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非是奴家自衿,此酒香气醇厚,沾口如烈日入怀,回味甘甜清冽,饮胜则醺然忘形,是以得大农令赐以不羡仙之名,大人何妨尝上一尝?”
霍瑜拈起墨玉杯,凑到鼻下深深一嗅,目中露出了难得的异色。
“果然味道清醇雅正,本官闻所未闻。”他举杯入口,浅尝辄止,眸色变得更加幽深:“烈而不涩,和而不冲,数息之间,周身融融。这不羡仙之名,却是当之无愧。”
“妾谢过霍大人的夸赞。”朱娘美目顾盼婉转:“只是这不羡仙虽好,却极易醉人,等闲并不能多饮。”
“且今夜明月楼售新酒之事,已经传了出去,今夜奔着这酒来的达官显贵不在少数,若大人执意要全部包下此酒,恐怕不止鄙店为难,大人也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霍瑜唇角上勾,眼中却蕴了霜雪:“你在威胁本官?”
“朱娘不敢。妾只是为大人着想,所以才在此恳求大人,若您今夜肯卖妾身几分薄面,过些时日妾必会将另外九瓶酒无偿奉上。”
霍瑜唇边的笑意加深:“诚然如你所言,今夜贵客云集。光本官听说的,就有武宁侯、寿安侯等数位侯爵亲自到场,又有蓟州王、昌州王等多位藩王也都派了人来,便是宫里也听说了此酒的名头,遣人前来采买——便是本官应允了你,你又有何办法,令各方都满意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大豫首场拍卖会
洛千淮听到这里,心下微哂。原来这位霍大人,也知道今夜权贵云集,可见先前说的买断酒水,根本就刻意为难。
明知对方做不到,偏偏要借权势要挟,平白得了一壶酒。
朱娘却似根本想不到这一茬儿,笑得一如既往地明艳:“大人无须挂怀,妾自有办法。”
“哦?”霍瑜抬眸,首次正视了朱娘一眼:“本官拭目以待。”
洛千淮低头吃菜,装作根本听不懂他们的话。霍瑜看着她将一只翡翠虾球塞入口中,嚼得香腮一鼓一鼓地,目中还露出了惬意的神色,不由也展了眉,夹了一筷入口,发现香鲜味美,不由暗自点头。
他于吃食一道从未多加注意,到这时候才突然发现,桌上的大多数菜肴他都从未见过,不仅外观精致鲜亮,味道更是难以形容的可口,就是之前参加过的宫宴,也要差上好几个层次。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八个字在霍瑜脑中浮现了出来。仅以酒菜质量而言,这明月楼怕不止是长陵第一楼,应该是天下第一楼才对。
他在忻州待了三年,所以并不知道眼下西京的矅星楼,以及各大主要城市的某人旗下的酒楼客栈,已经全面推出了炒菜火锅等新菜色。而这不羡仙酒,也会在今夜之后,逐渐推广到各地,且发售的方式也会与以往不同。
但那都是后话了。此刻的朱楼华灯之下,美酒珍馐之前,霍瑜的眼中心里,都只见美人如花,不可辜负。
朱娘出去不久,整个天井之中的灯火忽地灭了,引起了一片惊呼。不过须臾光景,忽又亮起了点点星火,响起了几声琴音。
星火摇曳,次第点亮,琴音空灵,引人入胜。一个曼妙的身影出现在舞台正中,水袖飞舞,婀娜多姿。
灯火转盛之时,众人见到了那领舞之人。云鬓楚腰,螓首峨眉,就那么赤着一双如雪的玉足,在舞台正中的一张大鼓之上飞速盘旋,足踝上缠着的金铃叮咚作响,和着铮铮琴音,足以令人热血沸腾。
声褪舞停,自天井上方垂下了十数条长长的绸带,十余名美娇娥穿着樱粉色的轻纱舞衣自上滑下,娇笑声与吸气声响彻全场。
洛千淮觉得朱娘委实是有点筹划才能的,她不过是略微提点了几句,就能把这开场舞做到这个程度,确实不容易。
她还不忘偷眼看一下对面的霍瑜。他的面容并未因下方的歌舞而改变分毫,冷肃得像坐在公堂之上的法官。
这似乎并非是能被酒色财气打动的人。洛千淮松了一口气。
之前的那句话,大概又是个误会吧。她移了视线向外看去,没有注意到霍瑜向她投去的,蕴了笑意的一瞥。
歌舞声歇。舞女们如潮水般褪去,朱娘走上了舞台中央。在她身后,一溜儿九名身穿橘色与宝蓝间色留仙裙的女使,手中各自托着一只墨玉瓶儿,站得整整齐齐。
“今夜是冬至良辰,诸位嘉宾齐聚于此,鄙店是蓬荜生辉,荣幸之至。为答谢各位,今晚每桌皆赠送‘五福临门"蒸饺一份,‘八方同庆"冷盘一道!”
