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城并不容易攻破, 只因此城两面临水,真正能够铺开攻城局面的只剩下了两面。
“一面临七重河,一面临汉江, 死守入海口,另外两面屏障林立, 号为七重,确实是一座坚城。若是由金将军来攻伐此城, 继续北上, 你会如何做?”
李清月朝着金庾信发问。
说来也是有意思,金庾信此人为了从她这边套话,居然先以自己的名字由来, 作为了谈话的话题。
他说他是母亲在庚辰夜做了个吉祥的梦才生下的,因为庚同庾字相似, 辰在新罗语言中与信相似,加上中原又有个叫做庾信的名人, 这才取了这个名字。
李清月对此不置可否,只说了句“那你还挺热爱中原文化的,不如直接跳槽过来,我必定和陛下举荐一下”,成功把人给哽死了。
现在听到问的只是个军事问题, 金庾信都不由松了口气。
金庾信想了想, 答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放弃七重城。”
“七重城中只需要有少量兵将驻扎, 凭借着此城坚固就能阻挡住千军万马,与其如此, 还不如先往东走,往七重河狭窄处渡河。”
李清月问:“若是士卒不敢以此法跳过此地,担心在渡河之举被七重城发现,遭到此地兵马的拦截,该当怎么办?”
金庾信毫不犹豫地答道:“那就由我先渡河,激励士卒一并拼死过境,怕死的话,还做什么将军,打什么仗。”①
李清月拍了拍手,赞许道:“将军好胆魄!想来七重城的守军也知道你是何种脾性,那我就更不担心我的计划了。”
“不过既然将军有此一言,我想请你发起第一轮攻城可好?”
金庾信忽然有点后悔,自己接话接得那么快了。
攻城的消耗和守城,完全不可相比。那将会是对新罗兵马的莫大损失。
但他又听到李清月紧跟着说道:“别那么担心,没让你竭尽全力去攻。只是……要让他们看一个响而已。”
金庾信的目光随着李清月的手落在了他们所坐的马车桌案上。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这桌案上多了一张纸折的奇怪东西。
“你见过青蛙吗?”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李清月伸手,在那张纸的后半截按了一下,这仔细看去还真有点形似青蛙的折纸,忽然往前——
蹦跶了一下。
金庾信拧着眉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好像隐约猜到,这位熊津大都督到底要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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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汉山城往那北面的七重城而去,仅仅需要一日有余的时间。
七十里路程而已。
这个行军时间,足够让七重城派遣出来的斥候发觉到南面动兵的消息。
驻扎在此地的恼音信闻讯大惊:“北汉山城中驻扎的,何来这么多人?”
饶是在此前的朝堂议会之中,渊盖苏文已经说过,从南路来的敌人可能不少,他也未曾想过,这个不少,居然会是三万人之众。
在前来此地的时候,要不是渊盖苏文勒令他不得随便进攻,必须死守城关,他其实是想将去年进攻失败的场子给找回来的。
哪怕他没因为流星入营而被敌方痛打一番,但这狼狈撤离的结果,也早成了高丽王城之中的笑话。
可现在听闻了这个消息后他当即意识到,或许对他来说最合适的选择,确实是守城。
好在渊盖苏文对于自己下属有多少本事没抱太大的期待。
如果说海州长池城是为了监督海上防线,冬比忽城是为了督守虎飞岭,那么七重城就是为了尽最大可能将敌人拦截在七重河以南。
所以给此地增派的兵力也是三城之中最多的。
在骤闻来人数量的惊愕之余,恼音信也很快意识到,他手底下的兵力其实足够做出防守。
不仅能守得住城,也能守得住河!
不过让他没料到的是,当那三万人抵达七重城下,甚至由他的老对手金庾信带领士卒发起进攻的同时,大批艨艟也在同时开赴汉江与七重河的交界。
意图趁着他们在分心于另外两路的进攻之时,朝着临水的两路城墙发起进攻!
要不是他有先见之明,担心南路有猛将带领,想直接奋勇过河,早在河对面扎起了一部分营寨,又在水中浮岛设立了数十架强弩,他毫不怀疑,这些艨艟能直接越过七重河去。
就算这一批人的数量还不足以进攻王都,也起码能在对岸为这头的大军做个策应。
到时候,他这座坚城和临近的水寨所能起到的作用,就要大大削减了。
所幸,现在的优势还在他这边!
这场比起强攻更像是两方试探的交战一直从下午持续到夜幕降临。
夜半之时,大唐、新罗和百济的联军又发起了一次水路突围的尝试,可惜被拦截了回去。
第二日的凌晨,在两方都还在疲惫之时,以金庾信为首的新罗士卒又发起了一次攻城战。
这一番交战,以新罗士卒伤亡了三百余人告终。
很快又退回了两方休战的情况。
到了临近黄昏之时,唐军又发动了一次尝试。
恼音信觉得其中有可乘之机,干脆派出了一队精锐骑兵出城反击,截断唐军退兵的队伍,却反而将人手都给送了出去。
他焦虑得整夜都没敢入睡。
然而第二日的清晨,他获知了个意外至极的消息。
那三万人兵马所组建的大营,在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座空营。
“联军撤兵了?”
这怎么可能呢?
