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令传遍营中的同时,还有人没有即刻遵照军令行动,而是呆呆地望着那头强光迸发之地,像是不能理解,为何在那头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或许先前传闻中说到的,武周太子在作战之时如有神助,并不是一句随便出现的话,而是个事实。
这些士卒行动的迟缓,对于身在风浪中心的吐蕃守军来说,无疑有着不小的影响。
强光随着特制火药的燃烧,逐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重新笼罩上来的夜色火光,让守军终于能够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再度看清眼前的景象。
可他们第一眼看见的,却是最中央的关隘仍在稳守之中,他们这头,却已经有人越过了前头的屏障,踏过被乱箭射杀的吐蕃士卒尸体,提刀劈砍而来。
危险已近在咫尺了!
“别停下支援!”
高处传来的惨叫与刀剑相交,并没有让赤玛伦心神失守,而是继续下令,“继续增兵。敌军就算拿下了那里,要继续派遣兵力巩固优势也没那么快,何况——现在我们的人还没死光呢!”
他们有什么好停下的。
她的这个决定一点也没错。
防守一方的优势,在赤玛伦抵达此地时,已被她发挥到了极致,在唐军并没有发起第二轮闪光侵袭的情况下,那些用于戍守反击的武器,已经被重新启用了起来。
在更高处的滚石,也被攀援而上的援军朝着下方的攻城车推了下去。
一时之间,两方直接撕扯成了势均力敌的样子。
饶是武周兵马凭借着闪光弹打了吐蕃一个措手不及,他们的对手,也终究是因生死存亡的威胁,能够爆发出远比寻常时候更为强劲的力量。
赤玛伦一力主持之下的增兵,更是让这头起先几乎失守的动乱被逐渐平息了下来,逐渐挽回了劣势。
随军出行的武妙元朝着武清月的脸上看去,因只能看见半边侧脸,无法判断出她此刻面上到底是何种神情。
但在那些巨石滚落的巨大动静之中,她却清晰地听到了一阵轻笑:“这会是我打过的最为艰难的进攻战,不过……”
“不过也会是势必要载入史册的一战了。”
她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向先前投落了闪光弹的方向,而是朝着与之相对的另外一面看去。
用只有她和武妙元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你说,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没有人前来奏报军情有变,对于武清月来说,就是一个最好的消息。
她不敢小觑赤玛伦对于统辖吐蕃力抗武周的决心,对方也确实没有辜负她的重视,所以……
就算是要用声东击西的战略,也不能按照等闲的方法来办事!
这个声东的“东”必须足够将所有人的目光都给吸引过去。
先前对于她这头用出的疲兵之计,赤玛伦的应对实在很是稳妥,那么也不能怪她,为了让这个进攻更为凶猛,让赤玛伦也必须跟着她的脚步来走,便将全营的闪光弹都用在了这里。
若是能够借此拿下一个半山据点,自然是好事,但若是无法将其拿下来,也无妨。
闪光弹迸发和登山进攻队伍带来的双重影响,让吐蕃驻守在此的兵力难以避免地发生了变化。
也就是在这个空档中,谁也不曾注意到,光明正盛的一方陷入了最是激烈的交战中,被黑夜笼罩的山岭之下,却还有另外的一支队伍正在行动。
眼看着敌军的兵力调转,已在火把的迁移之中有了清楚的信号,负责统领这一路的两名将领当即对视了一眼,直接发起了对此地哨站的进攻。
这一头的山岭远比另一面更高,本也要更难攻破得多,所以谁也不曾怀疑,武周大军将那头一次现世的武器用在刀刃之上,有任何一丁点的问题。
以至于当此地岗哨的兵力也被抽调走了少许后,那支蛰伏于阴影里行动的队伍,便能凭借着精良的装备,愈发无声无息地抵达了关前。
“喂,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一个守在此地的吐蕃士卒忽然觉得有些后背发凉,下意识地发出了疑问。
然而回应他的,却不是身旁同僚的声音,而是远处滚石砸落响动的回音,和——
一支支箭矢突如其来的破空之声。
这一箭不比那逆着强光发出的乱射,而是直冲他的要害而来。
“敌袭”二字还没能从他的喉咙里发出,就已经再没有了出口的机会!
他捂着咽喉直接倒了下去,顿时没了声息。
而他的对手一方,却没有任何一点为眼前的取胜而庆贺的意思,当即展开了下一步的行动。
这支负责奇袭的队伍或许有些力量不足,在身手灵活上却是绰绰有余得很。
铁爪飞索已在利箭发动的同一时间掠空而去,拉拽着那一个个黑影踩上了关隘的城头。
当那些留守城中的士卒提着武器前来迎战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这一边可没有被及时发现险情的机会,便也没能从中军主帅那里得到支援。
先一步拿到主动权的奇袭一方,甚至没给他们以逃脱报信的机会,就已结束了此地的交战。
但这支队伍的行动,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按照武清月在他们出动之前做出的判断——
这一片地带,既是武清月带兵进攻吐蕃的必由之地,也是吐蕃戍守最为严密的地带。
那么光是拿到这个据点便完全不够。
吐蕃那头必定考虑过这些地方为人所夺取的可能,让此地往下撤离的要道上还留守驻扎着不少士卒。
倘若此地已然易主,从高处撤退下去的不是吐蕃自己人,而是武周的军队,这些身居要道的士卒依然能够掌握地理的优势发起反击。那就完全浪费了他们费尽心思才发起的突袭。
除非……
他们能够再“往前”一步,跳出前方的包围圈,真正将他们这边的兵力,如同一把匕首一般,插入吐蕃的腹心要害!