她的话音刚落,雅阁门便被推开了,两名女使端着赠送的菜品走了进来。
蒸饺呈现红、黄、绿、白、黑五色,对应五行,其中更是包了不同的馅料,是为“五福”。冷盘却是以西京为中心,取了八个方位的特产,将那东海的鲍鱼,蓟北的黄羊,西域的驼峰,岭南的黑麂等等,俱取了最精华的部位,或熏制或腌鲊,切片拼成了盛世牡丹的图样。
这两道菜品,不止名字吉祥好听,更难得的是食材来自天南地北,光是凑齐就极不容易,此刻却免费送了出去,彰显了明月楼的实力与诚意。
在这个基础上,朱娘顺势提出了因新酒数量稀少,无法满足所有人的需求,不得已采取拍卖的方式,由价高者得,没有引起任何异议。
非但没有异议,所有人对这种首次听闻的新鲜售卖方式,还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对新酒志在必得的,要么是王公贵胄,要么便是位高权重,总之都不差钱。提钱,那是瞧不起谁呢?
洛千淮看着大家摩拳擦掌信心勃勃,心里也欢喜无限。
看来今天晚上的交易额,指定是少不了了,她的分红肯定也水涨船高。
这酒原价是一瓶一万二千钱,九瓶加起来就是十万八千钱,用拍卖的方法约莫可以得钱十倍,就是一百万零八万钱。
原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低度米酒,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就是说,只这一个晚上,她就可以分到五饼金。
这还只是一个明月楼一家酒楼而已。以后慢慢加大供货量,虽然价格不可能比拍卖高,但只要打出知名度,收入照样少不了。
更何况,随着不断尝试,还可以试出各种口感的高度酒,每一种新款的推出,都会带来一波销售的新高峰。
洛千淮畅想着未来日进斗金的日子,不自觉地笑得眉眼弯弯。
对座的霍瑜看到这一幕,眸色却变得越来越深。
他沉默地起身,坐到了案几的一侧,挨近
了洛千淮,伸手抚上了她的发际。
洛千淮从金山银海的迷梦中醒来,第一时间就想要起身与他拉开距离,却被霍瑜一把握住了手。
“别动。”他低语,磁性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大人?”洛千淮皱眉,想要挣开却又挣不脱。
霍瑜的动作堪称轻柔。他将几绺散乱的发归拢到一起,掖到了她的耳后。
“娇娇。”他面不改色地说着与自身形象并不相符的话,伸手揽向她的腰:“今夜陪我,可好?”
洛千淮悚然而惊。要是到了现在,她还不明白霍瑜对她怀着什么心思,那就是个真正的傻白甜了。
“大人莫开这等玩笑。”她奋力推开了他,猛地站起身来:
“小女虽然年幼,但也知自重自爱。且婚姻大事,向来都要听父母之命,小女万万不敢自专。”
霍瑜并不起身,就那么半仰着头看着她。他方才喝了半壶酒,脖颈与眼角已经泛上了红,只是眼神却一如之前那般犀利。
“娇娇说笑了。”他淡然道:“你我之间,还用不到什么媒妁,只是各取所需罢了——娇娇莫非是想赖本官的账不成?”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极为缓慢,落到洛千淮耳中,却重如千钧。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就这么受欢迎吗
“大人的关照之情,小女铭记于心。”洛千淮敛袵行礼道:“小女也说过了,未来必会有所答谢,只是方式未必是大人所想的那一种……”
霍瑜缓缓地站起身,先前面上的些许温存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面肃杀冰冷之色,高大的身形向洛千淮不断迫近。
“洛大娘子。”他的声音恢复了初见之时,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你应该很清楚,本官想要的是什么。我向来不喜欢勉强别人。但若对象换成是你,本官不介意破这个例。”
洛千淮没有处理这种事的经验。她看着霍瑜那张不容拒绝的脸,觉得有些头疼。
她想着朱娘先前的暗示,稍微提高了声音:“大人何必如此。小女可以保证,只要大人能为家舅洗清冤屈,小女的回报必会让大人满意。”
洛千淮的背已经贴到了雅室一角,退无可退。霍瑜上前一步,抬手捏住了她的下颔,逼得她仰头直视自己:“保证让本官满意么?很好。不见兔子不撒鹰,倒是有几分小聪明。本官有的是耐心,但若是到时候洛大娘子再耍花样,就不要怪本官无情了。”
