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山口营地死守的吐蕃士卒来说,这却是唐军远赴高原受到的影响,终于慢了一步呈现了出来,也给他们带来了转机。
跋地设也一点都没有辜负钦陵赞卓给他制造的机会,在绕行过了后方的唐军驻地后,成功与乌海的守将见了面。
倘若换一个将领在此,很可能并不会同意这个派兵支援、将人接回的主意。
唐军四万精兵就在不远处,谁也不好说这个救人会蒙受多大的损失。
此前主帅的决策失误,已经对战局造成了不可逆的破坏,真要再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来办事吗?
可偏偏身在乌海的将领乃是钦陵赞卓的同族。
对他来说,救援主帅乃是势在必行之举。
不过当这位已发起了高热的主帅被接入乌海城中的时候,无论是跋地设还是这位噶尔家族出身的将领都格外心痛地看到,吐蕃的精兵经由这一番行动,足足损失了两万有余。
哪怕钦陵赞卓的伤势在得到了药物供给后已经平复了下来,至多还有几日便能重新决断对阵唐军的战术,哪怕乌海大营的稳固也显然不是唐军能凭借着强攻夺取下来的,他们两人心中都有了一个同样的疑惑——
此次远征,他们当真还有取胜的机会吗?
……
“起风了。”李下玉看着面前的风相乌,朝着李清月说道。
她性情冷清,又跟着李淳风这个钻研天文气象的老师,在平日里说话的语气中总让人觉得少了点情绪。
可李清月听得出来,这一次的起风了三字说出在她的口中,还有一种潜藏的兴奋情绪。
“哪种起风了?”李清月问。
李下玉答道:“将有雷暴阵雨的起风,这不正是安定在请我一并前来的时候所说的天时吗?”
李清月的脸上闪过了一缕笑意,“还有多久。”
“最迟半月吧。”
但先起风的却是中原。
不是局势有变的风,而是在才经历了年头的暴雪天气后,又迎来了一场横扫关中的狂风。
李弘刚自东宫走去,打算在从洛阳折返后回到此前的上朝参政之中,就见这积雨的阴云在头顶凝结不散,压得人心中沉闷。
“太子当心!”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循着侍从的话后退了一步,便见一颗被狂风拔地而起的巨木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砸了过来。
若非他躲避及时,这棵树险些要直接将他砸出个好歹来。
还没等他从心有余悸的情绪中平复过来,阴云之中便爆发出了一阵轰鸣雷响,随即就是瓢泼大雨从空中砸了下来。
那确实是砸而不是落。
只因落下来的更多是冰雹,而不是雨。
“都四月了,怎么还是这样的天气。”李弘皱着眉头往空中看去。
春日冰雹绝非什么好迹象,若按照早年间成书的谶纬之中所言,“雹者,阴胁阳,乃是臣侵君之象”。
他倒是有心不想那么多,哪知道就在数日之后的雨停之时,按照太史局的记载,又出现了荧惑入太微的星象。
这同样是以臣犯主的征兆。
按照朝臣的解读,这指代的正是对大唐发兵的吐蕃,可不知为何,李弘却有一种奇怪的直觉。
“不是的……”
吐蕃,还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本事呢。
虽然安定一直没有消息送回来,但就和她上一次截击吐蕃时候一样,人人都觉得,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自窗口看出去,只见一片从冰雹转回暴雨的水幕,正将他困在东宫的孤岛之中。
……
而与此同时的藏原之上,被唐军围起的乌海又何尝不是被浸泡在雨中。
“唐军近来在做些什么?”钦陵赞卓惨白着一张脸,朝着下属发问。
“这个天气不适合攻城,估计也只能扎营了。但将军担心他们会趁机挖掘地道,我看也不无道理,我已让人小心留意了,倘若他们真有这样的计划,必定能够被我们给拦截下来。”
跋地设应和:“不错,他们若是真有这个胆子在雨中进攻,那我也……”
他话未说完,天穹之上的一声雷鸣就将他的后半句话给吞没殆尽。
可在这断续的空中雷鸣之中,他好像还听到了一声地上的雷鸣。
瓢泼大雨都没能压住这天地两极的雷鸣相应,甚至像是直接从空中落到了地上。
下一刻,他们脚下的地面更是发生了不容忽视的震荡,像是被炸雷劈裂了地面发出地动山摇之声。
不对!这不是地震的地动山摇。
空中的雷鸣止歇,地上的雷霆大作之时,在钦陵赞卓的视线里,突然从城墙之下爆起了一片火光。
然后,是一片更近的轰鸣,撕裂了更近处的地面。
第221章
接连的爆破炸雷之声, 让钦陵赞卓本已脱口而出的“发生了何事”都被完全淹没在了下面。
眼前场景的变化也已将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去。
这是何等可怕的一幕啊。
暴雨之中,本不该还有火能够点燃,可这如同从地底迸溅出来的烈火却好像根本无惧于雨水的浇淋, 反而在这令人惊惧的响动之中,直接撕开了雨幕。
也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从地底伸出,意图粉碎盘踞于此的吐蕃大军。
而在这等伟力面前, 人力简直就是最为渺小的存在。
火光先短暂地停息了一瞬。
可耳朵里残存的轰鸣之声还让钦陵赞卓无法确认,这突如其来的地动之雷到底有没有结束。
又好像在这天地昏昏之中, 还有未散的雷音在远处响起。
恰逢此刻,复有一道电光划破了天穹。
一时之间, 整片营地之中奔走惊起的吐蕃士卒都映入了他的眼帘。
惨白的电光中, 他们也和自己的主帅一般,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场毫无怜悯之心的雨水拍打在这一张张仓皇惊惧的面容上,直到有一个声音先一步在雷鸣的间隙喷发而出——
“天罚!”
