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娘子亲自驾了车来接她。洛千淮有些意外:“上次那事已经了结了?”
“劳洛大娘子记挂。”朱娘直接跪倒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朱娘谢过洛大娘子救命之恩。”
洛千淮并不居功,上前将她扶起:“我也是赶得巧了,不必如此。”
又笑着说道:“霍大人能这么快就还了明月楼一个公道,也不愧为能臣。”
朱娘这才起身:“洛大娘子莫非还不知道,霍瑜已经不再是长陵令了。”
洛千淮知道墨公子会动手,但没想到竟然如此之快:“出了什么事了?”
“听说是惹怒了陛下。”朱娘刚刚出狱,且铜矿事大,墨公子并没有将此事明示众人,所以她也并不太清楚,只道:“不知为了何事,竟惹得陛下震怒,不但褫夺了官职,还被流放到千里之外。”
洛千淮想到前几日听说的霍瑜的背景,不禁有些疑虑:“听说霍家在朝中极有势力,难道就没有去向陛下求情?”
“求情?”朱娘摇摇头:“那霍老大人家中庶子好几个,哪里会为了一个霍瑜,直面陛下之怒。听说他非但没求情,还主动要求严惩,之所以会流配到蓟州之北的沮地,就是他进的言。所以陛下非但没有因此迁怒于霍老大人,还盛赞了他大公无私,立为百官楷模呢!”
果然天底下什么样的父子都有。但这件事的直接受益者是自己,洛千淮也不会流什么鳄鱼之泪。
“新任的长陵令邢霆人如其名,当真雷厉风行,昨儿甫一到任,立即将审而未决的案子全部调了出来,原告被告全都叫到现场,眼阅口判,不过一天功夫就全都审得清楚明白,看起来比那霍瑜还要能干得多。”
邢霆是什么人洛千淮不清楚,但她只需知道此人是个好官,那就够了。但她也并非什么都不关心,那日酒坊里那么多条枉死的性命,是她亲眼所见,总要知道一个结果。
“你既然无罪开释,那蓟州王世子呢?”
“判了绞刑,一应手下亦全部斩首。”朱娘说着,眉头微蹙:“可惜陛下颁了赎罪法,那虞申当堂便缴了黄金百斤,将他自己跟那些下属的命都赎了回来。”
洛千淮恍然。上次她也曾想着借助此令来着,只是换到了真正的恶人身上,就觉得十分不适。
“虽然免了死罪,但是活罪难逃。”朱娘给她科普了本朝的赎死令:“募死罪入赎,钱五十万,减死一等。”
比死刑略差一点的,就是流配三千里了。虞申等人当廷被打了二十脊杖,随后便被钉上了枷锁,流放去了崖州。
洛千淮迅速调出了系统中的大豫疆域图,找到了崖州所在的位置,与前世的三亚相差无几,不由有些感慨。
当她总想着冬日去度假却从未成行的盛地,放在这时候,却是莽莽苍苍的热带雨林,潮湿炎热得令人生畏。
但不管怎么样,听说这两个人都有了各自的去处,洛千淮的心就彻底地放下来了,可以回去与家人安心地欢度新春,实在是意外之喜。
年夜饭自然是在文家吃的。朱娘随车送来了各种年货与食材,林氏的厨艺本就不错,洛千淮又专门露了一手,亲自烹饪了一道松鼠鳜鱼,开花刀、腌制、拍粉、油淋、浇汁一气呵成,成品蓬松如针,色状皆如松鼠尾,口味更是时下罕见的酸甜酥脆,令人恨不得将舌头也吃进去了。
文周文母与文溥夫妇,均对洛千淮的厨艺大加赞赏。洛昭正是食量大的年纪,一口接一口地只顾着吃,连话都懒得去说。文嘉自上次得了洛千淮赠的钱财,又去那明月楼大吃大喝了一回,在几个混混儿小伙伴面前得尽了脸面,对洛千淮早就换了一副嘴脸,各种讨好献媚,搞得洛千淮只想避着他走。
“茵茵你这手艺,比那明月楼也没差到哪儿去。照我看咱还开什么药铺,不如就开间酒楼,保管日进斗金,不见得比那明月楼差!”