北面的苏定方还在和渊盖苏文僵持,在他没有得知渊盖苏文做出的反击拦截后,只觉那是唐军占优的局面。
南路若要为之策应,又有着远超他预料的人马,为何要撤兵?
糟了!
恼音信忽然神色一变,意识到唐军很有可能不是要撤兵,而是要选择绕路而走。
若是七重城没那么容易解决掉,那么他们还不如选择直接渡河,大不了就是还需要在随后对上以冬比忽城为代表的虎飞岭拦截队伍,将这场交战转为山中作战。
但随后他收到的消息却让他打消了这个判断。
他留在七重河以北的沿河哨探,没有一个传回来了有唐军发兵渡河的消息,只有前往东面山林之中的哨探队伍被尽数诛杀。
“又不渡河,又不攻城,唐军到底想干什么?”恼音信头疼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唐军没有这么无聊,只是要将他的注意力拖延在这边。尽快北上必定是他们的诉求。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那么他们还能以什么方式过河呢?
在战场瞬息万变的情况下,他没有这个犹豫的时间。
或许还真是在压力之中带来了灵光一闪,让他忽然想到了前来一并攻城的艨艟队伍。
有没有可能,唐军是想让他以为,他们打算往河流狭窄处渡河,让他不断探查东面,却忘记了,他们还有可能以水师发起攻势。
几乎就是在他有这等想法派遣出人手调查的没一会儿工夫,他便收到了沿海哨探的信号。
唐军的艨艟斗舰与一批海鹘战船会合,似乎是在等待着主帅的命令。
有水师助力的情况下,哪怕这一路水师的人数没有那么多,也确实可以经由沿海行军,放弃其中的几处重镇,让人在未曾设防时夺取一座沿海小城。
有了这一处特殊的据点,还怕没法继续打开缺口吗?
“果然是我想的这样。”恼音信惊喜异常。
没被发现的水师大军,或许会是唐军的特殊武器,可被发现的水师,就没那么麻烦了。
北路的唐军为何不直接发动水师抵达平壤,还不是因为在平壤沿岸驻扎着足够数量的高丽兵马,能够确保他们的登岸行动难以达成,那么如今的这一路水军也是一样的。
只要能确保他们无法找到合适的途径登岸,夺取长池或者冬比忽城,就足以将这份危机扼杀在摇篮之中。
“尽快传讯信诚将军和二将军,就说让他们小心唐军水师登岸。”
但恼音信大概没想到,他还遵守着对渊盖苏文的承诺,绝不轻易发兵,身在海州的渊男建收到了这条快马疾报之时,一面认同了恼音信的判断,也一面生出了其他的想法。
“以你估计,唐军能派遣出来的水师有多少人?”渊男建朝着副将问道。
副将思量了一番,答道:“唐军应该还是优先于北路作战,在进攻大公子得手之后更应该如此。这个趁着辽河与鸭绿江结冰的计划,也应该是早就已经实施起来的,那么人员的调派不会有太大的变动。”
“南路真正要做的是平定百济叛军,而后正如恼音信将军所汇报来的情况一般,将新罗的兵马给联合起来一并作战,确保我们无法从南边得到支援,最多就是伺机而动。若是七重城那头观望无误的话,估计在三四千人。”
“当然,在海上,唐军有海鹘战船的助力,能抵得上七八千水师的作战能力。”
这个以一对二的数据丝毫也没让渊男建感到慌张,反而是那副将见到,在这位二公子的眼睛里闪过了一缕跃跃欲试:“那你觉得,若是我们将海州一带的所有战船全部派出,将冬比忽城和七重城往沿岸去的海船也调出,能不能将唐军水师给直接歼灭在海上?”
渊男建很难不有这样的猜测。
在方才副将说到“进攻大公子得手”几个字的时候,他就在脸上表现出了几分嘲讽之色,显然是对于父亲将兵权交给大哥,对方却打出了个狼狈而逃的结果大觉可笑。
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废物,到了父亲过世之后,会顺理成章地继承起高丽莫离支的位置,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可他凭什么!
就凭他比自己年长一岁有余吗?
渊男建当然是觉得不甘心的,而这份不甘心随着大哥渊男生的战败而进一步发酵了起来。
他也不甘心只是做出戍防的行为,让唐军水师在这片海湾碰壁之后继续北上,一头撞到他弟弟的沿海守卫之上。
到时候得意的就成他那弟弟了!
可若是他能剿灭这一队水师,情况就有所不同了。
以父亲多年间坐镇高丽的战绩来看,北路的苏定方绝不会是父亲的对手,就算真的是,也一定能被拦截在北面,拖延到退兵之时。到了那个时候,其他人都只有守城的功劳,唯独他有杀敌立功的战绩在手,难道还不足以让他脱颖而出吗?
足够了!说不定还能在大哥被问罪之后,由他来成为父亲的继承人。
越是这样想,他也就越是为之心动。
不等他的副将对他这个问题给出答案,他就已沉浸在了自己的想象之中,扬声说道:“立刻征发海州水师,就算之前不会水战,先将海船上多放点人也无妨。”
反正等到海船相接的时候他们也能够派上用场。
“再令冬比忽城和七重城也各出动两千水师,我要唐军在这一路的海上损兵折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