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单知道佛教在唐朝有玄奘取经这一出,还在高宗武皇时期得到过长足发展,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多的门道。
这些东西确实如母亲所说,因其中有帝王一步步试探宗教底线又予以示好的拉锯,在方今时代,除非诏令发起之人和佛宗支柱人物,否则是无法看明白的。
而这又何尝不是君王所需的另一个部分呢。
武媚娘感慨,“阿菟你看,这就是君王制衡之道啊。”
所以她此前将武氏众人先踢出局外,除却把拖后腿的人给丢到眼不见为净的地方,有顺势给女儿争取利益的想法,又何尝不是看透了李治的心思,所以先将自己放在不败之地。
连人都没了,便无从谈起制衡了。
见女儿还有些恍惚,武媚娘点了点她的额头,“行啦,你今日的表现已够好了,这不是还要接着向刘仁轨学习吗?”
就连她也还在成长学习之中呢,又怎么能希望女儿什么都懂呢。
她能做到这一步,让刘仁轨既未觉得有必要上报天子,又不再当成一个寻常孩童教育,一手先声夺人着实漂亮。
反倒是她的兄长李弘在此番成了个称职的挡箭牌,稍有些落在下风了。
武媚娘也说不清在听到此事的时候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情,但现如今弘儿还是被她所寄予厚望的太子,或许也只是在有些表现上过于孩子气了些,总能将其掰扯过来的。
也正如阿菟向刘仁轨所说,她应当会是确保弘儿地位的一方助力,先一步成长起来总没坏处的。
……有些屈才,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她又朝着李清月柔声说道:“先去睡吧,时候也不早了,我倒是很想知道,在你弄出了这样一出后,刘给事中得用什么法子来教你。”
大概会挺有意思的。
武媚娘也同时在心中盘算道,这样一来的话,刘仁轨和李义府的矛盾她就不能放手不管了,起码不能让阿菟还上着学,突然就把老师给丢了。
她刚想到这里,忽觉袖子又被拉了拉,拽回了注意力。
见女儿睁着一双黝黑的眼睛,眼巴巴地看过来,“我今日想同阿娘一起睡。”
武媚娘失笑。
方才运筹帷幄的到底是谁啊?
“行,由着你。”
李清月一声欢呼,翻身而起。
母亲的一番鼓励,早让她在接受指导之余,重新振作起了精神。
在前去洗漱的时候她便在心中思量:不错,她眼下确实还差了火候,可那又如何?她才开始学习呢!
阿耶可以继续薅玄奘的羊毛,她就应该有样学样,把刘仁轨的本事给薅到手!
就是有个问题……老师已有五十多岁高龄了,老让人家受到惊吓其实也不太好吧。
李清月摸了摸下巴。
要不,明天往尚药局和太史局都跑一趟,看看搞中医和搞风水的都有没有什么养生妙招?
第35章
李清月是个想做就做的性子。
现在腿脚利索得能跑了, 更是本性展露无疑。
加上她原本就有意去维系一下和太史局的关系,更让她的这趟行动有了理由。
去!怎么不能去呢?
想着第二日的授课时间在下午,她就在早上出了门。
对于安定公主这个意外来客的到访, 太史令李淳风还真是吓了一跳。
他看着面前的小公主,一边思量着她上来便抛出的问题,一边回问:“公主怎么想到寻我来问这个?”
这孩子倒是怪有意思的, 在抵达了太史局的这座灵台后,比起他这个大活人, 她好像更在意那台浑天仪,活像是看到了什么格外稀奇的玩意。
要不是还有一段距离相隔, 她恐怕还能上手去瞧瞧。
按理来说, 她不应当明白此物是什么的才对。
但李淳风听她方才开门见山地问询养生之道,说话说得格外通顺,还真说不准她真知道些东西。
听李淳风发问, 李清月努力绷起了脸,让自己看起来像是说正事的, 这才开口回道:“阿娘说,您能按照事实说话, 不将一些东西当做笑话,是个可信赖之人。我年纪小,怕旁人当我说笑,您一定不会。”
这话当然不是武媚娘说的,而是李清月见人说人话, 当场瞎编出来的。
可她这句评价却是没错的。
若不是李淳风对于洪灾预测报以用科学分析说话的态度, 甚至尝试着总结关中水患的规律, 光是靠着她向武媚娘示警的那一个“雨”,还远不能起到避祸的效果。
那大概也不会有她这个安定公主的封号了。
就这点上来说, 李淳风给她的印象极好。
殊不知,李淳风也因这句话受到了几分震动。
他也倏尔想起,彼时他自长安前往关中、行将向陛下汇报的时候,这位小公主其实也在现场,还将他那个有点倒霉的样子给看在了眼里。
好在转念一想,当时才只有四五个月大的孩子应当记不得那场面,不必担心他有什么面子上挂不住的情况。
顶多便是……
当他正面瞧见这位小公主的时候,凭借着他那一手占卜相面的本事,李淳风惊觉,这位安定公主面貌端正大方,可能并不只是如李治让他所给出的批命一般身带祥瑞,更有一份非同一般的气运。
他心中一凛。
这样的人,绝非池中之物,或许真能有些不为人知的本事。
他回道:“公主既是说正事,臣自然不会当您说的是个玩笑。”
