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以那一位多疑的性子,怕是未必能放心大胆地用人。
“可是婚礼那日,阿萧曾来送嫁,今日又参加了回门宴要不派人跟他说一声,后日也不必来了,跟咱们保持距离”洛千淮忧心道,顿觉入口的茶水都不香了。
“无妨。”墨公子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淡声道:“这些消息,虞炟永远都听不到。”
洛千淮恍然抬头,就看见墨公子那张俊美无俦的面上,透出了几分睥睨天下的气魄。
她撇了撇嘴角,狠狠地捏了他一把,成功地将他那张又酷又帅的面皮,扒了下去。
景渊对于青鹿苑的惦记,倒是提醒了洛千淮。
翌日一早,她先去了赶霁安堂,待将这几日积压着的疑难病患都安顿好了,已是到了午时。
简单吃了一顿便饭,她便唤了钱多一起,往青鹿苑而去。
这事她昨日跟墨公子提过,对方本想要派人直接帮她接管,但洛千淮在这件事上有自己的想法,并不想让墨公子插手太多,仍是决定亲身前往。
因着墨公子已经有了官身,招安游侠便是名正言顺,比如千山侠卫苍与朝云剑卫岚,便都第一时间换了身份领了官职,充作他的属官,另有大半亲卫与履霜营的优秀营卫,也都换上了飒爽精神的藏青色劲装,成为正观司在编的护军。
作为一个新组建的部门,初期自然是会得到兄弟单位的鼎力相助。皇城司也好,绣衣使者也好,包括了挂靠的上级主管部门廷尉府,全都友善地伸出了橄榄枝,慷慨地赞助了不少好手。
墨公子全不客气地照单全收,转头便迅速地将内部框架搭了起来,职务分工皆井井有条,令虞炟以及西京之内的有心人,在惊讶之余,又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墨公子身上,流的也是先帝血脉,而且伤残之前,更是江湖上有名的解忧公子,心智手腕,自是不缺的。
墨公子此番乃是领上谕出仕,就是不想高调都不行,出行时便如西京重臣一般前呼后拥,官威凛然。
当然了,他是极注重分寸的,虽说排场要比寻常千石官员大上不少,但也都在关内侯的位份之内,并没有半分僭越,便是有人看不过眼报到虞炟那里,他也只会一笑置之。
毕竟,正观司是虞炟登基后,下旨组建的第一个部门,对它难免寄以厚望。
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洛千淮出发去青鹿苑之时,便由闲下来的哑仆卫鹰亲自驾车,另外还有四名正观司新晋护军相随。
这也是大豫官场约定俗成的规则了,家国天下无分彼此,算不得公器私用。
这几名护军,也都是先前墨公子的亲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再加上星璇随车照应,很快便顺顺当当地出了西京,进入了石羽山地界。
天色忽然阴了下来,云层深厚,鼓起了劲风。马车上刚刚拆掉了厚重的冬帘,换上了相对单薄的夏帘,这会儿就有些抵御不住。
星璇找出了带来的斗篷,刚披到了洛千淮的身上,卫鹰就挑帘探头而入,禀报道:
“夫人勿忧,转过这道山坳,再走上大约两刻钟就到了。我已派人过去通知他们准备热水热食,夫人到庄上先好生歇会儿,再了解情况也不迟。”
洛千淮点了点头:“还是卫营主想得周全。”
卫鹰汗颜:“夫人,在外面还是称我为老邢头吧。营主什么的,都是下面人叫的。”
洛千淮就笑:“这般唤你,还有些不习惯”
她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了一道响亮的雷声,雨水劈里啪啦地打到了车厢之外,又急又密。
一行人冒雨而行,不久便转过山坳,进入了一片树林之中。
这片树林是进入青鹿苑的必经之路,林间专门辟出了一条笔直的车道,两侧皆是枝繁叶茂的大树,什么品种都有,阴郁幽暗,一眼看不见尽头。
雨斜风骤,道路变得越来越湿滑,但拉车的一双卷毛马儿却并不以为意,走得平稳又从容。
洛千淮已经想了起来,这种马前世被称为巴什基尔卷毛马,本是在俄罗斯地区生长的小型马,身体极为强壮,便是在零下四十度,也可以在户外饲养,眼下这点小风小雨,对它们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马车四角的灯笼被点亮,为昏黑的林子带来了微弱的光亮。
