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瑜也站了起来:“世子的许诺可否换上一换?”
他拍拍手,从屏风后便转出了一名书吏,手中执着一大张写满了字的帛书,送到了虞申面前。
“世子可以认真看一看,这上面写的有无错漏。私刑拷问,残杀良民十六人,强取豪夺,与民争利……若无异议,便可画押了。”
“你!!”虞申勃然大怒,一把将那份供词抢了过去,扯得粉碎:“霍瑜,你敢诈我,可是疯了吗?”
霍瑜一脸正气:“本官身为长陵父母官,岂能坐视辖下百姓被人残害?天子犯法,与民同罪,何况一个藩王世子?”
言罢,他也不再看虞申的脸色,吩咐道:“来人,帮虞世子清醒清醒!”
当下便有几十位兵士冲入室内,执刀仗剑,对准了虞申。门窗之外,更围了层层弓弩手,森冷的箭尖寒光闪烁。
虞申大笑:“仅凭这点人手就想留下本世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本官自知世子勇武无双。”霍瑜半点也不动怒,面上的笑容在灯火下变幻莫测:
“只是世子,对抗官府等同谋逆。今日你若闯出邑廷,明日陛下做出什么决定,都莫要后悔才是。”
虞申对他怒目而视,一对铁拳握得极紧,但终究还是没有动手。
他被解入大牢之后,霍瑜方才挥退众人,只留下朱娘一人。
“多谢大人秉公执法。”朱娘深深拜倒。
霍瑜并不答话,直截了当地问道:“方才你没有说实话。本官知道,今夜救你之人,并非是什么神秘高手,而就是洛娘子本人。”
朱娘愕然抬首:“大人,洛娘子她……”
“洛娘子是何等样人,本官已然知之甚详,无需你再多言。”霍瑜负手道:“只是朱娘子,她今日为你而惹上了蓟州王世子,这可是天大的麻烦。”
“还请大人为妾指一条明路!”朱娘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有所指,心中惊疑不定,表面上却连连叩首。
这位霍大人对洛大娘子,似乎并不一般,听他方才的语气,之所以会与那虞申反目,倒像是因着她的关系。
“区区一个酿酒的方子和十几条人命,还扳不倒蓟州王世子。”霍瑜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道:“但若还涉及了其他的东西,就不一定了。”
“大人的意思是?”朱娘仰头问道。
“只要你配合本官,必可保你们平安无事。但相应的,日后本官有所求,你也当全力以赴,可否?”
这后半句话,朱娘听得莫名其妙。
“妾不过蒲柳之姿,有何值得大人看重之处?”她不解地问道。
霍瑜嘴角的笑意加重了。想出了拍卖这种绝妙点子,又推出了消费税解决了不羡仙上贡的人才,言语中还如此柔弱谦虚。
这样的人才,哪怕是个女子,也值得他多费心思去拉拢一二。
他亲自上手,将她扶了起来:“朱娘子莫要妄自菲薄。至于今后的事,到时候自见分晓。”
朱娘:……???
洛千淮荒不择路,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忽然见到了一处宽大的出口。蝙蝠们不知何时起,便没有再跟着她了。她放缓了脚步走出去,发现外面是一片坡地,长满了枯黄的草树,还有一条已被冰封的溪流,并没有半点人烟。
惧意既去,寒冷与疲倦又主宰了身体。她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地睡上一觉。
第二百三十九章 被无情杀害的室友
一棵足有五六人合抱粗的古木横在了洛千淮的面前。夜色之中只见枝干虬结扭曲,向上直指天际。
洛千淮心底带了些得偿所愿的快意,因为她在古木的根部,看到了一个“人”字形的洞穴。
简直是天赐良洞,专门供她休息所用。
她虽然困倦,但仍未忘记这里是野外,入洞之前还是做了一些防护措施。
取出了得自章庆的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紧紧地握在手中。洛千淮的身体隐在洞侧,俯身在地上捡起了几块石头,试探性地掷入洞中。
左边,中间,右边。
树洞似乎干净得很,这般试探之下,也没有什么虫蚁蛇蝎从中钻出来,实在是特别贴心。
洛千淮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眯着眼睛探头进了洞。
树洞本就低于地平面,进来之后漆黑不见五指。她的火折子方才在奔逃中已经丢在溶洞之中了,只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腐败气息,似乎还夹着臭气。
洛千淮的大脑因为极度疲倦而停了摆,根本没有力气多想,刚进到这个无风且相对温暖之处,她的腿就软倒了下去,几个呼息之间就进入了梦乡。
自从穿越过来,她还是第一次梦见前世。
手机铃响起,是分诊台。洛千淮便第一时间按了接听。
“洛总,有一个年轻女患者,前不久因肠梗阻来院,眼下腹痛难忍,坐着候诊都要栽倒了——你要不要来看看?”
评估待诊患者的危重程度,安排相应的急救资源,本就是她这个急诊科住院总的责任。
“马上到!”洛千淮飞快地抵达分诊台,就见到一对母女。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孩紧紧地捂着肚子,冷汗涔涔而下,母亲焦急而无助地扶着她。
一见到洛千淮,那位母亲就像找到了主心骨,眼睛瞬间就亮了。
“大夫!我女儿的肠梗阻越来越严重了,最近实在是疼得不行!”