洛千淮默默地低头吃菜,心里很为洛嘉的双商犯愁。在这个时代开酒楼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若非黑白两道都通吃得开,岂会有如今的规模。且不说墨公子经营多年花了多少心血,就是把朱娘单个儿拎出来,也能收拾十个洛嘉也不止。
“吃饺子了!”林氏端着两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进了屋,打断了洛嘉的异想天开。
饺子是菘菜虾仁鲜肉馅儿的,加了花椒油调味儿,又按洛千淮的提议在馅子里拌了鸡脚冻,煮出来一咬一包汤儿,鲜美得紧。
洛千淮高高兴兴地吃了两只,咬到第三只的时候,忽然就被硌了牙。
她皱着眉,从馅子里扒拉出一枚油光闪亮的五株钱,林氏在一旁看见了,立即便笑得眉眼弯弯:
“两盘饺子,统共就包了两枚福钱儿,可巧这第一枚便被我们茵茵吃着了,这一年必能诸事如意,终年大吉!”
洛千淮想想最近发生的事,诸如阿舅成功翻案,霁安堂顺利筹建,酒水收益源源不断,所诊的病患也都日渐康复,便是那觊觎不羡仙的虞申,对自己起了强夺之意的霍瑜,也都遭了报应,确实是顺利得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难不成,这福钱还是挑人的,眼见谁正当运,便顺势凑过来逗趣?
只是第二枚福钱却是从文嘉口中吐出来的,这令洛千淮顿时推翻了方才的猜测。
不过是个巧合罢了,算得了什么呢?
第二百六十三章 除夕宫宴爆雷了
宫中的除夕宫宴上,墨公子又是敬陪末座。
不过这一次,在座众人的焦点却并不在他身上,而是独处一隅的蓟州王。
就在二十多日前的腊八家宴上,他还排在陛阶之下的右手第一席。大豫以右为尊,当时他的座次实实在在就是除了陛下之外的第一人,何等的意气风发。
可是此次宫宴,他却被安到了第二排,与那些上了年纪的虞氏宗老坐在一起,全没有了最年长皇子的待遇。
任谁都清楚,陛下圣聪明察,无论大事小情尽在掌握之中。家宴虽是小事,但未经他的授意,断无人敢这般擅作主张。
所以事情就很明显了,陛下显然因着蓟州王世子的过错,连带着厌了蓟州王。
这世间本就从来不会少了落井下石的人,更何况,这样做还可能还迎合了上意。
墨公子目光淡淡地扫过大殿。八皇子还好,到底还算坐得住,但七皇子以及其他几个皇室宗亲,却迫不及待地打了头阵,对蓟州王虞恪语出不逊,各种奚落。
当然,这其实也要怪虞恪父子,自上京以来动辄以储君自居,行事跋扈专横,明里暗里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一旦得咎,自然有的是人乐得来踩上几脚。
虞恪本就不是个脾气随和之人,又在外面带兵多年,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了。
可是这种场合之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动怒,以免中了那些人的计。
墨公子不经意地扫过了虞恪捏得紧紧的拳,咬得极用力的牙关,又看了看七皇子那张快意张扬脸,目中不禁闪过了一丝嘲弄之色。
他再次想起了那日,洛大娘子在秘谷中,对陛下召回蓟州王父子的判断。
谁能想到,举朝上下都无法摸清的圣意,竟然会真的被这么一位尚未及?的小娘子看得清楚透亮。
就是他自己,虽然觉得洛大娘子说得在理,也按照她的提议提前做了各种部署,但未见最终结果之前,仍然也会心生忐忑。
然而陛下在听闻酒坊凶案之时,对虞申不留情面的厌弃与处置,就相当于明白地昭告世人,虞恪绝非他属意的接班人。
