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印再小,也是成功迈出的第一步。一股难以形容的斗志油然而生,洛千淮的面上现出了一丝不自觉的笑容。
墨公子就站在街角,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那个笑容是如此的清澈明丽,就像是开在雪山之巅的雪莲花,令人一见倾心再难或忘。
洛千淮转身进了屋,墨公子却以袍袖掩了口,低低地咳了起来。
“公子。”卫鹰皱了眉头:“您既然都来了,何不直接进去道个贺,顺便请洛大娘子为您诊治一番?”
墨公子咳了好一会儿方停下来。他摆了摆手,回身登上停在一旁的马车。
“公子。”星一递过一杯热茶,壮着胆子劝道:“公子患风寒已有十日,咳喘日甚,何故讳疾忌医?”
“回西京。”墨公子打断了她,自顾自地闭上了眼,那日洛千淮中了晖春酒后的模样又出现在他面前。
向来玉雪般白嫩的颈与面,那时都变成了淡淡的桃花粉,杏眼之中再无半点清明,半睁半阖之间,尽是惑国殃民的媚意。入鬓的眉眼后半部,似是抹了胭脂一般,连着小巧精致的耳尖,也染了落霞红。
她就那
第二百六十九章 长生药与思美人
还没回到西京,就有人传来了薛温的口信,称陛下自除夕家宴之后,精神就越来越健旺,召见他的频率由一日一次,减成三日一次。
前几日还好,今日诊脉之时,他却发现了一丝异样。陛下初见他时精神尚佳,不过盏茶的功夫便连着打了数个哈欠。光是这样也就罢了,前期本已经调理得稍有起色的身体,也已经出现出了衰败之相,似是服用了某种短期内催发生机的虎狼之药,极大地损伤了陛下的根基,只怕继续下去,他的身体撑不过两个月。
他之前已经接到了墨公子的传讯,虽不敢直接了当地问,但也旁敲侧击地委婉要了陛下近日的膳食与用药单子,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只是再多问之时,陛下却忽然摔了茶盏拂袖而去,而他这个惹怒陛下的罪魁祸首,也被人软禁了起来。
“所以天字营到现在也没有查出那‘长生药"的所在。”墨公子皱了眉,又咳了几声。
“陛下对此药极为重视,自霍瑜那夜进宫之后便再也无人得见,当夜侍奉的人,除了聂希之外尽皆被灭了口。”卫鹰跪在车中道。
“启用天一。让她务必查清此药的所在,不惜一切代价销毁它。”
“公子?”卫鹰愕然抬头:“您不是说,非到生死攸关之时,决不会动用天一的吗?”
墨公子的目光幽远冰冷:“你还不明白?现在,已是生死攸关之时。”
深夜。未央宫四处已经熄了烛火,唯有帝王所在的承明殿仍是灯火通明。
陛下自从服了那长生药,精力较之前明显改善,但聂希心中却生出了隐忧。
不知为何,陛下近日服药的频率似乎变快了,最早只是一日吸食一次,但这两天已然翻了倍,且两次服药之间,还出现了呵欠连天眼泪不受控的情况。
陛下向来注重形象,御极以来别说是面对臣工与后妃,便是独自一人也从不松懈,几时有这种全无形象的模样了?
可惜了薛郎中,医术再好,多半也要因此送了性命。
只希望那药真像翁归靡所说,待服完一整匣之后,便可收到长生久视之效。
否则……聂希微微打了个冷战,并不敢再想下去。
他取了件绣了日月山河纹的大麾,披到了虞珩身上。
虞珩是申时方才用了第二次长生药,这会儿虽是熬了夜,但仍觉得精力充沛,心情自然也是上佳。
对着侍奉了自己几十年的老宦,难得地也想要施下一丝恩惠。
“听说你过继的那个孙儿,现在已经启蒙读书了?”
“回陛下的话,小童顽劣,不过识得几个字罢了。”聂希答得极为谨慎。
“无妨。”虞珩大袖一振:“待他再年长个几岁,便让他去做烜儿的伴读。虽说朕将延寿千岁,但鱼与熊掌不可得兼的道理,朕也是知道的。到时候这天下仍是他的,朕只管去云游四海——你那孙儿只要安分守已,便可享一世富贵荣华。”
这便是天子的承诺了。聂希老泪纵横,伏地叩拜谢恩不已。
殿门就在这时忽然开了一条窄缝,守在门外的内侍探了半个头进来,本想着要寻聂希讨个主意,却没想到正与虞珩的目光对上了。
“做什么鬼鬼祟祟的?”他没好气地道:“进来回话。”
内侍甫一进门就跪了下去,却不敢哼声,只拿眼去看聂希。
后者气不打一处来,迅速地跳了起来狠狠地踹了他一脚:“陛下问话还不好好回,看我作甚!”