马嘶声突兀响起,车子猛地颠簸了几下,然后便停了下来。
“夫人。”一名随车的亲卫在车窗外禀报道:“前方有大树忽然折倒,挡了道路,请您先略等一等,属下等很快便会探查清楚。”
洛千淮卷起了车窗帘向外望去,见到到车前十余步左右,横着一棵枝叶繁茂、足有三四米多高的树冠,树干也有两人合抱粗细,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倒在此处。
车前只有两名亲卫,卫鹰跟另外一人不见了踪影。
“卫老邢头呢”她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那亲卫便压低了声音:“事发之时,营主应是发现了什么,只交代我们看顾夫人,自己则追了上去。”
见到洛千淮蹙起了眉,他又试图安慰她道:“夫人放心,营主的轻功盖世,若是真有宵小敢于算计夫人,必然逃不出他的追踪。”
说话之间,前面去清路的那名亲卫已经回来了。
“夫人,树干断裂之处,有明显的砍斫痕迹,只有内芯处尺许粗细,是受大力撞击后断折的。”他说道。
“所以说,是人为,不是意外。”洛千淮若有所思地向前方看过去,但见雨雾迷蒙,深林晦暗,根本看不透去路。
第五百三十章 血塘
一道灰影若大鸟一般,从林子上方掠过,飘然落到了车前。
“那人向着青鹿苑的方向去了。”卫鹰说道:“属下担心夫人的安危,便没有穷追到底。”
洛千淮低头看向他:“你先前派去青鹿苑的报信的人,回来了吗?”
“还没有。”卫鹰说道:“依着眼下的情形来看,也许是青鹿苑内有人对您有敌意,且武功并不弱。”
“所以你的建议是?”洛千淮问道。
“还请夫人暂时折返回去,改日请侯爷加派人手,先行进驻清理后再说。”卫鹰说道。
“我明白你的顾虑。”洛千淮的目光再度投向远方:“但他们摆出这个架势来,却没有伤人,应该就是想要阻止我入苑。”
她面上露出了淡淡的笑:“今儿来青鹿苑是临时定下的。我本以为,自陛下圣旨下的那一日起,里面的人就该做好了迎接新主人的准备,但现在看来,也许他们并不欢迎我。”
“所以夫人不想就这样遂了他们的意。”卫鹰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挑眉道。
“是啊。”洛千淮的目光忽然一顿,落到了一只随着树冠,摔落到地上的鸟巢上。
那里隐约露出了几个乳黄色的小小脑袋,却没有半分动静,显然是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劫难之中,白白送了性命。
“清路吧。”洛千淮移开了视线,吩咐道:“我倒是想要看一看,是谁敢这般明目张胆,在御赐的皇庄里面兴风作浪。若是准备充分改日再去,说不定什么痕迹都找不到了。”
“可您的安全”卫鹰仍然有些犹豫。
“有卫营主跟四位亲卫在,便是对上几十个所谓的好手,也应该不是问题吧。更何况,还有我在。”
最后这一句话,说得卫鹰没了动静。
若论起身手来,在场这些人加在一起,也不是洛千淮的对手,所以听令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对于武力高强的卫鹰等人来说,清理道路算不得什么难事,不过半盏茶时间,马车便已经通过了此处,继续向前。
接下来的行程倒是十分顺利,不多时便穿过了树林,来到了青鹿苑之前。
皇家御苑并非寻常庄园,门脸儿就比别处气派,白玉牌楼上雕着瑞兽祥云,顶部正中刻着“青鹿苑”三个金色大字,乃是先帝手书。
御苑之前百步远,地面便铺上了大块而平整的青石板,马车走上去,比之前的泥路要平顺得多。
此刻雨势已经比先前小了不少,但天却比先前更加灰暗了些。
而就在白玉立柱之下,却正站着一个人。
他生了一张国字脸,模样忠厚沉稳,手中执着一把油纸伞,却并不能完全拦住雨势,以至于身上穿着的青色麻布直裾袍子,湿得彻彻底底。
见到洛千淮的马车长驱而入,这人便提着袍角疾步迎了上来,双眼在车厢上迎着的襄侯府标记之上微微一凝,面上露出了真切的笑意:
“可是侯夫人当面?”他问道。
一名亲卫迎上前去,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一圈儿,方才应道:“不错。”
那人立时便丢下了手中的油纸伞,直挺挺地跪到了满是积水的青石板上,端端正正地行了五体投地大礼:“小人侯忠,忝居青鹿苑管事一职,拜见夫人!”
