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谢姑娘的意思,天下人就没有哪个仙缘是够的。”
怎么还抬杠起来了?谢寒梅觉得自己也没得罪这位江公子啊?买茶钱是高公子出的,自己来是为了打探高公子可有后招。这江公子突然冒出来又是怎么回事儿?
“的确如此。”谢寒梅只当听不出他话里的讽刺意味,“史书上也有记载,如此神异之举,自然不能让人人信服。当时的刺史也不信,认为得道成仙都是愚夫愚妇的妄想,为了戳破谢真人辟谷的谎言,把当时还是凡人之躯的谢真人关在破屋中,不给饮食,不想,一个月过去了,谢真人容光焕发、精神饱满,刺史这才相信。”
“位高权重如刺史不信,亲近如谢真人的父亲原先也是不信的。谢真人的父亲原在外为官,听闻留在家乡的女儿修道,自觉这是入了邪魔外道,自然要清理门户。他也把女儿关在家中,不给食水,谢真人也未饿死。谢真人自然是经过重重考验,才有如此盛名,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得道飞升,也是载入史册的。”
江公子扯扯嘴角,“辟谷就能得道成仙,那大灾之年的流民,倒才是最该飞升的。”
第123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10
谢寒梅赞同地点点头,“自然不是辟谷就能飞升,谢真人也为百姓占卜吉凶,教大家如何服食柏叶,炼丹修行。连服食的柏叶,谢真人都要求不能是靠近坟墓的,充分尊重世俗崇敬祖先的规矩。你看,谢真人的修行是在山中静居,远离尘世,衣食住行不要锦衣玉食,不要求人们的供奉。修仙的要求算是约束自己的,没有强迫别人的,这样一个人,即便不是仙人,也该是个隐士。”
“我的确没见过谢真人,之所以崇敬,起因不过是都姓谢罢了。只是我私心想着,我未见过,不代表她就不是真的。即便她不是真的,只要不害我,又何必管她真假呢?”
江公子不再说话,只静坐休息,但是这个观点,贺广泰不同意,“理还是要辩明的。按照你的说法,若是事事含混模糊,人人得过且过圣贤的道理又怎么办?若是人人自扫门前雪,他日自己冻毙于风雪中,也不会有人为之抱薪。”
谢寒梅反驳:“古之先贤都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没要求穷要兼济天下的。”一个人,总要先顾好自己,才有能力救济别人。
贺广泰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他最仰慕先贤,认为读书就是为了出仕,上报君王,下抚黎民。若不是有这样坚定的信仰,家境一般、才智中等的贺广泰是不能支撑度过漫长、枯燥、辛苦的求学生涯。
这是闹哪样?
高公子也是服了,好端端的携美出游变成了苦力登山,已经很郁闷了,这些人还不与美人畅谈诗词歌赋,反而说起什么神仙、真人,正儿八经说起个人见解来了。眼前的是美人啊,不是府学的学究!
真是……暴殄天物啊!
为此,高公子瞪了一眼旁边瘫坐着的董秀才,真是无用,一言不发、闷不吭声、要你何用!
无辜的董秀才:?
活跃气氛还得看我!高轻咳两声,吸引众人注意,这才打圆场:“哎,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有一位道长?”
高公子本是为了转移众人视线,随手一指,众人循着方向望去,不想在山林掩映间,真的有人。
离得远看不清面容,只能见是一位穿蓝色道袍,打着白色绑腿的道人在山间行走。他走的不是众人走的这种道路,而是在山崖上飞快攀登行走,只见他一手提提着个篮子,另一只手时不时在树枝在抓一把借力,如此就爬上笔直笔直、上覆青苔的山崖。有时甚至连借力都不用,只凭双腿,就在那陡峭的崖壁上轻松行走,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之前坚信先贤,坚定“敬鬼神而远之”的贺广泰都长大的嘴巴,果真名山大川出得道高人啊!
“下盘功夫练好了,就能在山崖上如履平地。”江公子侯府出身,见识广博,自然知道军中高手,各派高人能达到这种水平。
谢寒梅很想编些故事来忽悠他们,可摸着不存在的良心和胸口刚收的金子,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那是真人观的冲静真人。”
“那么远?你能看清?”高公子不信!
“何必看清。那山崖上有一株野生的百年老茶树。这个时候、这个打扮,只能是冲静真人了。”谢寒梅笑道。
高公子迟疑问道:“这么熟稔,你不会也能去这种地方采茶吧?”
