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嘛。”
武媚娘:“……你要没平安回来,我是不是还得去益州给你收尸?”
她话中的紧张之意不加掩饰,让人绝不难听出,就算其中真有怒火,也是因为担忧之情。
更让武媚娘感到有些心惊的是,她这一次确实是平安地从蜀中回返,但若不让她养成提前报备的习惯,按照她这等过于有主意的情况,谁知道会不会再来一次更有本事的不告而别。
下一次还能不能有这样的好运,就不好说了。
她怒道:“去拿戒尺来!”
等长完了教训,再来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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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殿下平日里好说话吗?”
宫女侧过头来朝着那发问的少年郎看去,正见对方一张俊俏含情的面容在夏日光影中显得异常青葱可人。
但想到对方的身份,宫女又连忙收敛起了情绪,脚步稳健地为他领路。
她答道:“您是皇后殿下的外甥,又是为韩国夫人来向皇后请安问好的,殿下又怎么会为难于您。见到您已日渐成才,必定很是高兴才对。”
贺兰敏之闻言,眼底泛起了一层自得之色。
但想到自己此刻身在何处,又收敛起了这份得意,继续朝着皇后宫殿方向走去。
他随同那宫女一并停在了殿门口,只等着宫女入内通传。
但也就是在宫女进入大殿之时,一道小身影忽然从殿内窜了出来。
贺兰敏之都还没瞧见对方是什么人,就见另外一道残影紧追而出。
下一刻,那东西便以避之不及的速度砸到了他的脸上。
面颊上骤然的剧痛让贺兰敏之倒抽了一口冷气,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出了一步。
也就是这迈出的一步,让他根本没能站稳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砸在他脸上的那东西正好已落在了他的面前。
他一手捂着脸,同时朝着这个伤人凶器看去,却见那竟然是——
一把戒尺?
本觉得追不上人随手把戒尺丢出去的武媚娘:“……”
刚跑远两步就听到动静的李清月:“……”
哎呀糟糕,误伤人了。
第66章
尚药局医官将药物和冰袋往贺兰敏之脸上敷的时候, 他还觉得自己有点恍惚。
这应该不是被戒尺砸到了脑袋的缘故。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他往此地走的路上,那宫女还告诉他, 皇后殿下是很好说话的人,起码在看到了他这个外甥后,应当为他的成才而觉欣喜。
凭借着他来到长安与洛阳后的种种待遇推断, 贺兰敏之也觉得,他应该享受到的是座上宾的待遇。
他近来还隐约听到了个风声, 说他这位姨母有意将武士彟那个周国公的爵位从武家男丁的身上剥夺下来,交到他的手中。
这让他更有了傲慢的资格。
可怎么就成了这样一出开场……
“嘶——”脸上的剧痛又让他将思绪给扯了回来。
他实在很想问问姨母到底是怎么想的, 居然丝毫不顾及皇后形象, 将一把戒尺给丢出来,又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并不适合问出这样的话来。
这份纠结,让他那张脸有片刻的扭曲。
但因他脸上还残存着那道被戒尺抽出来的印子, 怎么说呢,乍看起来还以为是忍痛憋出来的, 而不是欲言又止。
“敏之,你还好吧?”武媚娘稍有几分歉疚地问道。
她也没想到, 没给阿菟一个教训,让她下次谨慎行事也就算了,那戒尺横空飞出之下,抽中的居然是贺兰敏之。
母亲年迈,武家的“闲杂人等”又不讨喜, 她在宫中不便过多往来, 能在膝下承欢的也就只有阿姊与贺兰敏之。
将敏之这一打伤该怎么说呢, 倒不是她会有多少难受,主要是母亲和姐姐会心疼。
她这个做女儿和妹妹便不好交代。
好在贺兰敏之已努力平复了神情, 转头回道:“多谢皇后殿下挂心,敏之无事。”
他本就是抱着目的而来,就算真有事也得先说无事,博取些同情,往后才好说话。
他却没瞧见,在他故作镇定地说出那“无事”二字的时候,李清月在旁悄悄地翻了个白眼。
早在李清月还在长安之时,其实就与贺兰敏之打过照面。
但要李清月看来,别管此人皮囊上如何讨喜,也遮不住他那一身轻浮习性,所以她很是不喜欢他。
就算忽略掉她已知道的历史,她也怎么都不喜欢这个家伙。
若是加上历史上他对准太子妃下手、欺负太平公主的侍女,还有……
算了,不提了,禽兽败类一个。
现在若非母亲觉得对方还是她的好外甥,李清月才懒得应付他。
方才她躲开母亲的戒尺,结果让那东西误伤到了旁人,她还觉得有点愧疚,但再一看被戒尺砸中的是谁……
贺兰敏之啊,那没事了。
该说不说,这家伙的卖相注定了他只要仪表体面,就很有一番翩翩少年郎的样子。
殿中前来为他诊治的医官就觉得他看起来颇有礼貌,在将东西收拾齐整后,又叮嘱了两句饮食上的注意事项。
贺兰敏之颔首回以一笑,“有劳了。”
只是这一笑又牵扯到了被打伤的面颊,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今日敏之本应该是客人,却先在此地受了伤,真是让我过意不去。”武媚娘望着贺兰敏之说道,“这两日就先在西苑中住下吧,等养好了伤再回长安去。”
万一顶着这么一张脸回去长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这个外甥有什么仇呢。
贺兰敏之对此自无不可。
有这道逗留的邀请,他还不必急于将有些话说出口,显得他不够沉稳。
只装模作样地多问了一句:“不知在西苑之中可有人居住?我住于此地会否打扰?”