那宦者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是兰林舍的思美人生了重病,她的侍女也不知道怎么跑了出来,就跪在殿前苦苦哀求,请陛下去看看她……”
殿内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沉寂。聂希没想到竟然会是那个人的事,不由得偷眼看了一下虞珩的神色,见他的表情冷肃非常,眸中更是翻涌着浓厚的阴云,不由得心中一震,连忙抢先开口道:
“思美人虽被禁足于兰林舍,但也是陛下的人,既生了病,便请个侍医给她瞧瞧,断没有来寻陛下的道理。”
“是是,小的这就去请侍医。”那内侍连头都不敢抬,就那么躬着身欲倒退出殿。
一个身影从聂希面前大步迈了出去,满绣的日月山河纹玄色大麾的末端拂过他的鼻端,触感冰冷。
聂希叹了口气,认命地跟在了虞珩的身后。以往那位思美人与陛下之间的各种纠葛如潮水一般涌入他的脑海,令他头痛非常。
只希望那一位是真的想清楚了,莫要再与陛下这般闹下去了才好。
翌日,被禁足数年的思美人复宠,从形同冷宫的兰林舍迁至昭阳舍,惊掉了无数人的眼球。
居于披香舍的李夫人就为此砸了一室的瓷器摆件,连留得长长的指甲都硬生生地折断了三根。
昭阳舍是未央宫内,嫔妃所居的八舍之首,彤朱庭,白玉阶,壁带皆为黄金釭,又以蓝田璧,明珠翠羽装饰,端的是华丽非常,向来都是宠妃居所。
之前八皇子的生母王美人盛宠之时,便居于此处。
“不过是个身份低贱的狐媚子,我早就说她不过是特意端着个冷冰冰的架子,说什么不愿入宫尽是欲擒故纵的手段,果然就让陛下到现在还放不下!”
服侍她的女使们跪了一地:“夫人息怒,慎言啊!”
李夫人想到自己的儿子连年都没过完就被逐出西京,封地还是刚刚以谋逆罪被连根拔起的汝阳,心中的怒意就转成了悲凉。
她怔立了良久,方才说道:“替我备一份贺礼,稍后我要亲自去一趟昭阳舍。”
宫内的事洛千淮自然是不清楚的。正月里病患不多,有梅神医和文溥两个人在就足够了,她每日要去周府为周小郎君诊治,回来后就给谭非与燕家兄妹系统性地上上课,剩下的时间全都用于默写《本草》一书,日子过得极为充实。
也就是偶尔在睡前,脑中才会忽然划过墨公子的那张脸。算算日子,自从上次分开后就再也没见过了,便连霁安堂开业这么大的事,对方也没有任何动静,连份贺礼都没有送来,委实有些古怪。
但换个角度考虑,这霁安堂本来就是墨公子投资开设的,哪有老板给自己送贺礼的道理。
墨公子应该是个相当自负的人,所以在听到自己明确的拒绝之后,自然不会再作纠缠。关于这一点,她本来已想得清楚明白,所以心里的那一丝淡淡的落寞,大概只是因为失去了一位颜色出众的异性朋友吧?
第二百七十章 你能救我吗
这个晚上注定不适合睡眠。洛千淮胡思乱想了良久,刚要迷糊睡过去,就听见了一阵高过一阵的敲门声。
深夜有人来医馆,必然是有急症。洛千淮翻身而起,迅速地穿上了衣服,等到星九领着人进门之时,她已经拎着药箱出来了。
梅神医的年纪虽然不轻,但因为保养得宜,睡眠质量相当高,谭非燕殊他们也一样,根本就没有听见外面的声响。
洛千淮便也没有打扰他们,只带了星九一起出诊。
来人三十多岁年纪,青衣小帽,一看就是某户人家的仆从,满脸都是焦急之色,一见到洛千淮就冲了上来:“请洛娘子务必前去救救我家三娘子!”
洛千淮脚下不停,一边走一边询问那位三娘子的情况。原来她是个十六岁的小娘子,头胎难产,婆家又是四代单传,见状便要保小不保大。
“小的跟我娘子都是三娘子的陪房。”那男子驾着青帷油车在坊间穿行:“她见势不妙立即回去通知我家夫人,又让我赶紧过来请您。”
听说是难产,洛千淮的心就悬了起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差,生产实在是女性命中的一道坎儿,遇上胎位不正脐带绕颈,放在后世简单一个剖腹产就能解决的事儿,在这个时代很可能就会一尸两命。
产妇住在归义坊,这里算是长陵邑的中等人家的居所,宅子多为二进院落,比文家在怀仁坊的居所要宽敞得多。
洛千淮与星九跟着那男子从角门而入,就听到了里面的吵闹声,待进到后院之时,就发现这里简直像是个菜市场,两波人混作一团打得热火朝天,其中一名三十五六岁的圆脸妇人,正揪着另外一名面相瘦削刻薄的妇人喝骂不止。
“张丽春你个黑心肝的,平时就端着君姑的款儿,各种磋磨我家惜姐儿,现在眼看她难产,竟然还要保小不保大!”
