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当时是自己会错了他的意,这金大郎君竟然阴魂不散,还想要走明路继续缠着自己?
她这边儿凝眉沉思,那边采薇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惊喜:“夫君,前几日不是说那金大郎君失踪了吗,西京上上下下都在寻他,这会儿人已经找回来了?且还看上了咱家茵茵?”
她简直都不敢想会有这种好运气。崔家儿子一大串,那崔九虽是嫡子,却是个残废了的,洛千淮就是给他做妾,也就是一入宅院深似海,在帮衬娘家上能做的有限,但金大郎君就不一样了!
他虽然已有妻室,家中妾室通房也为数不少,但人家是家里的独苗儿,以后金家的一切都是他的!而且这位金大郎君膝下还并无子嗣,若是茵茵能生下个一儿半女,说不定就能被扶成贵妾,上了族谱都有可能!到时候有这层关系,还愁景家不能跟着沾光吗?
无数美好的画面在采薇脑中一闪而过,却见景渊摇了摇头:“金大郎君找不找得回来,还是两说。只是我得到的消息,却是金大人自己.要续弦。”
这个消息,听着比金含的尸体被发现了还惊人。
采薇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打着颤:“夫君你没搞错,当真是车骑将军,敬侯金鑫金大人,要续弦?”
“自然不会错。”景渊说道:“金大人是念旧之人,发妻过世十年未娶,已是仁至义尽。现在独子不知所踪,金大人膝下空虚,续弦之举乃是再正常不过了。”
他说到这里,见洛千淮仍在发愣,便继续说道:“金大人虽然年近不惑,但后院之中还算清静,若能得他青眼嫁过去,直接便是当家主母,后半生也便有了保障。此为难得一见的良缘,你且好生回去准备准备,待明日便随你阿母去朝阳观走一趟吧。”
洛千淮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此刻并不发作,心平气和地问景渊道:“既是难得的机缘,想来西京之中,应是竞争者众多吧?”
景渊用力拊掌:“可不是嘛!茵茵你可知道,就为了能搭上金大人的线,阿翁把这许多年攒的人情都用上了,这才得到了他明日会去朝阳观替陛下祈福的准信儿,那人还允诺了,必会让你见到金大人。”
“所以说,他老人家还根本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呢。”洛千淮说着说着就笑了:“阿翁可知道何为门当户对?金大人若要续弦,自然有的是合适的贵女,阿翁这般费心,怕是只会自取其辱。”
景渊只当她在害羞,连忙劝道:“茵茵不必妄自菲薄!你可知阿翁为何明知两家差距甚大,仍然这般有信心?”
“夫君快说说,到底是何原因?”采薇递过了话头。
“一则金大人年纪不小,又是续弦,对等的人家未必会考虑。”景渊侃侃而谈:“这二则吗,就是凑巧了。十多年前我初来西京之时,有幸见过金夫人一面,她与茵茵的亲生阿母,模样竟有几分相似,茵茵的那双眼睛,跟她几乎是一模一样。”
“谁不知道,金大人对亡妻情深意重!”采薇笑着接过了话头:“若是见到了与她相似的茵茵,哪有个不动心的?以他现在的权势,根本不需要在意妻子的家世门第——果然是难得的金玉良缘!”