很巧的是,他们也确实有这样的本领。
也或许更为精准一点说,是“她们”。
这些进攻此地岗哨得手的士卒,一边将此地的各个方位都把守妥当,谨防有人能够看清这边发生了何事,另一边,也将随身携带的包裹,还有先前暂时留在山下的器械,都给全部陈列在了关隘之中。
另一面交战的声音和夜色的昏昧,丝毫也没有影响那个由马长曦教导出来的学生,快速地拿起了地上的一件件材料,将莨绸固定在铁竹支架之上,又将一根根肋条弯折在曲面蒙皮之下。
如同她已在先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势必要将之前实验过的滑翔翼给重新拼接起原本的模样。
而那些负责操纵滑翔翼的年轻女兵,还是武清月专门自民间的杂艺团中遴选出来的,便让她们远比寻常的士卒,更知道如何去保持这特殊行动之中的平衡。
夜晚的雪岭之中,所有的声音好像都已经汇聚在了那头的战场中心,只有吹过此地的夜风,还在峡谷之中掀起了一阵阵呜咽嚎哭之声。
倘若用最为理智的想法去分析,这绝不是一个适合于操纵滑翔翼的天气和环境,但为了尽快瓦解吐蕃防守反击的底气,为了尽快打通一条进入吐蕃的渠道,她们又必须迈出这一步去。
零星流泻的月色,将一张张尚且年轻的面容笼罩在当中,又很快被她们背负的滑翔翼给挡住了光亮。
而后是一簇簇燃起在滑翔翼下的火光亮起在了此地。
用于推进火器海战的助推装置是如何运作的,现在这些滑行而出的滑翔翼,就是如何得到了第一步的推动力。
直到升空而起的木制滑翔架,化作了一只只掠过前方峡谷的飞鸟。
也正是这股推力,暂时抗衡住了那穿过此地的寒风。
但即便如此,身处滑翔架下的人依然能够感到,在这风声怒号中,她们从脸到四肢都被寒风吹得开始有些僵硬,又或者,那是因为这场飞行极有可能要以送命告终,便让人在腾空而起的那一刻,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阵恐惧。
可或许是因为先前的一次次试飞,已经让她们养成了肌肉记忆,又或者是因为临行之前武周太子的殷切重托,让她们比任何时候都想证明自己的本事——
所以在这份惶恐袭来的同时,她们依然在最合适的时候中断了滑翔架的推力。
而后,调整着这一只只“飞鸟”,朝着前方的山头降落而下。
被烈风鼓张而起的风帆蒙皮,提供了一股托举而上的力量,支撑着她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最终安然降落在了地面上。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先前进攻的岗哨对面的山头。
其中的一名女兵还觉得自己的两腿正在发抖,也难以克制地朝着下方望去。两山之间的峡谷内,正是雪岭融水滔滔而下,由吐蕃士卒把守着一方河桥和下一处入谷关隘。
但现在,原本无法被飞鸟逾越的峰峦,终于被她们以另外一种方式越了过去。
只差一步了。
第一个落地的女兵没有犹豫地挥动了手中点起的火把,给对面传递出了继续行动的信号。
于是,在另一头交战撤兵的尾声,一支特殊的“神火飞鸦”,就这么带着后方的绳索凌空而来,直接朝着这相距将近百米的山头飞跃而来。
……
月色如冰,映照出了那雪山苍苍,也映照出了一座——
临时搭建而起的桥梁。
第290章
这座横跨于两山之间的桥梁, 原本不是凭借着人力能够搭建起来的东西,但在横空飞掠的滑翔翼和推进器的助力下,最终还是被稳稳地接在了两端, 固定在了山石之上。
若要让其变成一座能够轻易运载重物的道路,虽是几无可能,但若要让人直接自其中的一端滑到另一端, 却已完全能够做到。
而连续越过这条路径的人,还将一条条用于加固的绳索, 自一端带到了另外一端,便让它从起先的索道变成了更趋向于藤桥的模样。
当敛臂女王带兵抵达岗哨一端的时候, 看着这条已经被测验出可行的道路, 只觉一阵说不出的震撼。
朝阳已自天边升起,笼罩在了此地。昨夜的战事,也已被日光洗涤去了那一层血色。
只剩下这条从未有人这般走出来的路, 留在了此地,昭示着昨夜, 到底走出了何其历史性的一步。
她不由口中喃喃:“我现在甚至有点担心,太子将这个接下来的重任交托给我, 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了。”
但她大概也只是这样说说罢了。
在先有人以舍身赴死的勇气,将吐蕃的戍防撕开一道裂口后,她若还能因为这样的理由犹豫,那也实在是太对不起武清月让她带兵晚一步抵达的信任了!
何况,还有另外的一个理由。
按照太子在抵达藏原之后, 先后会见了西平长公主、西藏都护还有她时所说的话——
就连藏匿在卫藏四如腹地的吐蕃, 都必须要在武周的铁骑面前彻底屈服, 绝不能允许他们以接受武周羁縻的方式存在,那么吐谷浑和东女国……在随后也应当不能再是一个国家。
以武清月所见, 藏原之上落后于中原地区的种种传统,就算经过了文成都护日复一日地逐地走访授课,也没能完成颠覆性的改变。
可见最好的办法,还是用新的州郡制度取代此地的羁縻统辖,以中央更为强势的手腕,将法令和规章推行于此地。
或许这其中对于地方权力的约束,还会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但最基本的框架,总是要在最开始就敲定下来的。
也正因为如此,敛臂很需要一份值此颠覆之时的战功,为她从东女国的女王,变成武周封疆大吏,来奠定根基!
倘若现如今中原的王朝还是李唐而非武周,她必定不乐意做出这个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