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千淮有些疑惑:“你没告诉他们,梅神医年前就已经离开了吗?”
谭非一脸无奈:“我当然说了,但他们已经去过了安陵邑的广清堂,那头儿也说梅神医过了年就离开了,行踪不定。”
“既是如此,那还有什么别的事儿?”
“那些人说,既是梅神医不在,就请文溥文郎中跟过去瞧一瞧。”
“可知道患者得的是什么病?”洛千淮一边询问,一边就起身出去看,却见文溥已经拎好了药箱,准备出诊。
“这个,我倒是还没来得及问。”谭非赧然道。
外面的马车是青布帷缦,没有什么特别的花纹,只是看起来比寻常车驾更厚重一些。
倒是前来请人的那些人不太一般。七八个精壮彪悍的大汉,身上穿着的甲衣都是精铁打造,腰间佩着制式长刀,看起来还是在役的军士。
医家瞧病,并不分贵贱贤愚。尽管这些人凶形外露,关于病情半句也不肯透露,文溥仍然还是上了车。
洛千淮便唤了燕殊跟上去,特意悄然叮嘱他:“若是生了什么变故,马上回来找我。”
第三百二十四章 原来刺客竟然是他
燕殊点头应下,跟着车子一道去了,一直到了入夜时分,两个人还没有回来。
这种情况照理说并不应该,若是患者病情严重,欲请文溥留观,那么他怎么都会让燕殊回来先打个招呼才是。
一没来人抓药,二没有任何消息,洛千淮心中难免焦虑。
她想了想,唤了谭非跟星璇,让他们去其他药铺打探一下,看看有没有旁的名医,也被人一起请了去。
不多时二人便回来了,称长陵邑这边没有查见类似的情况,倒是西京寿和堂的名医邵宗跟万应堂的苗老郎中,都被廷尉府的人请了去,至今也都没有放回来。
廷尉府是什么地方,洛千淮还是有所耳闻的,主管全国刑狱决断事宜,只是不知道,那位病患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值得这般兴师动众。
“洛大娘子,需不需要婢子再去寻朱娘打听一下?”星璇小心地问道。
洛千淮立时便反应了过来,只怕刚才关于西京那边的消息,也不是凭空得来的,依然是靠了墨公子的消息网。
虽说事情紧急,但对方既是请了多家会诊,想来阿舅应是没有性命之忧,所以能不欠墨公子的人情,还是不欠的好。
这一晚,洛千淮睡得并不安稳,脑中总会浮现出与墨公子的各种牵绊,心下难免唏嘘不已。若是真的能像梦中那样,同为新时代的医者,他们未尝不能试上一试,说不定便能有个圆满的结果。
无数思绪转瞬而过,一忽儿又换到了文溥身上来。他虽是穿越来的便宜阿舅,但对于她的关爱是切切实实的,这对一直渴望亲情的她来说,亦是弥足珍贵。
所以若是明日还见不到人,她就必须采取积极措施,哪怕再度冒险动用系统,她也要保证阿舅全须全尾地回来。
“检测到宿主存在寻回文溥的迫切要求,是否需要本宿主计算捷路线?”
“暂时不用。”洛千淮略一犹豫,还是拒绝了。系统没再放声,洛千淮却也已经去了睡意,索性披衣起来,寻火折子点了灯烛,静下心来继续写书。
斑竹做的笔杆儿,取得用的是山兔背尖上那么一小撮儿紫黑细毛,再用精心熬制的鳔胶粘合到一处,就得了上好的紫毫笔。在雕工精良的青玉砚里醮了墨,落到缯帛上的字迹纤秾合度,浓淡适宜。
洛千淮写了整整半张缯帛,方才放下了笔,就听见了院中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
她吓了一跳,赶紧灭了烛火,蹑手蹑脚地来到门边向外窥探,却发现外面站着的人竟是章庆。
他不知道去做了什么,一副风尘朴朴的味道,也不知有多久没有净面,鬓角颏下尽是胡茬儿,目光本是怔怔地落在她的屋前,在她向外看时便稍微一转,恰好对了个正着。
“章剑宗,你回来了?”洛千淮推开了房门。
“嗯。”章庆面上露了淡淡的笑意:“你安然无恙,就很好。”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洛千淮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章庆却不想再说,只道:“我这次回来,是想带洛昭离开一段时间。我们天亮之前就走,你正好帮他收拾一下。”
夜半来,天明去,简直像是在躲什么人。堂堂的章大剑宗,怎么会混到这个地步?