“应该不会的。”李清月抢在武媚娘的前头答道,“西苑中就只住着玄奘法师和他的几个弟子,因西苑环境清幽,无人打扰,更便于他们整理翻译佛经。若是表哥对佛理感兴趣的话,还能向玄奘法师请教一二呢。”
贺兰敏之:“……”
他很认真地想要从安定公主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却发觉对方好像当真只是在回答一个问题而已,并没有要从中内涵的意思。
可这话他是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太对劲。
好在皇后殿下已出来打了个圆场,“你少听阿菟在这里胡扯,你对佛教又不感兴趣,何必要因为居住得离玄奘法师近就要去拜访。”
“让你住在西苑确实是图个清净而已,也方便你养伤了。”
贺兰敏之琢磨着以自己今日的形象不便再多说什么,便任由皇后派的人将他给带了下去。
他这一走,殿内顿时又成了母女俩目光相对的情况。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武媚娘还没来得及说话呢,李清月已扑到了她的腿边,顺带还避开了她的肚子。
要不是她的身高已比几年前高出了许多,武媚娘几乎要觉得,这实在是让她眼熟的一幕。
她再小一点的时候便总这么趴膝头,现在竟故技重施上了。
而且,耍赖也就算了,她还嘟囔道:“阿娘你看,之前的戒尺打错了人,说明老天都觉得您不该打我,要不然就要让旁人代替受过了。”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理直气壮:“而且我知道错了,我也戴罪立功了嘛。”
武媚娘:“……戴罪立功不是这么用的。”
李清月眼珠子一转,“那我换一种方式戴罪立功怎么样?”
武媚娘故作余怒未消的样子:“你还能有什么别的地方立功?”
“嗯……我如果说我发现了一种应用前景很是喜人的东西,在没拿出个成果来的情况下,阿娘肯定不相信,我也想先把这东西保密一下。”李清月认真分析。
若非武媚娘对她的脾性很清楚,都险些以为她是在给自己找开脱的借口。
要按这么说的话,她还真在益州有了些特别的收获?
就是不知道这个收获,是不是需要她额外冒险了……
可惜按照她话中的意思,她是暂时不打算说的。
李清月已接着说了下去:“阿娘,我觉得我的这个戴罪立功,可能要立在贺兰敏之的身上。”
武媚娘笑骂了一句:“没规没矩的,哪有喊全名的,那是你表哥。”
李清月把头一埋,权当没听到这句话。
反正她一向对自己不喜欢的人没好态度,就像她早两年间就很嫌弃李义府是一个道理,阿娘应该早就习惯了。
真在有外人的场合下她也没做什么坏事,不会给阿娘惹麻烦的。
武媚娘显然就是知道她心中有数,这才没对她做出什么限制。
李清月自顾自地说道:“可是您真的觉得,姨母让贺兰敏之前来洛阳探望您这个理由,能让他如此殷勤地在这个时候前来吗?”
她一边问,一边将头又重新歪了过来,露出了一个卖乖的笑容:“阿娘,我总觉得,他还有别的目的。”
这真不是她出于对贺兰敏之的“偏见”而得出的结论,实在是贺兰敏之自己太沉不住气了!
连和唐璿这种不算官场老油条的人相比,贺兰敏之都年轻得过分。
这就让他的行迹之间,难免暴露出了可疑来。
再加上,李清月对贺兰敏之被打一事根本没有多少同情心,也就让她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对方的小动作上,而不是在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