相对于虞恪的惨淡,七皇子今夜却如众星捧月,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眼下三京的皇子只有三位,前期呼声最高的虞恪已经出局,八皇子虞烜失了母族又不足为虑,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能看得出陛下属意的继承人到底是谁。
韶乐响起,所有人归位就座,陛下亲临,身后跟着数名数得上号的后宫嫔妃,七皇子的生母李夫人赫然在排在众美之首,就走在陛下的身后。
这似乎是一个更加明显的讯号,一时之间,无数复杂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七皇子虞恂的身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飘然感自虞恂心中生出。他整个人晕陶陶地,带领在座之人离座跪拜:“臣等参见陛下,愿吾皇千秋万载,长乐未央。”
虞珩行与众后妃行至陛阶之上就座,龙颜威肃,目光在下方领先众人一个身位的虞恂身上微微一凝,嘴角就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烜儿,上前来。”
短短五个字,足以殿内所有人心中掀起一道惊涛骇浪,除了早有准备的墨公子之外。
在陛下之前,尚无有过哪一任皇帝有杀母立子的先例。洛大娘子却能穿透层层迷雾,看清最本质的那颗帝王之心。
这份洞察力,大概也只有当年显赫一时的陈皇后一族,方能培养得出来吧?可她自己若是能有洛大娘子的一半玲珑心思,又怎会落得那等下场?
今儿的除夕家宴,陛下是铁了心不想让大家过好。
将虞烜唤到陛阶之上单独设席只是个开始,接下来,他又语出惊人,先是封了虞恂为汝阳王,明日便启程就藩;后又当众数落了蓟州王虞恪的多项罪责,什么擅启边衅,杀良冒功,贪淫不法等等,着大宗正羁押议罪。
除夕宫宴上发生的一切,就跟长了脚似的,很快便自宫中辐射到四面八方。
正月初二,宗正司大火,被羁押待罪的蓟州王不翼而飞,正在流放路上的蓟州王世子虞申一行也失了踪。
仅隔一天,京中便收到了八百里急报,蓟州相与朝廷派去的诸多属官皆被杀,五万铁骑在蓟州校尉邓灼的率领下,已到了雁门关下。
蓟州反了的消息在高门大户之中传得人心惶惶,洛千淮去周家复诊的时候,也听周夫人提了一句。
洛千淮并不认为蓟州王会有胜算。陛下对诸侯王向来诸多防范,蓟州王又是守边之王,手中握有兵权,她不相信皇帝能对此毫无防范。
而且五万铁骑,放在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国家,都可以横着走了,可是对大豫来说就算不上什么,能不能打出雁门关,都还是个问题。
想来那蓟州王是不甘就此受戮,不得已才铤而走险,可惜他面对的是大豫有史以来最强硬的君主,手下精兵强将如云,输赢并没有任何悬念。
洛千淮不过是稍微感概了一回,就被各种事情缠得脚搭后脑勺。正月里找不到人上工改造火墙地龙,制备青霉素一事只能等到上元节之后,但霁安堂重新开业,却已是迫在眉睫。
虽说前期各种药材都进得差不多了,但开业流程本身就非常复杂,再加上文溥对此又非常重视,与她反复拟定宾客名单,亲自撰写请柬,洛千淮除了负责开业当天的诸多事宜之外,还带着燕家兄妹与谭非一道,制备了大量常用的中成药,分装到星九设计定制的各种瓶瓶罐罐与匣子中。
谭非那日没有等到她回来,却一直没有死心,大年初一就特意上门拜年加求职,洛千淮简单地考校了一番,觉得此人虽然是野路子出身,但虚心好学,行医的经验也算丰富,对于穷苦病患多有同情,便同意留下他,先从学徒做起。
“虽然是学徒,但你还要养家糊口,所以每月给你五百钱,年节需要加班另算,可有不满?”