“怎么这么急?”她一边问,一边上下地打量章庆:“可是遭了宵小的暗算,身上受了什么伤?”
“洛大娘子想到哪里去了。”章庆笑得云淡风轻:“此间本就不是修行之所,先前留下,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想着让昭儿与亲人多聚几日,眼下看却是耽误了练功。”
他越是作出这么一副淡然的模样,洛千淮就越是觉得有问题,遂出言试探道:
“既然如此,那也不差这么一两天。待明日让昭儿辞别了外祖父母跟阿舅一家,再走也不迟。”
章庆就笑了起来,一双眸子亮得惊人:“洛大娘子何必多此一问。”
“所以你这是惹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人?”洛千淮说道:“怕连累我们,所以行事才这般谨慎?”
“算是吧。”章庆点头:“加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但三天两头纠缠上来,也有些闹人。不过你放心,昭儿是我的亲传弟子,我必会保他安然无恙。待事情消停了,再回来看你也不迟。”
洛千淮就想起之前的揣测,四下望了望,压低了声音道:“听闻先帝晏驾的那一晚,宫里出了刺客。章剑宗可知道,那人是什么来路?”
章庆面上的笑意加深了:“许是因为因为担心在里面的什么人,特意进去打探一下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洛千淮已经全明白了,当下便有些愧疚:
“所以你是因为我才进了宫,惹上了这些麻烦?”
“本来是小事一桩。但没想到恰好赶上皇帝死了,所以出宫的时候伤了几个人,没想到皇城司那些狗崽子本事不怎么样,鼻子倒是挺灵,令人不胜其烦。但你放心,我这一向都蒙了面,谅他们也不猜不到我的真实身份,最多只是揣测而已,过段时间也就消停了。”
他一句也没问洛千淮为何要进宫去,在未央宫里又做了什么,愈发令洛千淮汗颜。
她想了想,开口解释道:“那个,其实先帝的死,是他自做自受,跟我没有关系。”
“嗯,就是有也没什么关系。”章庆昂然道:“大不了我们便就此一走了之,天地之大,哪儿没有容身之所?”
这就不是洛千淮想要的未来了。她讪讪地笑:“若真有待不下去那一天,我必会去投奔章剑宗。”
她这个回答,早就在章庆的意思之中,所以也就谈不上什么失望。
洛千淮悄然唤醒了洛昭,略略整理了些衣服财帛,还特特地加上了上好的金创药、玉红膏等药品,连夜送二人出了门。
到了第二日中午,文溥二人仍然没有回来,反倒是听说又有几位五陵名医,也被人请了去,同样没了音讯。
着急的并不止是她一个人,也有别的药堂派人去廷尉府询问,但都被人冷冰冰地挡了回去,再多追问人家就抽出了明晃晃的刀剑。
就算是名医,在大豫的社会地位也低得可怜,哪里敢与官府叫板。
第三百二十五章 安能与日月争辉
洛千淮寻思了一会儿,重新整理了一下药箱,将青霉素加了进去,又让星璇去南市雇了辆马车,一路直奔西京而去。
廷尉府门前守卫森严,五步一桩十步一哨,俱是身着甲衣的军士,看衣物的形制,与带走文溥的人基本一样。
二人刚欲上前,就有一位年长军士上前阻拦:“朝廷要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他的衣甲服色跟旁人不同,看起来更加鲜亮精致些,显然是这些军士的头目。
“我是郎中。”洛千淮说道:“听闻这儿有病患,自请前来看诊。”
那头目看了看她,忽然就嗤笑出声:“这谁家的小娘子,口气也恁地大!”
星璇听他这般语气,当即便皱了眉,正要上前分说,却被洛千淮一把拉住了。
“这位大人。”洛千淮笑着凑上前去,在他手里塞了几颗金豆子:“小女确是霁安堂的郎中,擅治各种疑难杂症。这来都来了,好歹让我进去瞧一瞧病人,说不定恰好就是小女能治的,岂不是皆大欢喜?”
那头目掂了掂手中的金豆子,却只冷笑了一声,直接掼到了地上:“谁不知道咱们廷尉最忌讳这个,一旦查实了必会严惩不殆——小娘子你这是想要害我呢?”
他冷了脸,手握到了腰间的刀柄上:“赶紧走!否则休怪某不客气!”
星璇气坏了,立时上前一步护住了洛千淮:“我们娘子好心好意地过来帮忙,你们既然不领情,我们也没道理上杆子的道理。但我们霁安堂的文郎中打从昨天早上被带进去,现在还没出来,也不知道人怎么样了。都是良善百姓,便是廷尉府也不能扣了人不放!”