“有何不可?”谢寒梅起身,骄傲一笑,“无他,唯手熟尔。”
行吧!众人将信将疑,也不反驳。
真见了能飞檐走壁的道家真人,虽然心里还是不很相信,众人面上却能保持尊重。一行人歇够了,继续往山上走。果然过了狭窄的石门阵,很快就看到了一条依山势而建的长廊,走过长廊,就看到了真人观掩映在古木中的飞檐斗拱。
几位公子哥自被随从、小幺儿簇拥着去吃斋饭,谢大娘挎着篮子去正殿祭拜。
谢寒梅独辟蹊径,去了东偏殿拜文财神范蠡。
拜过之后,谢寒梅从自带的篮子里拿了糕点吃,真人观的吃食不说也罢,只是熟了、能吃。饿了半天的几个公子哥过去,正好感受一下人间疾苦。
谢寒梅熟门熟路绕过前面几间供奉真人的大屋,转到后面道人们居住的地方,还没走进院子,远远闻到一股茶香,这香味与谢寒梅家中的茶香别无二致。
谢寒梅走进去,只见冲静真人挽着袖子正在揉茶,一张清瘦面庞上满是出尘清幽,这样出自得到高人之手的茶叶,必定是古法名家、意境悠远。
“哟,总算来了,快,替我一下,胳膊都酸了。”冲静真人不说话的时候令人憧憬,一开口就完全暴露了。
冲静真人飞快坐到旁边的躺椅上,一条腿曲着,犹如山下的土财主婆娘,解下腰间袋子,摸出一把炒得干香干香的黄豆,嚼得嘎吱响。
谢寒梅没好气道:“真人也稍微注意些,这要让人看见,茶就别想要高价了。”
“知道,知道,人前我肯定是得道高人!你麻溜干活吧,最近上山来的贵人真多,听闻蜀王妃要来祭拜,我这等小观都得了实惠。”冲静真人对着门窗抱拳作揖,口称:“福生无量天尊。”
冲静真人四十许人,脸颊清瘦,面容冷峻,这个年纪的妇人总要带些母亲的慈悲温和,在冲静真人脸上,却没有这些温柔。冲静真人正式场合严肃清冷,私下里随意洒脱,一言以蔽之,不是寻常人。
谢寒梅对此习以为常,坐到冲静真人刚才的位置上,继续揉茶叶。“今日跟我一起来的有四个公子哥,其中家世最差的也在县城有房有铺,身上还有秀才功名。”
“那咱的茶叶岂不是要大卖!”冲静真人兴奋道。寻常女性长辈听到谢寒梅这样说,还以为她要嫁给人家呢,冲静真人就不会胡思乱想,眼里只有钱。
“您来晚一步,高公子已经在山下把我家今年的春茶都包干了。上山的时候我旁敲侧击问了,他们以为茶树就是春茶,讲究什么明前茶、谷雨茶,总之过了春天,好像茶园里的茶树就死绝了,是些不通俗物的。不过品茶倒是有一手,毕竟好东西享受惯了。今年的新茶卖什么价,只看真人待会儿如何说了。”
冲静真人把上扬的嘴角往下压,端起衣服神姿高妙的情态,低声念诵两声“慈悲”。
“下回带些女客上来,我新窖了茉莉花茶……”
“哎,真人,什么茉莉花茶,那是青城飘雪!青城雪芽的名声那么大,咱们叫青城飘雪也沾沾光啊。”
“青绿茶汤之上,有朵朵白花,叫青城飘雪,还不如叫青城浮云呢,更有韵味。”
“不行,不行,不吉利。钱财如浮云是有钱人说的,咱们还是青城飘雪吧。”谢寒梅非常喜欢这个名字,丈人峰名不见经传,他们的茶要卖上好价钱,还是要借一借青城山的名气。功德无量天尊,仙人肯定不会和她计较这些的。
“也有道理,你这丫头很有悟性,合该随我修道。你若做我徒弟,死后我私房全归你……”
“那不行,我得嫁人呢!”谢寒梅斩钉截铁,女子怎能不嫁人呢!
冲净真人摇头,一副高人状,“痴儿,还是没开窍啊。”
谢寒梅腹诽,真把自己当外人忽悠啊!“真人,你再说,茶叶就自己揉啊!”
“唉,年纪大了,遭人嫌弃啊~当初跟前跟后献殷勤,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得。”说着,一句三叹,调子和唱的《清静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谢寒梅在这儿揉了半天茶叶,和冲静真人商量好,要是山脚下有好客源,她或让自家帮工、或自己领上山来,绝不有空。
所以,高公子今天完全就是作了无用功,他这样的大客户,即便不说,谢寒梅也是要找借口同行的。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谢寒梅洗手出门,刚巧看到了吃完斋饭出门消食的董秀才。
董秀才远远看见她,如同猫见老鼠一般,扭头就走。
谢寒梅心想,果然有问题。
在这真人观内,董秀才又哪里是谢寒梅的对手,谢寒梅三绕两绕,直接堵在他面前。“董秀才,请借一步说话。”
明明谢寒梅如此和蔼可亲,言笑晏晏,可董秀才还是紧张地结巴。
董秀才亲眼经过她揍人的,朱令那样高大,她一下子就撂倒了,自己这书香里泡大的柔弱身板,哪里经得起她一掌?
