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有什么样的皇帝就会有与之匹配的臣子。
现下朝堂文臣武将的界限不怎么泾渭分明。
个个都是战斗力彪悍,能够战在太和殿的人巍然不动的人,要么嘴皮子厉害,要么拳头很厉害,有时候吵得急眼了,直接撩起袍子、撸起袖子,抓起笏板就冲上去,看着清瘦温雅的文臣打起架来,也是不遑多让,不仅手脚并用,嘴巴还不闲着,所以如果和武将打起来,对方被吵烦了,第一拳砸到可能是你,第二拳就是你的嘴了。
霍瑾瑜第一次遇到这场面时,并不是因为什么国家大事,户部尚书郭鸿志和富阳侯起了争执,富阳侯说户部尚书盖房子占了他家半亩地,拒不归还,而且燕都府尹还沆瀣一气,站在户部尚书那边。
户部尚书则解释,那块地原先就是他家的,只是之前被富阳侯占去了,现在就拿了回来。
然后富阳侯就开始撸袖子表示户部尚书的地契上压根没有这块地。
户部尚书则表示,富阳侯家的地契上同样也没有。
针对这块地,户部尚书和富阳侯吵得不可开交,然后其他人就下场了。
霍瑾瑜坐在龙椅上,嘴角抽搐地看着下方打成一团的众卿,顺便吩咐一旁的翰林学士,“记得生动些,这是朕第一次遇到这场面,十分难得。”
负责记录的翰林学士诚惶诚恐:“微臣遵命。”
心里纳闷,陛下这反应不对啊!怎么和先帝差不多,听语气似乎想亲自上场。
下方的毅王和宣王站在一旁,听到这话,也是嘴角微抽。
宣王凑到毅王身边,“大哥,你觉得咱们陛下会怎么处置这些人?”
毅王皱眉:“罚些俸禄吧!”
反正大家又不靠俸禄活。
宣王两手抱胸,“我倒不这么觉得。”
毅王:……
你既然不觉得,就把话说清楚,不要只说一半。
……
霍瑾瑜等大家打够了,参战双方脸上都有了伤,吩咐殿内侍卫上前拉人。
等到众人冷静后,连忙诚惶诚恐给霍瑾瑜请罪,“臣等有罪!”
霍瑾瑜看着下方躬身请罪的众人,没有出声,众人就只能保持这个姿势,有些老臣腰力不好,全身已经能看到抖动了。
霍瑾瑜并不是故意为难大家,只是在忧愁如何罚他们,要说罚俸禄,景朝官员的薪水少的可怜,当然这也不是他们贪污的借口,她打算有了闲钱,就给大家加薪水。
若是打板子,又太重了。
思来想去,霍瑾瑜想了想,“既然众卿精力这般旺盛,今日参与殴斗的众卿每人给先皇写一首诗词缅怀吧,朕想他了!若是先皇在,你们也不会这般欺负朕!”
文武百官:……
“臣等不敢!”这下不止参与打架的人跪下了,整个大殿的官员都跪了下去。
霍瑾瑜见状,声音温和,笑容浅淡,“众卿莫要害怕,朕只是有感而发。既然大家都同意了,三日后,就将诗词送上来吧。”
下方的富阳侯抬起头,看着高位上的小皇帝,大脸皱成一团,苦着脸道:“陛下,臣就识几个大字,做诗是一窍不通,这若是做的不好,您不会怪罪吧!”
霍瑾瑜:“所以朕给了三天时间,相信富阳侯一定能做出让先皇满意的诗词。”
富阳侯:……
他担心自己做的太差,先帝夜里拿着刀追杀他。
这活计对于户部尚书那些文人虽然轻松,但是他们面上也轻松不了,此事说出去毕竟丢脸啊!
户部尚书胡子不断抖动,抬头看着霍瑾瑜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压下了嘴边的话,回到队伍时,恨恨地瞪了富阳侯一眼。
这一眼差点将富阳侯的怒火又点着了,还好身边的人扯了他一下。
兄弟,这可是朝堂,陛下还在呢。
……
下朝后,等到群臣散去,宣王和毅王站在太和殿的玉阶上,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热风,衣袍被吹得阵阵作响。
宣王:“大哥,你觉得陛下这举动怎么样?”
毅王想起刚才朝堂上众人郁闷心塞的表情,唇角经不住翘起,“挺好的。”
“不知道后人知晓这些诗词后,会如何评价父皇,如何评价陛下。”宣王也笑了笑。
就不知道陛下这手段是用一次,还是经常用了。
若是经常用,那就更有意思了,就不知道九泉之下的父皇会不会觉得吵。
……
当天傍晚,参与朝堂斗殴的官员大多呈上了诗词。
武将那边的速度也有些拖延,富阳侯则是赶着第三日的尾巴,将诗词送了上来,难为他,写了一首足足三十二行的打油诗,先不说质量,但是数量在众人之间拔得头筹。
霍瑾瑜让人制作了一个布告栏放在太和殿外,将这些诗词都挂上去,让大家一起缅怀景元帝。
……
下朝后,霍瑾瑜换上常服,曾太傅已经在乾清宫守着了。
霍瑾瑜心中叹气,面上礼貌道:“太傅有礼!”
