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棋子放入棋盒里,目光又放到一旁的古画上,唇角弧度更深了。
哪个皇帝送礼还偷偷摸摸送,若不是此画是真迹,他还以为陛下和他开玩笑呢。
外祖喜欢唐寅的诗词古画,这份古画若是给他,外祖一定高兴。
陛下将此画送给他,难道有此深意?
第58章
因为谢少虞等人才回来,大家舟车劳顿,在灾区辛苦了那么长时间,霍瑾瑜给了他们三天休息时间。
看他们的精神面貌,确实需要好好沉浸一下身心。
次日,没等谢少虞出门,谢府的下人就来了,告诉他,谢公在城郊农家小院等他。
上午巳时,谢少虞拿着字画去了京郊小院。
到了地方,看到河边渡口坐着一个老人,看到他下来,就冲他招了招手。
谢少虞将字画交给书童,快步来到渡口,果然是谢公。
老人家穿着一身浅青色麻衣,带着草帽,乍一看,真像垂钓的老农。
“外公!”谢少虞行了一礼。
谢言含笑打量他,语气带着欣慰和心疼,“受苦了,也长大了。”
谢少虞唇角微颤,想要说自己没事,最终还是合上了嘴。
谢言递给他一直鱼竿,“来陪外公钓鱼吧!钓鱼最考验耐心,当然,你有耐心不行,也要鱼儿愿意吞你的钓钩,否则就是从早坐到晚,也钓不到鱼。唉,也有一些人脾气暴,没耐心,偏偏鱼儿稀罕他,愿意上他的钩。”
“外公是在说曾太傅吗?”谢少虞将钓竿甩了出去。
他觉得,比起曾太傅的学问和脾气,外祖更“嫉妒”他的运气,尤其钓鱼方面的。
他家外祖一直想将曾太傅发展成自己的钓鱼搭子,奈何曾太傅压根对着没兴趣。
“没错,就不知道我这一辈子能不能钓到那么大的鱼了,他随随便便就弄上来了,还不珍惜。少虞,人啊,有时候要看开点。”谢言叹了一口气。
谢少虞侧头默默抽了抽嘴角。
心中道:外公,您这话表里不一啊,明明最耿耿于怀的是您啊,鱼是去年钓的,今年都过了半年,您还时不时说几句。
“咳……现下入秋,鱼儿正式肥美的时候,您说不是能钓上比曾太傅更大的鱼。”谢少虞哄道。
谢言也是一脸得意,“老夫也是这样想的。”
“……”谢少虞打算转移话题,他拿出霍瑾瑜赏的唐寅字画,递给谢公,“外公,这是陛下送的字画,您应该会喜欢。”
谢公放下钓竿,打开看了一眼。
书画中是一名在桐花树下纳凉的老者,老者躺在躺椅上,悠然自得。
他评价道:“这是桃花庵主晚年所做,你看看,清闲惬意,韵致秀逸,如此佳作,陛下既然给了你,你就收下吧。”
谢少虞:“外公喜欢唐寅,这字画就送与外公吧,想必陛下也是这个意思。”
谢言闻言,将字画收了起来,交给谢少虞的书童,“陛下若是想送我,直接会给我,为什么要借由你的手送?给你的就是你的,想这么多干什么。”
谢少虞微微蹙眉,“若不是这样,陛下为何会送我这副《桐阴清梦图》?”
谢言见外孙一副不解的模样,摇头笑了笑,“少虞,有时候,事情不必想的太过复杂,陛下说不定就是觉得桃花庵主的字画好,就送与你了。我喜欢桃花庵主,是欣赏他的诗画、风流豁达,却不想你成为他。老夫想让你这生过的顺顺遂遂,繁花似锦,若是不想当官,不若随老夫一起修书著书可好?”