车上好半天都没有动静。侯忠伏在地上,只觉得额头的冷意直沁到心底,方才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起来吧。”
“是。”侯忠撑地站了起来,也不去拾落下的油纸伞,人便想要往车窗前凑,却被亲卫毫不客气地拦住了。
他也不以为忤,满脸陪笑道:“自从小的们收到旨意,知道夫人以后便是我们的新主子之后,大家莫不欢欣雀跃,日日盼着夫人早日到来这不,今儿总算是等到了”
洛千淮坐在车内,暗暗地撇了撇嘴角。
“走吧。”她并不接那侯忠的话,吩咐外面的亲卫道。
马车驶入青鹿苑,蹄声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得得”声。
风雨已是暂时歇了,乌云却聚得逾发低沉,远处时不时地传来隆隆声响,似在酝酿着什么大动作。
星璇打起了两边的车帘,洛千淮向外面看去,就见到了大片荒芜已久、杂草丛生的田地,跟她预想中的肥沃土地全不一样,眉毛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望向那侯忠的背影,也变得愈发复杂。
侯忠被两名亲卫挟在中间,神色虽有些不解,但也没有挣扎的意思,听他们问起那名被派往苑内报信的亲卫下落,便笑着解释道:
“知是夫人身边的人,小人等自是不敢怠慢,这会应该已经换上了干净衣服,喝上姜汤暖身了。”
他这般说着,又特意扬声道:“苑内已经备好了热汤水,也有各色风味小食,包管让夫人满意。”
洛千淮跟星璇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凝重之色。
亲卫的规矩她们都清楚,断不可能未向主人回报之前,就擅自留下接受对方的安排,除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她们能想得到的事,卫鹰与另外三个亲卫也是一样。
只是他们也看得出来,这侯忠就是个普通人,并无武功在身,想来重头戏还是在后头,所以一时也只能将人看好了,以免打草惊蛇。
走着走着,前方便出现了一片水塘,内中小荷初生,一支支俏生生地立着,远远看着,却比周围其他荒地要顺眼得多。
这应该就是韩敏儿挖渠引来的活水了,洛千淮对此极为重视,特意将头探了出去,向着塘中多看了几眼。
也就是这么几眼的功夫,她的目光忽然就凝滞了。
虽然隔得不近,天色也越来越阴沉,可那片水塘的面积却实在不小,由不得她注意不到里面的模样。
满满的都是浓郁而黯淡的血红色,在昏暗的天光下抹出了诡谲而恐怖的色彩。
强烈的铁锈味道,顺着潮湿的风直入鼻端,令人几欲作呕。
星璇就是再胆大,也没见过这样大的一池血水,指尖瞬间变得冰冰凉,颤声道:“夫人”
洛千淮反手握住了星璇的手。她的手温热而镇定,并没有受惊的模样。
“下去看看。”她说着,挑起了车帘。
卫鹰等人比她更早发现水塘的异样。挟着侯忠的两人动作极快,已经抽剑架到了他的颈上,微微下压。
可他对此却是全无反应,目光直直地落在那片塘水上,目眦欲裂,张口欲呼,却又因为惊骇到了极点,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