她这个皇帝看着难,实际上一点也不轻松。
她对于朝堂上的全武行也能忍,但是想到自己身上背负了满天下百姓的生计,她就压力山大,如果那群人能让国家富足、百姓达到温饱,别说打架了,就是天天在太和殿唱戏,就是戏再烂,她也真心实意地鼓掌叫好。
曾太傅回礼:“老夫听说陛下昨日染了风寒,不知今日可好。”
霍瑾瑜闻言,佯装疲惫地扶了扶额,“有些困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情,还是昨夜看折子晚了。”
曾太傅闻言关切道:“还请陛下保重身子,万事要有克制。”
“朕晓得。”霍瑾瑜点了点头,她就是和曾太傅闲聊几句。
昨夜确实染了风寒,但是早上一碗姜茶下去,出了一身汗,现在也就没事了。
接着曾太傅开始给霍瑾瑜讲课。
霍瑾瑜一边听课,一边观察曾太傅。
说来,虽然景元帝在年前给她安排了曾太傅,可那时,曾太傅在东南那边拜访故友,顺便在当地讲学,一时间赶不回来,然后是景元帝驾崩,她要操持国丧,和曾太傅加上今日,也就上了两次课。
曾太傅看似性子古板刚正,其实却不迂腐,很会变通,并不如一些迂腐的卫道士,严不严格要求自己不知道,但是不允许别人犯错,眼里容不得沙子,曾太傅则是奉行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等到上完课,曾太傅见霍瑾瑜神态有些萎靡,反思自己的教学是不是如二徒弟所说,有些枯燥了,让陛下听不进去。
曾太傅想了想,轻咳了一声,捋了捋胡须,柔声道:“陛下,不如老臣给您讲些趣事吧!”
霍瑾瑜一听,来了兴致,坐直身子,好奇道:“什么趣事?高门争斗、后院宅斗、商场厮杀?”
“……”曾太傅笑脸一僵,揪着胡须的手一用力,瞬间撤下了好几根须须。
明明看陛下的气质乃是翩翩美玉,怎么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见老夫子被吓到了,霍瑾瑜神色一正,学着曾太傅的样子,一副清正君子的姿态,右手微抬,“太傅请说!”
曾太傅:……
看着小身板的小皇帝,面上看似乖巧,刚才却让他有种景元帝附体的模样。
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曾太傅笑道:“从前有座寺庙塑有儒、释、道三教的神像,先是儒教圣像,然后是佛教,最后是道教。道士见了,马上就将老君圣像移到中位,和尚见了,又将释迦摩尼圣像移到中位,最后来了一名书生,将孔子圣像移到了中位。三位圣人看着下方这一幕,叹气道,‘本来咱们好好的,却被这些小人给挪来挪去,坏了关系。’……陛下可看出了什么?”
霍瑾瑜叹气,不仅没有八卦狗血听,而且还顺便出了题,果然古往今来,老师都是一样的。
“周易曰,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霍瑾瑜说道。
曾太傅欣慰地点头。
作为帝王,要有容人之量,但愿陛下能懂。
霍瑾瑜见曾太傅满意,眼珠子转了转,面上笑意蓦然加深,“不过按照太傅的故事,感觉朕应该是将三教圣像放入寺庙的人吧!”
“……”曾太傅眉间为诶拧,转念一想,似乎霍瑾瑜说的没错。
霍瑾瑜见曾太傅赞同,小手一挥,“我……朕负责盖庙,朝堂上谁想做中位,给各凭本事吧,反正朕年纪小,又管不了这些。”
就算她不懂什么帝王权术,上辈子读了那么多书,看了许多影视剧,加上这辈子的耳濡目染,也知道个皮囊。
皇帝要当好,就要学会识人用人,不能单纯用黑白来分类。
反正她不急,以她现在的情况,想要做到景元帝那样,将天下大权揽在手里,还有很远的距离,而且朝堂上的三公九卿也不放心将天下交给她。
景元帝若是放心她,也不会临死前,给她配备了一个太傅。
曾太傅眸色微深,开始重新打量面前的人。
看来朝堂上许多人都看走了眼,都以为陛下和先帝会不一样,可是作为亲父子,又怎会没有相同之处。
霍瑾瑜见曾太傅如此神态,下意识露出礼貌性微笑。
曾太傅很快就恢复如常,一向板着的脸露出笑容,拱手道:“陛下说的有道理。”
……
下午,天空乌云密闭,沉闷燥热,曾太傅赶在大雨落下之前,回到了府上。
管家老赵笑着迎上去:“东家,您可回来了,宋先生来了一段时间,在三梅书阁守着呢。”
宋先生名宋致,是曾太傅的二徒弟,为人聪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就是性格太过洒脱,不过对方也有洒脱的资本。
曾太傅闻言,摆摆手,表示知晓。
到了三梅书阁,一个中年儒生模样的人站在那里,一双含笑丹凤眼,面容俊朗,留着短须,笑迎道:“老师,您可回来了。”
曾太傅没好气道:“你也知道回来了,找到徒弟了?我还以为你此生就打算在外面流浪,一辈子不回来了。”
宋致也算是出身世家,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家族招惹了祸端,宋致一改清贵公子的做派,入朝做官,在朝堂上是上蹿下跳,惹了不少人。
不知道是不是对了景元帝的胃口,宋致好几次眼看着要被群臣围殴,都被景元帝给保了下来,就这样也没有让他静下心,前些年昭告天下,说是游历天下,只求在有生之年,能找到一个才华横溢的徒弟。
曾太傅想起他和陛下说起宋致这个二徒弟消失的根由时。
陛下一脸疑惑,“太傅。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如果才华横溢,还要他这个师父干什么?”
曾太傅当时语塞。
连十四岁的陛下都知道这理由太唬人,宋致也有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