“好,好。”董秀才乖乖跟着谢寒梅到了僻静处。
“你在谋划什么?”谢寒梅突然大声喝问,吓得董秀才一个激灵,又摇头、又摆手,嘴里念叨:“没有,没有,我没有。”
董秀才闭上眼睛,生怕下个瞬间谢寒梅就把拳头怼他脸上。
谢寒梅狐疑得看着他,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我都知道了,不然你以为我堵你干什么,那些大家公子我不敢招惹,你我还摆不平吗?”
董秀才吓得结巴,“我,和我没关系啊。是他们自己看到的,是他们打赌,我想过阻止的,可我也没办法啊。”
谢寒梅没料到事情如此顺利,轻巧一诈就出来了。
“详细说说,看见什么?怎么打赌的?”
谢寒梅退开一步人,让董秀才整理思路。
没有被暴力威胁,董秀才的神志也回来了,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可是现在这情况,他还能隐瞒什么。不说实话真会被打啊!
董秀才把他们如何游船,如何看到她与朱令争吵,高公子如何戏言打赌说了一遍。说完,董秀才等着谢寒梅发飙,以她的暴躁,说不定真会打自己一顿。
谢寒梅听听完却若有所思的问道:“赌注是什么?”
“啊?”
“赌注是什么?他们不会就是口嗨,连个彩头都没有吧?”谢寒梅这才把眉头走起来,“这样不行,没有赌注算什么正经赌局。来,你去做庄家,赢来的钱,我分你一成。”
第124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11
高公子回到镇上某家故交别院,抱着腿“哎哟、哎哟”地□□,今儿个一整天,除了爬山,就是花钱,已经在山脚下买了一堆无用茶,山上又被人忽悠买茶。这么多茶,他家也没茶庄的生意啊。
“去,找董秀才过来,本公子有话要问。”高公子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算了。姓谢的在自己身上坑了多少银子,还这么滑不留手的,就该让她付出代价。
董秀才听说高公子找自己,战战兢兢跟着领路的仆人过去,这幅样子,倒让人腹诽他没见过世面、小家子气。
别院依山傍水,一步一景,以高公子的品味,自然瞧不上镇上灰扑扑的客栈。此时,出门在外,借宿亲朋好友家中也是常态,有钱有势的自然还有别院、别庄这样两相宜的选择。
董秀才怀揣着一肚子的忐忑和刚学会的套路进门,高公子大大咧咧倒在椅子上,随口敷衍一句:“今日劳累太过,董贤弟见谅。”然后开始盘问谢寒梅家中状况,以及这人风评如何,哪里是可乘之机。
董秀才被谢寒梅教了一肚子下套的话,就是不敢说,高公子问什么他答什么。因心里有鬼,结结巴巴,更显得畏畏缩缩。
高公子案叹:这样一个人,若非灌县无人,怎么会让他混到自己身边。
高公子一想更来气了,这个鬼地方,山不好,人更不好。
别庄另一头,江公子出门赏月,路过中庭,却见贺广泰的房间开着窗户,他正伏案写信,运笔如飞。
贺广泰停笔,才看见有一片不甚明显的阴影落在窗下。“江兄。”贺广泰搁笔起身,抱拳行礼。
“贺贤弟,叨唠。我只是看到贤弟写信,一时想到我也该写封信给老师保平安,因此怔愣,并未看信的内容。”
贺广泰宽和一笑,“不必解释,江兄的人品,我岂有不信的。”
贺广泰从屋中走出,于他并排站在廊下看月亮,忽然感叹:“今夜月圆,堪比中秋。忽而想起东坡先生《记承天寺夜游》这小品文,以前读来,只赏玩词句,钦佩先生才高。如今再想起,只有那句怀民亦未寝,记忆深刻。”
江公子看着高悬明月,走进遍布清冷月光的庭院,吟诵道:“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
别院没有柏树,但也有翠竹数竿,摇曳在春末夏初的夜晚。
贺广泰接道:“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东坡先生一短文流传至今,江兄才高八斗,名震京师,何不也写一篇《游丈人峰记》,千百年后,亦有人如我等怀想东坡先生一般,怀想江兄。”
江公子面对着贺广泰真心实意的夸张,苦笑摇头:“何敢自比先贤?”
“我看江兄当年流传京师雄文,词情如江河奔涌,浩浩汤汤、一泻千里,不该如此自谦啊。”自谦都是客气,当初的江公子是何等心高气傲,标准的世家子弟、桀骜不驯。连远在蜀中的小小举子贺广泰,都听说过他单骑剿匪,大胜赋诗的奇闻轶事。
“少年时候的事情啦。”江公子轻叹,那时候他真是一团火焰,呼啸来去,不知道世情如坚冰,足以冰冻一切热血。
“江兄此时正少年。”贺广泰早闻江公子才名,此次接触,更觉他为人温和有礼,虽不像传言中那样性烈如火,但文质彬彬更符合贺广泰对才子的想象。
江公子不愿再讨论这个话题,笑问:“方才看贺贤弟写信如此专注,可是在与佳人诉情思?”
贺广泰不好意思道:“是表妹,此次回乡,正是为了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