洛千淮知道他误会了。她其实已经想过了如何报答对方。这霍瑜走的既然是仕途,就必然需要政绩,在这方面她是可以帮上忙的,实在不行还可以求助于系统。
只是这个时候说得再多,这位霍大人也未必听得进去,不如先虚与委蛇,把今夜拖过去再说。
她正准备再忽悠两句,雅阁的大门便打开了。两名穿着留仙裙的清丽女子,摇着柳条一般柔软的纤腰,在一名女使的引领下走了进来,向着霍瑜盈盈下拜。
“奴等拜见霍大人,见过小郎君。”
霍瑜看都不看一眼,漠然道:“出去。”
洛千淮知道她们是朱娘派来的外援,哪里肯让人就这么走了,连忙道:“霍大人何必不近人情。您不懂怜香惜玉,在下还喜觉得这三位娘子温柔可亲,不如便留下添酒凑趣。”
霍瑜的目光灼灼地落在她面上,洛千淮也直视回去,半点不退。
前者看着那双半湿半雾,清纯如麋鹿的眸子,不知为何心中一软。
他松了手,也不再多说什么,回身坐到了案几之前。
洛千淮跟那女使对了个眼神,也坐了回去。那两个女子很自觉地分别跪坐在霍瑜与她的侧后方,执壶添酒,脂香盈室。
洛千淮见霍瑜的脸上现出了嫌弃之色,连忙转移视线:“大人,拍卖会开始了。”
霍瑜向窗外望去,果然见到朱娘已经讲起了拍卖会的具体规则。此次的拍品是九瓶不羡仙,单瓶拍卖,起价一万二千钱,加价每次最低一千钱。
因客人围坐在不同的楼层,前世的举牌法用不上,所以就是直接喊价,简单明了。贵人自然不可能亲自做这种事,所以每个房间都配了专人,比如刚才进雅阁的女使,便是负责这件事的。
拍卖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包括霍瑜的。
谁也没想到,只是第一瓶酒而已,竞争就如此激烈,短短一柱香的时间里,价格就被叫到了十二万钱,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到了这时候,还在喊价的人其实已经不多了,等到过了十五万,就只剩下了寥寥几个。
武宁侯谢广义是这段时间的新贵,但却只是靠女婿名声撑起来的空壳子,早早就已经放弃了。
倒是蓟州王世子虞申,也就是谢广义的亲外孙还坐得稳如泰山,令女使一万一万地向上加价。
跟他竞争的不是别人,正是昌州王世子虞贺,以及新承爵的寿安侯李敢。
李敢的妹妹是宫中的李夫人,膝下的七皇子今年十三岁,性格端谨方正,虽然不及八皇子那般聪慧,但也得到不少朝臣的暗中支持。
尤其是在八皇子的母族败落之后,朝野内外立李夫人为后的呼声渐渐高了起来,陛下虽然一直未置可否,但这段时间寿安侯府前也是车水马龙。
陛下身体不好,储位到底落到谁身上尚未可知。李敢的身家性命都跟七皇子绑在一起,只能前行不能后退,看到奉召入京的蓟州王一家又怎么能顺眼。
更何况,蓟州王本也不是个低调内敛的性子。在蓟州手握重兵张狂惯了,进京以后更是飞扬跋扈,对他们这些与其他皇子沾亲带故的外戚各种针对,前几日还抢了李敢预订下的几匹大宛名驹,偏陛下对此还不闻不问,简直是令人忍无可忍。
所以今日这酒,他就算是砸下再多的钱,也绝不可能让给虞申。
叫价很快便超过了三十五万钱,相当于整整三十五饼金,早已超出了洛千淮预想的价格。她微张着嘴,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霍瑜其实也相当惊讶,只是没有表露出来。这种拍卖的形式实在太过新颖独特,偏偏效果又是如此的好,想出这种方法的朱娘,虽然只是个女子,却是个难得的人才。
他在心中记住了朱娘这个人,脑中又想出了几项本来极难,但却可以用拍卖的方法解决的事件,心情相当舒畅,再看洛千淮的时候,也多了几
分宽容。
“这只是第一瓶酒而已。”他说:“各方都只是在试探,真正的天价还在后头。”
“可这不过是一瓶酒而已。”洛千淮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出这么高的价格买它。
“不过几十金而已,在座的有几个人谁会放在眼里。”霍瑜微微摇头:“相比价格,面子才是更重要的事。”
“所以这几瓶酒,只是各方炫耀门面的工具,与酒的好坏无关?”洛千淮若有所悟。
“也不能这么说。”霍瑜端起小巧的墨玉杯,将其中澄净的酒液一仰而尽,回味了好一会儿方道:“你听说过孟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