洛千淮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这桩良缘,还是让给别人吧。”她说着,并不去看景渊跟采薇愕然的脸:“前次我助阿翁脱险,纵使现在你们不愿承认,但先前说好的婚姻自主,在我这里已成定局。”
她一边说,一边向外走去:“此番回来叨扰了两日,我这便回去了。以后若无要事,我也不会再回景家,望阿翁跟薇娘善保身体,好自为之。”
她前世与亲人无缘,今生能遇到外祖一家,已算是上天眷顾,并不应奢求更多。
景渊待到她将要走到门口,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逆女!”他大口地喘着气,冲上来拉扯洛千淮:“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这一下连个衣角都没有摸到,因为星璇直接挡在了洛千淮身后,格开了他的手。
因着他到底是洛千淮的生父,所以她并没使什么力气。
哪知她肯手下留情,景渊却并不愿意。他自少年起便来西京打拼,从官狱到掖庭,一步步走到四百石的位子上,身手自非常人能比,哪里会把一个小女娘放在眼里。
“贱婢,竟敢与家君动手!”景渊说着,以极刁钻的角度,反手一把扣住了星璇的左手,使劲儿折下。
星璇的应变能力极强,身子就势跃起,平平地在空中连续翻转了两圈儿,将那股子力道卸了大半,右手则探入怀中,摸出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直接向景渊刺了过去。
景渊一边与她拆招,一边喝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跟在茵茵身边到底有何企图?”
洛千淮替她答道:“她是我的女使,自然是要依我的意思,护送我离开。”
见过的高手多了,她的眼光也自然不低,一下子就看出景渊跟星璇的功夫不相伯仲,只是前者的身手偏向刚猛,屋室本就狭小,他又顾忌着不能伤到身后的采薇跟阿芩,难免束手束脚。
星璇则不然,修习的功夫身法都以近身搏击为主,动作狠辣悍勇,兼之还带着常用的武器,在最初轻敌造成的失利之后,渐渐便占了上风。
虽然如此,她也依然因着景渊的身份,不敢真的伤了对方,所以看起来且得打上一段时间。
“星璇,速战速决。”洛千淮说道。
第三百六十五章 别动朕的小金库
星璇闻言,动作立即变了,连着几记凌厉的杀招过后,一脚蹬在了景渊的胸上,令他连连后退了数步,险些倒地。
借着这一蹬之力,星璇拉着洛千淮出了正屋,一掌将赶来拦截的老仆踢倒在地,接着便拔地而起跳上了屋脊。
此刻时间已近二更,虽然还未到宵禁之时,但翊善坊内住着的宫人们已经闭门休息,唯恐误了明日早起当差,是以坊内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
“大娘子!”采薇在后面几步抢了出来,压着声音仰面呼道:“都是亲父女,有些事可以慢慢商量,怎么能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还是快些下来,若是被旁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景家没有家教呢!”
洛千淮就默默地回身望了她一眼,眸色清冷得若古井寒潭,似乎将她心里藏着的那些算计,全都尽收眼底。
采薇心里陡地一凉,转头去拉同样冲出来的景渊:“夫君且莫动怒,茵茵也是乍闻喜讯一时想不开,当务之急是快点把她劝回来,否则若是她这般忤逆尊长的行径让外人知晓,名声可就彻底坏了,莫说是金家,只怕是西京之内,也无人愿娶了!”
景渊心底的焦灼之气就此升温了。他抬头望着洛千淮二人,沉声说道:“你若现在下来认错,为父可以既往不咎。若你今日离开了,休怪为父.”
他刚要放出狠话,采薇就眼疾手快地踮起脚尖捂住了他的口:“夫君切莫动怒!大娘子也是一时不懂事。”
她又转向洛千淮,用力地使着眼色:“茵茵,你阿翁一心为你谋划,但你却是太过任性了,也难怪他如此气恼。父女哪来的隔夜仇,你只要好生赔罪,答应从此以后绝不违逆,你阿翁断不会如此绝情。”
洛千淮静静地看着她演完,面上始终平淡无波:“阿翁这是要与儿断绝父女关系?说起来这么多年没有你,我与两个阿弟也好好地活下来了。既是相见两相厌,那便依了你就是,从此我自姓我的洛,与你再无瓜葛。”
景渊气得呼吸都变得粗重了,指着洛千淮的手指打着颤,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来。
倒是采薇见势不妙,再度冲了出来:“大娘子莫非以为,攀上了丰安侯的高枝,便可以不将你阿翁放在眼里了?要知道国朝以孝为本,若是你这般行状传了出去,丰安侯也照样会对你嗤之以鼻!”