“那便太好了,”李清月面色一喜,“另一个前来寻您的理由,是我觉得您在官员之中看起来精神最好。”
“之前我阿娘的封后典礼,来的官员不少,我一眼就在人群中瞧见您了,和旁人的气度看起来不大一样。不过我个子矮,太史令可能没瞧见我。”
李淳风:“……”
这等恭维话,和上一句比起来,更是闻所未闻。
可若细究之下,这可能还是一句真话。
大唐朝廷对于六品之上的官员,其实是没有退休年龄规定的,因为他们不需要在任职期满之后重新参加铨选,而后被更加年富力强的官员顶替下来。
只要还有体力,那就可以继续干下去。
谁让陛下不愿意看到合用的臣子辞官,臣子也不想放弃手中的权力。
造成的结果便是,大唐高官之中的老龄化情况极为严重。
这还是次要的。
再看剩余众人里,患有头风、足病、背疮这几种疾病的官员起码占了一半,无外乎是跟用脑过度、少有走动,平日里饮食还多吃酒肉有关。
这一对比之下,也难怪永徽五年弘化公主前来邀请李淳风的时候,觉得他固然在衣着上有些不够体面,依然能看出仙风道骨的样子。
而此刻对上小孩子不加掩饰的热切目光,李淳风除了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以缓解尴尬,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又听安定公主说道:“这便是我找您的缘由了。”
“不瞒太史令,近来因阿耶体谅我就学,新赐了个老师,昨日已与我见过,我很是喜欢。就是有一个问题,老师已五十多岁了。”
“您想想,我若要学成,一二十年的时间总还是要的,到时候再来过问身体康健之事,恐怕就已经太迟了,这才想着早做准备,向您请教请教养生之法。”
李淳风看着这位小公主滔滔不绝,很难不生出几分对其老师的羡慕情绪。
但正事要紧。她话都已说到这个份上了,李淳风还真不能随便回答。
他斟酌了一番后回道:“其实此事若由公主直接问询于陛下,稍费些周折也能得到答案的。不过公主问我,也算是问对了人。”
李淳风话毕,朝着边角上的一处书架走去。
李清月留意到,在此地放着的书籍和其他地方的稍有不同,不像是周遭存放史料与天文资料的制式,而更像是李淳风自己的笔记。
他将其中的两本册子抽了出来,这才走回到了李清月的面前。
若非方才李清月言辞着实讨人喜欢,他是不敢将这等东西摆在她面前的。
小孩子翻动书籍难免搞破坏,到时候可没处找人说理。
现在却让他安心了些。
书册在前,他缓缓开口解释道:“我有一位同信道教的长辈名唤孙思邈,早年间太宗陛下也曾将其召入宫中问诊,请其在太医署中任职,但其志不在为官,以在民间行医能救助于更多人回绝了。”
“因他本就是京兆人士,每隔上个四五年还是会回返长安小住一段的,太宗便没限制此等高人往来。倒是我有幸,还与他有书信往来。”
他随即又将手中的那两本册子朝着李清月所在的方向推了推,“四年前他在完成了《备急千金要方》后,又整理出了两卷书籍,名为《千金养生方》,分作上下两卷,这几日才寄送了一份抄本到我这里。与他早年间教我奉行的养生之道没甚区别,只是又经由了一番整理。”
“以我看来,比起尚药局或者太医署的精心看护肯定是尤有不如,但若当做平日奉行的养生之道,却应当有奇效。”
“若公主不嫌弃,便先用此书吧。”
李清月的眼神,其实早在李淳风提到“孙思邈”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彻底亮了起来。
只是顾忌着以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其实不应当对孙思邈有这样大的反应,她又努力将自己的表情给压了下去。
孙思邈……
药王孙思邈啊!
居然是他的著作!
若论医术上的里程碑式人物,孙思邈当仁不让。他以“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为名写下的千金方医书更是毋庸多言的医学巨著。
尤其让李清月敬佩他的,便是他还倡导建立起妇科与儿科,并在千金方中有此门类,记载有对应的疾病。
她是完全没料到,此番前来寻李淳风,本只是想从他这里问些寻常的修身养性功夫和食补方子,竟得了个如此意外的大收获。
“您真愿意将此书借阅给我?”
她小心地自李淳风处将书给接了过来,果见那《千金养生方》之上写有孙思邈三字。
以李淳风的名头,应当也不至于在此事上诓骗于她。
李淳风看着她这一副小大人做派,心中不免觉得有几分好笑,但还是端正着面色答道:“为何不能呢?孙老先生平生所奉行之道,便是让自己的医术帮扶到更多人,不会在乎我是不是将书借阅给了旁人。公主誊抄完毕后将其还回便是了。”
李清月如获至宝,当即应道:“这是自然!此番算我欠着太史令一个人情,若往后有需要我帮忙之处,着人来延嘉殿告知于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