谭非对洛千淮的医术极为钦佩,莫说有钱可拿,就是免费学徒也决意咬牙坚持。只是这位洛大娘子怕是家境优渥,并不了解普通百姓的收入,有五百文钱,便是聘个正经的坐堂大夫都够了,他一个走街蹿巷,靠着几个方子谋生的游医,哪里值得这许多。
第二百六十四章 嘉宾都是些什么人
“每月能有个二百文钱,非便已是喜出望外了,五百文实在愧不敢当。”谭非躬身不肯受。
“既要跟我学医,这头一件事便是要听话。以后在医学方面可以有自己的意见,但在钱财之类的小事上,不得违逆。”洛千淮板起脸道:“若是不肯,那便可以走了。”
谭非自然不敢再多说,恭恭敬敬地应了下来。
他已年近不惑,经历了多年底层社会的洗礼,原本没梦想过有机会拜师正经学医,就是洛千淮同意收他做学徒,他也把自己的定位摆得极低,对燕殊与燕柠两个正经弟子各种礼敬不说,对洛千淮交办的所有事宜也都做得又快又好,倒是让她再次提升了对他的评价。
终于到了正月初六这一天。一大早上,洛千淮与文溥洛昭,燕家兄妹,星一谭非俱是一身新衣,喜气洋洋地站在药铺门前,接受各位街坊邻居,病患亲友,以及五陵同业的道贺。
长陵邑的各家药铺,除了回春堂与仁心堂之外,其他各家也都来人观礼,顺道奉上了厚薄不一的礼。荣康坊的陶府与周府,家主虽然并未亲至,但也都十分重视,陶府的来人是陶升本家的一个侄儿,周府则是周小郎君的父亲周弘。
安陵邑的白家家主白振业亲自到场,送来了人参鹿茸首乌等多种名贵药材,装在数个披红挂彩的红木礼盒之中,看起来十分排场。
眼看辰时将至,又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挤了进来,身后的褐衣短打,衣着模样就是个伙计,手中拎着两个礼盒,前面那个却是个肥白的胖子,一身绛红色的柞蚕直裾袍子,笑容堆得将眼睛都挤成了一道缝。
晖光堂的赵辅赵郎中,正跟其他药铺的几位郎中聊得口沫横飞,内容也不是别的,就是洛大娘子救治周老太君以及周小郎君的经过,听得那些人半信半疑:
“那牛黄安宫丸如此神奇,霁安堂当真会对外出售?”
“我观洛大娘子并非信口开河之人。”赵辅说道。
“赵郎中素来实诚,看人的眼光也准,既这般说了,咱们等会儿可得好生光顾霁安堂的生意。说起来当年柳老郎中在的时候,也是个不藏私的性子,但凡有疑难杂症找上门去,他从来都不会推脱,还会帮着指点几句。”
“文郎中经此一劫,反而能潜心研习医术,竟然不声不响地研制出了这般效验的成方,实在是我辈楷模。”
正讲得热火朝天之时,忽然有人看见了那正与洛千淮和文溥见礼的胖子,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直到听见洛千淮称他为“邵郎中”,方才有些恍惚地说道:
“寿和堂的邵郎中,怎么也来了?”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羡慕寿和堂邵宗的郎中也是少见之极,谁不想也成为诸多王公贵族的座上宾,随便出个诊就至少有上千钱的出诊费啊?
奈何在场的人中,听过他名号的不少,见过本人的却实在不多。
“咝!你看错了吧?”有人倒抽冷气,根本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请邵郎中看诊的人多了去了,他怎会有时间专门来长陵,还是专门参加霁安堂的开业礼?”
“话说天下姓邵的郎中不知凡几,可寿和堂的邵宗只有一位,霁安堂再怎么样,也没这个面子能请得动他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