洛千淮的耐心已经到头到:“景大人与夫人尽可以去试试。若是实在气不过,还可以去官府告我忤逆,看看是否能置我于死地。”
她深知渣爹是不会如此做的。他先前没提防过自己,把改名换姓的原委说得一清二楚,就等于把一个把柄平白送给了她,所以自然也没有那份胆色跟她对簿公堂。
这话一说完,她也不再看二人的脸色,便跟着星璇沿着屋脊奔行,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老仆跟芦儿目睹了这一幕,知道家君与主母心情恶劣至极,都默不作声地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阿芩从门缝之中,看见阿姊决绝而去,心情郁闷,也被芦儿拉着回了房。
到底不是自己的女儿,采薇虽然有些失望,但并没有太过上心。更何况,她也根本就不相信,世间竟然会有哪个小娘子,会主动抗拒那送上门来的泼天富贵,说不得就有别的原因。
“夫君勿恼。”她温声劝道:“大娘子方才说的只是气话,待想得明白了,自然知道什么对她是好的。”
景渊胸口仍如火焚一般,太阳穴也突突地胀痛,只觉得耳畔血脉如潮水般轰响,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采薇舀了煮好的茶汤递到他手边:“只是夫君,大娘子到底尚未及笄,正常来说不至于对相看之事如此排斥。妾只怕,她之所以反对,是另有隐情。”
就如一盆冷水浇到了头顶,景渊猛地抬眼看向她:“你想说什么?”
“妾也不过是胡乱揣测。能有机会嫁给金大人这般英雄人物,照理说不该有人会生出推拒之心,且还拒绝得这般果断,不惜与自己的阿翁一刀两断。莫不是大娘子在长陵邑那边,有什么别的.牵绊?”
最后两个字,她是直视着景渊的眼睛说的,声音极低却又清晰无比。
景渊的唇角微微上勾,眼底却是半分笑意也无:“若她真敢与人无媒苟合,就莫要怪我不念父女情份了。”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其中闪出了一丝森然冷意。
未央宫,承明殿。
少帝将手中的奏章丢了下去,愠怒之色溢于言表。
他在辅政大臣面前向来表现得温顺谦恭,算起来还是第一次展露出锋芒,令人明白这位年仅十岁的小皇帝,也是有着少年的意气的。
“大司马。朕方才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少年的声音仍然稚嫩,但口吻却是不容置疑地命令。
霍炫摆正了姿势,行了个极为端正的揖礼,背脊深深的弯折下去,几与地面平行:“陛下,乌桓与匈奴出兵侵我大豫,朔方与蓟州同时告急。现今府库空虚,臣等恳请陛下捐出内帑,以充军资。”
在他身后,丞相辛贺,大农令楼智平以及少府令方涵,尽皆肃立于殿中。
“荒唐!”焦令监替少帝发话道:
“国朝自有制度,内库属于陛下私库,专用于宫中一应开销。先帝既令尔等辅政,便是信任你们必能将各项朝政打理妥贴。现今外有敌袭,府库空虚,本就是辅政与百官之责,尔等不思殚精竭虑为国效力,反而将主意打到了陛下的内帑之上,可还敢对得起先帝,配得上能臣的称谓吗?”
这话说出了虞炟的心声,他踞坐于上首,沉着脸冷冷地看着下方诸人。
霍炫面色不变,带着身后众人整齐地跪了下去,口称:“臣等无能,令陛下失望了。只是去年末至今,为了应对蓟州王之叛,从调军平叛到事后安抚,处处皆需用钱,府库结余因此告罄;而今年夏税尚早,若不动用内库,实在无法同时应对两线用兵。”
他一边说,一边下拜叩首道:“陛下为天子,内帑虽属于宫中私用,亦来自于百姓供奉。先帝在时,尝两度以私库支应国用,是以海宴河清,天下景从。臣既奉先帝遗命,有劝谏咨政之责,请陛下以国事为重,准臣等动用内帑,内安百姓之心,外逐胡人之野望,以保大豫之社稷,昭陛下之明德。”
第三百六十六章 求陛下赐婚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焦令监自是无言以对。虞炟铁青着脸坐了良久,方才开口问道:“内库之中,现下有多少财帛?”