她头发零乱眼底充血:“我真后悔啊,不该听你的花言巧语把惜姐儿嫁进你们王家!你家二郎也不是个好东西,平时坐视你苛待惜姐儿,都到这个时候了连个屁都不敢放,简直就不是个男人!”
站在一旁的年轻男子本就是一脸不耐烦的神色,闻言更是皱着眉头冷了脸:“岳母此言差矣!娶妻本就为了侍奉公婆绵延子嗣,惜娘今日若能为我王家留下一子,日后我必会记着她的功劳,以元配嫡妻之礼将她厚葬……”
他还没说完,那圆脸妇人就已经出离了愤怒,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王二郎,唤自己带来的仆人道:“打,给我狠狠打!今儿若是惜姐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送你王二郎下去给她陪葬!”
她带来的人也不多,此刻都在与王家其他们打得不可开交,倒是先前引着洛千淮进来的陪房冲了上去,照着王二郎的面门就是两拳。
“我可是孝廉,你真敢动手?”那王二郎抹着鼻血抱着头蹲了下去,口中还自絮絮不休:“岳母你怎么能够如此不讲道理?惜姐儿难产我也不想,可是事到临头换了谁家也得保小,我王家可是四代单传……”
那陪房飞起一脚,将他后面的话都踢了回去。
洛千淮前世就见了不少类似的事。就算是文明发达的前世,也常有不在意产妇的婆家人,要么明明符合剖腹产的体征却偏偏坚持顺产,要么就口口声声要求关键时候保小不保大,总之只将媳妇当成生育工具,当医生的就算看不惯也没有办法。
她带着星九,面无表情地穿过撕扯的人群,拉开了产房的门。
直到这时才有人注意到她们,却是那个一脸刻薄相的婆婆:“你们是什么人?想要进去做什么?”她一边推搡着圆脸妇人,一边叫嚷道。
那圆脸妇人望见洛千淮年轻漂亮得过份的面孔,也露出了疑惑之色。
接洛千淮到来的男子向圆脸妇人叉手道:“好教夫人得知,这位是霁安堂的洛郎中,方才时间紧迫,小的专门请她过来救治三娘子来着。”
圆脸妇人愣住了,面上愠色变得更深更浓:“怎么不找个有经验的医婆过来?就这么个黄毛丫头,能懂接生吗?”
“夫人!”一个身形壮硕的妇人狠狠地掐住面前婆子的双手,口中喊道:“是我让他去请洛娘子的,我之前听荣康坊周家的下人提起过,洛娘子医术过人……”
“简直胡闹!”那瘦削妇人与圆脸妇人同时喝道。二人对视了一眼,又嫌恶地都错开了视线。前者说道:“还没及?的小娘子,能懂妇人生产的事?别把我的大孙子给糟踏没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洛千淮一只脚已经蹭进了内室。她也听见了这些议论,本来不想理会,但到底也是患者家属,提前沟通已经成了本能,所以还是耐着性子止了步:
“产妇危在旦夕,你们有心情在外面吵嘴打架是你们的事,别拦着我进去救人就好。”
她心情烦躁,口气就不好听。换了前世说不定会被家属投诉,但是现在却没那么多条条框框。
这几句话,成功地把外面的双方都说得无言以对。洛千淮也没心情再理会他们,只吩咐星九:“别让任何人打扰我诊治。”
屋内屋外就像是两重天。带着缕缕黑烟的炭火熏着血腥味儿,一进去就让人头晕眼花。
两个侍女呆头呆脑地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婆子按住了产妇,另外一个拿着一把剪刀,正准备向下方剪去。
看到这一幕,洛千淮瞳孔急剧收缩:“星九!”
星九的反应极快,立时便跃到了那婆子身边,提着她的后颈连人带剪扔到了门外。
另外两个婆子才反过神来:“你们是什么人?影响我们救人能负得起责任吗?”
“救人?”洛千淮冷笑:“杀人还差不多吧?”
星九二话不说,将这两位也一先一后扔了出去,然后看着外面愕然的人群淡淡一笑,将屋门关上,顺便下了闩。
“你,你能救我吗?”十六岁的小娘子鬓发被冷汗浸湿,唇上满是咬出来的血痕,直直地望着洛千淮问道。
洛千淮已经摸过了胎儿的位置,又把过了她的脉,心下有些沉重,但口气却是淡定有力:“我能,只要你肯听我的话,再多坚持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