩意儿。
所以,她想代替赵婆婆跟在皇后身边,她想影响皇后做一个稍微体恤下人一点儿的统治者。
赵姑姑这里来送临别礼的人特别多,她能抽出这一小会儿和朱晴说说话,已经很难得了。
看屋外不停有人走动,朱晴失去告辞回去。
“多留一会儿吧,我们这一别,这辈子可能就没机会再见了。”赵姑姑还想挽留。
“姑姑,在宫外若是遇到事情,就给我稍个信儿吧。等我有机会出宫,一定去瞧姑姑。”朱晴对赵姑姑露出一个灿烂的、不符合宫廷礼仪的笑容,施施然离去。
………………
“姑姑,你回来啦~”房间内,圆圆泡好茶,递给刚回来的朱晴。
这一声姑姑,听得人暖心。
“圆圆,你先回去歇着吧。”朱晴接过茶,并没有喝。今天和赵姑姑一番谈话本就让人心思沉郁,再喝茶,更要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