柴志国挑了挑眉,对星璇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一本正经地上前理论很是意外。
身为廷尉府的护军都尉,他见过的犯官女眷可多了去了,别管平时是什么模样,一见着五大三粗的军士肯定会瑟瑟发抖,若是再把刀剑拉出鞘呵斥两句,保管个个都变成了软脚虾,连站都站不直溜。
眼前这个使女的打扮的女子,明明年纪也不算大,对他非但毫无惧色,还能侃侃而谈,倒是和其他人并不一样。
他带了欣赏的眼光,重新打量这主仆二人,就发现原来被人护在身后的小娘子,也站得稳稳当当,一张好看得过份的脸上,也是同样的淡定自若,倒像是有几分底气的样子。
“你也是霁安堂的?小小年纪怎么就做了医婆?”他的声音软和了不少:“奉劝二们一句,里面的病人所患之症,经十几位名医看过都说没救了,也用不着再搭进你们两个。”
洛千淮本能地觉得他话中有话。
“搭上?”她从星璇背后绕出来:“这位大人,能否把话说得明白点儿?我阿舅只是过来诊个病罢了,难不成这治不好,还要负什么责任不成?”
方才的话一出口,柴志国就后悔了。他沉下了脸:“我说你们两个小娘子,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的?你们当这儿是什么地方,敢在这儿逗留纠缠?若再不走,我便让人把你们叉走,到时候就顾不上体面不体面了!”
他这么一说,周围像木杆子一样直直戳着的军士们瞬间活动了起来,有几个迈着步子逼上前,铁了心想把她们赶走。
洛千淮见势不妙,连忙拉过了跃跃欲试的星璇,准备先行离开再想办法。
就在此时,又有一辆马车停到了廷尉府前,一名中年男子拎着药箱下了车,见到洛千淮先是一愣,紧接着就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洛郎中?”
洛千淮一看,还真是个熟人,就是先前在周府时碰着的,相处不甚愉快的仁心堂秦桑秦郎中。
“秦郎中也是被请来诊病的?”洛千淮明知故问,特意拖长了“请”字的读音。
要是说之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经过了这么两天的发酵,京畿各大药堂,谁还能把上廷尉府看诊,当成一个美差?
光看秦桑那青白不定的脸色,还有随车军士凶神恶煞的模样,便可以推断出来,他指定是在婉言拒绝之后,又被强行带到此处的。
秦桑的脸拉了下去,冷哼一声道:“洛郎中不是也跟我一样,被人好生地请过来了吗?”
洛千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满脸都是无奈之色:“秦郎中误会了。小女可没有秦郎中那般大的名头,便是毛遂自荐,人家也不敢用。”
“这话是怎么说的?”秦桑脑中立时便转了好几圈儿。虽然不知道里面的病人到底是怎么了,但光从人家廷尉府请了这么多名医就能看出来,对方得的多半就是不治之症。
谁都不愿意接诊这样的病人,更别说进的还是廷尉府,若治不好病,说不定就是有进无出,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自己要是真的好不了,那凭什么洛郎中就能独善其身?他秦桑断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诧异地看向请他来的军士们,其中二人已经踏步上阶,打开了正门边上的角门,另外几个也面露不耐,正磨拳擦掌,准备将人直接提溜进去。
“哎,你们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秦桑捶胸顿足:“你们可莫要因为这位洛郎中是一介女流,又如此年轻,就轻视了她去——她的一手医术出神入化,端的能起沉疴疗绝症,还被梅舟梅神医称为小友,以平辈论交。与洛郎中比起来,在下那点微末小技,根本就是萤火之光,安能与日月争辉啊!”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军士,包括柴志国在内,全都将目光投到了洛千淮面上。
就这么大的小娘子,生的虽是天姿国色,但时下一来不是采选之年,二来他们负责的也不是这项营生,所以长相什么的就并不重要了。但要说她是杏林国手,跟名满天下的梅神医平辈论交,那多半是胡吹大气的吧?
可这位年近不惑的秦郎中,偏又说得煞有其事,对她百般推崇,并不像是虚情假意。都说同行相轻,能得到旁的郎中这般夸赞,哪怕其中只有小半是真话,也已经着实不易了。
比这更奇怪的是,听到秦郎中的褒奖之辞,这位洛郎中非但没有谦辞推让,反而是一脸平静地全盘接受,似乎并不觉得其中有什么不真不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