唐伯虎虽然诗画全才,学富五车,但是一生坎坷,晚年凄凉,他可才不希望外孙变成那个样子。
“外公……您都知道了。”谢少虞惊诧地看着他。
谢言拿起脚边的钓竿,再次抬竿,发现鱼钩上的饵食已经吃完了,就将鱼线收拢,谢少虞见状,蹲下身挖了放在地上的饵料,然后小心挂在鱼钩上。
“如果鱼上了钩,分你一半。”对待钓鱼这事,谢言还是很有原则的。
“外公……”谢少虞有些无奈。
等到他坐下,谢言目不转睛地看着河面,“我并不知道青州、徐州、兖州、豫州四个地方灾区具体情况,但是老夫也见过灾区是什么样子,地动的、被水淹的、被蝗虫过境……百姓就如蝼蚁一般求生,什么都愿意吃,什么吃的也没有……”
想起早年的见闻,谢言经不住叹气,除了这些,还有人性的众生相,有时候百姓过得凄苦,不止是天灾的错,还有人祸,以少虞这样子,多半是见识了太多的人性。
谢少虞沉默了一瞬,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与谢公听。
谢言竖耳听着。
日头渐高,微凉的秋风带着秋日旷野特有清香拂过水面,激起一阵阵涟漪,似乎要加入其中,调皮地扯了扯谢少虞的袖子,如同天真无邪、想要听故事的孩童。
不知过了多久,忠仆发现茶壶空了,让人又烧了一壶过来,滚烫的茶水裹着茶叶倾泄到茶碗里,在谢少虞眼里,特别像那日一往无前,纵身跃下决口的士兵们。
掩在袍子下的修长大手默默握成了拳头,矜贵公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茶碗中沉浮的浅绿色茶叶。
片刻后,谢言悲痛道:“民生艰苦啊!”
谢少虞:“李大人安慰我,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对于百姓来说,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对于其他人呢,会不会已经成了轻车熟路的操作了?”
他不喜欢这个答案,但是心里头又骗不了自己。
谢言探身拍了拍他的肩头,“我都懂,你若是想干什么,就去干吧,我虽然想让你过得更好,也不想让你过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谢少虞叹气:“其实我也知道,这件事这样处理是最好的结果,只是觉得有些荒唐,明明做的事不对,却仍要做。”
谢言缓缓道:“在百姓眼里,好官就是好人,好皇帝也是好人,可是你我都知道,好官不一定好人。”
当一名好人说简单,也简单,品行端正,待人友善,但是也难,因为好人容易受欺负,如何保持本心也难。
当好官亦然,许多人初入官场,大多是意气风发,谁不想光宗耀祖,扬名立万,济世救民,享受万民敬仰,但是官场错综复杂,尔虞我诈,自身要立足,还要护好治下的百姓,这本身就是一件难事。
谢少虞默默点头,他歪头思索了一番,“多谢外公开解,我想在陛下手底下,我应该能成为一个好官吧。”
谢言笑了笑,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陛下和他都太年轻,他也想自家外孙与陛下相得益彰,共谱华章。
……
七日后,霍瑾瑜在朝堂上给予了谢少虞、江伦、李达等人嘉奖,此次随行赈灾的大多官员都得了赏赐和晋封。
同时此次两淮地区的水患也要有人承担责任,青州、徐州、兖州、豫州四个地方,青州知府在河堤出现决口后,非但不派人补救,反而带着一家老小逃跑,斩立决。
徐州知府与当地富绅勾结高价倒卖官仓粮食,斩立决。
兖州知府意图瞒报水患之事,造成四县被淹,撤职投入大牢。
豫州知府对水患规模判断失误,造成上百百姓溺毙,虽然事后散尽家财为百姓施粥赈灾,亲自下河清淤,但是不能忽视对方的过错,贬谪宁夏盐池。
至于因为决口开掘,受灾最严重的姚县和福县的两名知县则是被免职,此二人在水灾期间有严重的渎职懒政行为,据霍瑾瑜调查,明明李达他们确定要放开姚、福二县的决口时,已经给两个知县下了命令,让他们尽快转移百姓,可是此二人没当一回事,等到时间等不及时,仍有一两成百姓还被困在县中……