“最早什么时候开始发病,到现在发作了多少次了?”洛千淮问道。
母亲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了一叠就诊资料递过来。洛千淮粗略一翻,好家伙,至少有五百页厚。
患者自三年前就开始各种腹痛,排气排便少,外加恶心呕吐。为此总共就诊不下三十次,还住了五次院,做过了一次剖腹探查,术中显示肠粘连,经手术松解治疗,并未缓解。
各项血液学检查也全都正常,只有轻微的低纳表现,有的大夫据此认为是精神性腹痛,建议她采取抗焦虑治疗。
“最近一次月经是什么时候?”洛千淮一边看,一边询问道:“经期内腹痛会加剧吗?”
“好像月经与腹痛并没有什么关系。”女孩似乎缓过来一点儿,主动回答道。
洛千淮看了看她极为苍白的面色,心中已经隐约有了判断。
“我开个单子,马上去检查,拿结果回来找我。”
她开了一张尿检单,让母女俩马上去做。
“尿卟胆原检测?”母亲看了看单子上所列的项目,并不是之前做过的,不禁有些讶异。
“去查查吧。”洛千淮冲她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们。”
尿卟胆原的检测向来都快。母女俩还没拿到报告单,检验室那边便有人给她打了电话。
“洛总,你方才开的那个尿卟胆原检测结果出来了,真是卟啉病!”检验室的住院医小林有些兴奋。
这倒不是因为兴灾乐祸,而是这种病症实在稀少,好不容易碰上一例,心潮难免有所起伏。
洛千淮心中也有一丝小激动。她先前只是猜测,没想到对方得的还真的是这种罕见的疾病。
卟啉病,又叫吸血鬼病,是因为体内一种酶的活性缺乏,引起的一种代谢性紊乱病,会引起腹痛、低钠、贫血与神经性病变等一系列症状。此外,多数患者会出现慢性光敏性皮肤病,一晒太阳就会生出红斑、皮疹、水疱甚至表皮脱落。
中世纪时欧洲传说中的见不得阳光的吸血鬼,其实就是卟啉病患者。
这位女孩的卟尿胆原检测阳性,洛千淮便下了临床诊断:急性间歇性卟啉病,以非甾体类抗炎药、皮质类固醇与羟氯喹进行治疗。
诊治了一例罕见疾病,结束了女孩三年多频繁发作诊断不清的噩梦,科主任在本周的例会上对她大加褒奖,科里的其他同事也都满面笑容,氛围融洽极了。
洛千淮记得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她大力地拍着同事兼男闺密许巍的肩膀,笑眯眯地承诺,发了绩效奖后定会请他吃顿大餐。
睁开眼时,她的笑容还没有散去,手也还在做着拍打的动作。
只是等一等。洛千淮忽然发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她的手掌拍打之处,并非是自己裹着的那件极为柔软的裘衣,而是更加粗糙的毛发,似乎还有些温软。
在这野外的树洞里,摸到了温软的物体……洛千淮悚然而惊,只觉得脖子都僵硬了,根本动弹不得。
水滴就在这时落到了她的身上。一滴,两滴,伴着腥臭的气息,以及越来越粗重的喘吸声。
洛千淮的心反而比方才平静了不少。她就是那种越是危急关头就越发冷静的人,大脑高速运转,手上也便有了动作。
左手握紧匕首,身子猛地回转刺了出去,温热的液体瞬间涌了出来。
猛兽的嘶吼瞬间在她额上响起,有什么东西重重地自后挥向她的肩背。洛千淮一概不理,只顾着抽出匕首,对着那具高而壮的身体反复刺下。
匕首锋利无比,切削骨肉如裂败帛,丝毫不费力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肩背上搭着的掌爪无力落下,洛千淮挣脱出去无力地坐倒,也才开始感到了疼痛与后怕。
天青欲曙,洛千淮看清了刚被她无情杀害的室友。
谁能想到,不过是到树洞里借宿一晚,就能遇到一头冬眠的棕熊呢?
想来它是被自己梦中拍打唤醒,尚未完全清明之时,就被她先下手为强,无辜地枉死了。
当然,今儿这事也有几分幸运,若是那熊清醒的更早一点儿,又或者是洛千淮没有这把吹毛断刃的匕首,现在她多半就已经成了棕熊冬眠中的零食了。
第二百四十章 谢过洛大娘子吉言
洛千淮叹着气,索性剖开熊体,取出了一副极为新鲜的熊胆。
这会儿她已经困意全消,并不想在满地血腥的树洞里多待一刻。
昨夜系统趴窝已近丑时,至少要到正午方才能再次启动。洛千淮出了树洞便继续前行,没多久就碰上了前来寻她的人。
墨公子脸色白得惊人,向来束得整齐的玉冠有些歪斜,面颊上罕见地沾了一小片灰尘,月白色的长袍外侧也有几处挂了丝,完全不像他平素该有的模样。
洛千淮与他对视了半晌,率先笑出了声来。
“公子,你怎么也来到这荒山野岭之中了,还搞成了这副熊样?”
墨公子深深地看着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到底还是一言未发。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玉笛,放到唇边吹了起来。
洛千淮完全搞不清他的脑回路。这天才刚亮,外面又冷又凉,空了一晚的肚腹也在咕噜噜地闹腾着,谁有心情听什么笛曲。
“公子,你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烦请帮属下指条出去的路。对了,身上要是有吃的也匀一点儿,实在是饿得撑不住了。”
墨公子充耳不闻,直到一曲终了,方才放下了笛子,一双眸子在她身上看来看去,眸色幽暗,颇有些难以揣测。
“别急。”他说道:“稍等一会儿。”
果然不过十几息的功夫,卫鹰便出现在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