“这是天罚到了!”
“……”
一名士卒衣上带火急奔两步, 匆匆在地上打了滚,将其熄灭了下去, 可当他抬头的时候,附近的士卒都能看到, 在他面上灼红的创伤却显然没有消退下去,还在淌血而下。
那正是方才自他脚下爆发出来的动静造成的结果。
众人朝着那响动发出的方向看去,就见那下方正有一个深洞,还在往外冒出着白烟,仿佛在底下还藏匿着什么更为可怕的东西。
是了, 这若不是天罚, 还有什么叫做天罚?
“天神降怒了!”那士卒在地上爬了两步, 忽然挣扎着爬起,朝着远处奔逃而去, 口中叫嚷着有些模糊的话。
“是天神降怒了。”
这个声音很快被闪电之后接续的天雷响动给覆盖了下去。
但钦陵赞卓可以确定,在随后又有一阵地雷翻腾的爆鸣之后,这个“天罚”的惊呼不仅没有被压制下去,反而在瞬息之间变成了营中士卒的共鸣。
他顾不上去想这到底是因何而起,也顾不上自己此前中箭所带来的伤势,连忙起身朝外走去,登上了城中望楼,“传讯诸营,严禁慌乱奔走引发营啸。”
“还有,让他们闭嘴!”
然而这等远远超过了人想象的动静,又如何能够被轻易遏止下去。
先一步中断他这话的,是营中又一处炸响。
而远处重新作响的地动,简直像是在从他所在的乌海大营朝着西面的柏海不断传递。也让他无法确定,在这出“天罚”面前,他们吐蕃真正遭逢的灾劫损失到底有多少。
雨幕阻碍了他的能见度,让附近士卒的惊惧声音纠缠在他的耳中,变成了一种他从未在营地中听到过的响动。
“快去!”他喊道。
他将话说得无比果决,可从跋地设的神色中,钦陵赞卓隐约窥见了几分自己此刻的声嘶力竭,与一种自己都难以遏制的惊惧。
对方的表现,很可能就是他脸上的真实写照。
但很显然,他所面临的危局,还远远不到开始的时候。
几乎就是在他发出这两个字的下一刻,最开始发出雷鸣的临近城墙之地,忽然又爆发出了另外一阵动静。
这一道惊雷竟仿佛真是自天穹之上劈落下来的。
只因它发出的声音,远比上一次的动静还要大得多。
随着炸雷让人头脑一片空白的轰鸣,在钦陵赞卓的视线中,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被放慢了速度。
他的眼睛里倒映出了一片火海。
城墙之下本已被先炸开了一片的营防屏障,被气浪掀飞而起。
土石在雨水的覆压之中也一并逆行升空。
再接下来,是原本稳固的城墙,在连续数次的雷火齐鸣之下,像是被掘根掏底的打击给彻底击溃,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垮塌了下去。
……
直到——
吐蕃兵马面前的防卫,都被这只神灵之手揭了开来。
但坍圮的城墙之上,犹在落下的暴雨显然无法成为一道新的幕帘。
也就是在那城墙之后,已出现了另外的响动。
钦陵赞卓一把握紧了望楼的扶栏,也不知是为了稳定住自己的身形,还是为了强行平复下自己过分惊骇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