内库财帛用度归少府掌管。少府令方涵早有准备,当下便回禀道:“截至上月末,共结余黄金二十三万四千零五百二十斤,钱一百一十万五千二百缗,各色丝绸绢帛计六千五百一十二匹,玉器”
“知道了。”虞炟出声打断了他:“取黄金二十万斤,钱一百万缗交付府库,专供边关军需所用。如此,众卿可满意了?”
“陛下圣明!”霍炫与众官员恭恭敬敬地叩下头去。
他们退下之后,虞炟立时便将御案之上的所有物件全都掀了下去,翻倒的御砚中朱砂洒落,青金石地砖上一片鲜红。
“陛下息怒!”焦令监在旁劝道:“陛下自御极以来,向来克勤克俭,且尚不到大婚之龄,后宫并无用度,便是暂时让出些财帛,日后也会慢慢补回来的。”
“朕哪是为了这点子钱生气?你方才有句话说的不错,明明是他们自己无能,却让朕用内帑为之买单。今日朕让了步,日后呢?只怕他们一旦有什么事,就想着将手伸到朕的内库中来!”
“应该不至于吧?”焦令监犹豫地道:“大司马本就是治世能臣,大农令更是曾屡立奇功,当年提出的盐铁专卖之策,几年之间便令府库充盈。想来他们这会儿也确实是遇到了难处,所以不得已才.”
“呵呵。”虞炟冷笑:“先帝在时便是治世能臣,待朕即位之后,便有各种各样的不得已。朕不是瞎子,不至于连这点子不同都看不明白!”
他话音未落,忽然殿外有小宦通传,道是方才离去的大农令楼智平,又回来求见陛下。
“不见!”虞炟毫不客气地道。
“陛下。”焦令监开口劝道:“方才当着大司马的面儿,大农令便是有什么想法也未必敢宣之于口,现在悄然回转必是有秘情要奏,陛下不妨听一听他的话,以免伤了臣子效忠之心。”
虞炟略一思索,便应道:“叫进吧。”
楼智平一进殿门就跪了下去,直接脱去高冠,伏地叩首:“府库无钱,皆因臣无能辜恩所致,臣无意砌辞狡辩,愿听凭陛下处置!”
他已过了不惑之年,额上已生出缕缕华发,冠带一去,就显得极为清晰。
他这般伏地请罪,虞炟方才心底的那股子郁气便消了大半。
“起来吧。”他说道:“大农令此来,若是只为请罪,那便大可不必。朕尚未亲政,多有倚赖楼卿之处。朕已经反思过了,方才大司马说得不错,天子无私事,又何必在意内库那些许财帛。”
“陛下聪敏睿智,仁厚爱民,实是大豫之福。”楼智平真心诚意地称颂道,然后方才依令站起身来:
“陛下。”他说道:“今日臣特意独自请见,非止为了谢罪,而是另有要事,欲向陛下禀明。”
虞炟此刻已然心平气和,微微颔首,示意他直接说。
“陛下可还记得,先帝在时曾下令,允天下罪人折钱抵罪?”
虞炟点头:“朕记得折罪银乃是由府库代收,年底解入少府充为内帑。”
“陛下说得不错。”楼智平嘉许道:“自先帝下此诏令之后,二十余年间,府库共代收折罪钱共计黄金五万零六百二十斤,平均下来,每年也有两千余斤。”
“这笔钱虽然不多,但一来开了罪囚改过向善之门,二来也多少增加了府库收入,乃是先帝施行的德政之一。大农令今日特意提及此事,可是对此政有何异议?”
说到后面之时,虞炟的声音渐渐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