霍瑾瑜命令将姚、福两县的知县交由刑部审理,严查其在赈灾期间的不法和渎职行为。
除了这些,其他七七八八大概还有五十多人受到惩罚,贬谪、免职、下大狱……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下场。
等到两淮地区的水患处理结束后,时间快到中秋了。
都说中秋佳节,人月两团圆。
按照惯例,宫里要举办中秋夜宴,邀请众臣还有勋贵、宗室人员前来参加。
霍瑾瑜这次加了点人,让顾问处写了邀请函,邀请了燕都太学、第一军事学院中排名前五的学生,同时给两个学院下了口谕,让他们准备两个节目在中秋宴上展示一下,不管是比武、还是跳舞,想要“丢脸”还是“长面”随便他们。
两个学院的学生接到口谕后是万分无语,奈何是陛下的命令。
作为第一军事学院唯二的女孩,在知道命令后,霍永安他们就向徐衔蝉、霍芊芊他们求救。
确切来说想将任务都推给她们两个。
徐衔蝉猜出他们的想法,环臂冷笑,“我可是出去打听清楚了,太学那群宗藩子弟为了讨陛下欢心,参与训练的人足有四五十人。”
霍芊芊两手掐腰,“对啊,你觉得我们两个弱女子能对付了四十个人吗?而且陛下一向大方,虽然只有咱们两个学院,肯定胜者有奖励的。”
其他人顿时心虚。
一旁的霍雏凤皱眉道:“我听说国子监也有了这个任务。”
众人:……
也就是说又多了一个对手。
对于国子监,霍瑾瑜一开始确实忽略了,是国子监祭酒听到消息后,上折子求的。
陛下自从登基后,一直对国子监有所忽视,后来多了第一军事学院和燕都太学,他们国子监就如同被打入冷宫一般,若是再不争取,别真像传言中,他们国子监要并入燕都太学,到时候他这个祭酒真是愧对国子监的同僚了。
霍瑾瑜看到折子后,才反应过来,就将国子监也加进来了,同时决定此次中秋节后对国子监进行改革。
只不过如何改革,她现在还没有想法。
一开始她有心让宗藩子弟都塞到国子监,但是担心朝廷一些人又出来哭爹喊娘,谈“祖制”、谈“国法”……再说国子监过往都是作为朝廷官员储备的地方,她又不需要宗藩子弟去当官,所以就干脆成立了太学。
霍瑾瑜回想历史记载,其实严格说来,其实国子监应该也算是国家开设的高等学府,即使她现在有时会忽视它,但是不可否认国子监的生源都比较优秀的。
即使是一些没有经过科举的官二代在国子监,因为他严格高效的要求,教育出来成果也不错。
霍瑾瑜对于国子监的一些坏印象在于后世的一些刻板印象,明清后期,朝廷没钱,财政压力大,而官府为了开辟财源,国子监的入学资格就可以通过纳钱、纳粮等方式获得。
大家为了当官,但是又考不上科举,这些捐来的监生越来越多,不学无术、好吃懒做者居多,极大损害了国子监的形象。
若是一个学院满是不学无术的官二代、富二代、关系户,一再放水,走向毁灭也就不远了。
这事还让霍瑾瑜想到清朝时期的纳粮捐官造成的系统性腐败,只能说,还好现下没到那个程度。
霍瑾瑜拿过备忘录,提醒自己将严禁官方用纳粮、纳钱方式出售官职、学位写入律法,最好刻在墙上,变成祖制。
中秋十五,丹桂飘香。
中秋盛宴上,众人言笑晏晏,推杯换盏,崔慧太妃与长公主坐在霍瑾瑜左右两侧,乾清宫大殿的两侧则是坐满了勋贵、在京的宗室、文武百官。
至于品级小的官员还有学生、国子监监生坐在殿外。
说实话,除却地位的分别,这个时候坐在殿外可比殿内要舒服,还能赏月,风中夹杂着桂香,说说笑笑,比殿内轻松多了。
此次与往年的不同的是,乾清宫殿前的广场挂着许多彩灯和玻璃灯,将广场照的美轮美奂。
广场中间则是搭建了一个五尺高的大台子,是给今日需要表现的三个学院准备的。
宴会进程到一半的时候,霍瑾瑜起身,带着众人出了大殿,京城三个学院的表演也正式开始。
虽然霍瑾瑜想看些有趣的东西,不过这种较为严肃的场合,想也知道国子监、太学、军事学院也都以稳妥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