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太小,因此字迹也特意放得很小,看起来拥挤不堪,她只得仔细辨认。
“亲爱的小露西塔:
我是斯塔夏,同凯尔茜一起向你问好!
一转眼冬天就要到了,你一切还好吗?谢谢你的食物和药品,我们最近的物资确实有些紧张。但不用担心,很快我们的物资就会宽裕很多,等这封信到你手里的时候,你大概已经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了……另外,我们在云空原野上行军的时候,曾见过一座荒凉的神殿废墟,里面的(写到这里有很明显的顿笔痕迹,深蓝色的墨水痕微微湮湿了纸条)神像,面目虽然不太清楚,但总让我想起你来。好巧!等我们平定了云空原野,就邀请你来看看……
你的,斯塔夏”
神像?
也许斯塔夏是一处闲笔,但看到这个单词,露西塔的脑海里瞬间惊起一道闪电。意识深处,关于这个历史轨迹上的亚伦蒂娜的生平再度如浮光掠影般在她记忆之海里盘旋。
也许是早就有了预感,但这一事实被好友以真实的见闻传达给她,还是让她心头一沉,微有凛然。
“在亚伦蒂娜人生的最后几年里,她开始离开了她长年待着的书房和钟表屋,用王室赠送的财物大兴庙宇,名为‘无名神殿’,最大的一座矗立在曾经芬黎的中心,最终毁于战火。
无名神殿里摆放着她挂在书房的那位冷淡的黑眸少年的雕塑。”
在这条被修正过的时间线里,露西塔出现在了过去,并且获得了一个神位。
那么,盖娅知道吗?祂会怎么做?
她动作沉重地把纸条折起来,收到手腕上的石英手链里。
身旁的鸽子不懂事,“咕咕”地不停叫着,让她更加心烦意乱,直接起身去厨房翻了翻橱柜,倒出一把麦粒在餐桌上。
灰鸽子扑棱着翅膀吃得欢快,也不叫了。
露西塔深呼了口气,正要好好梳理里面的事,外面的门铃又被敲响了。
她带了点火气朝外面问道:“谁?”
来人是王宫的使者,请她午后入宫,与国王共进下午茶。
这是露西塔在封爵之后第二次接到国王的“召见”,第一次还是她封爵必须走的过场。
可惜现在的露西塔没有闲情逸致参观皇宫。
她自以为委婉地表达了拒绝的意思,但这次的使者一反上次唯唯诺诺的样子,竟然伸手扒住了她的大门。
露西塔吃惊于她的胆量,讶异地回头。
在她漠然的眼神里,三十多岁的王宫使者只觉得头皮发麻,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就甩出一团火球把自己给烧了,但还是得硬着头皮说:“请您理解陛下的苦心。一直以来,王宫都对您非常宽容……”
比起听这些废话,露西塔更想知道是什么给了她胆量。
这扇门对着蔷薇街,正是蔷薇街和荆棘街的交叉口,距离街口很近。她的视线往街口扫过去,就见到半个穿着盔甲的人影露了出来,同时露出的还有别在腰间的一把铁剑。
原来是这个。
露西塔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看着眼前的使者为难的样子,她到底是松了口:“劳烦转告陛下,今天下午,我会去的,不必使人来接我。”
这里到底是居民区,如果王宫真的发疯在这里动兵,难免会有点扰民。何况她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北上了,应邀一次也无妨,只是不知道国王怀揣着什么目的。
她最近应该挺安分的,甚至没往金刺李园和春之塔那边去,没惹什么事儿呀?
直到王宫的使者谨慎地告辞了,露西塔耸了耸肩,关上了院门。
作者有话要说:
7月底flag要倒()
另外在专栏把以前一个言清频的预收改成了《伊尔塔特》这篇文相关争议的说明,写了一章服美役相关的解释,如果有这方面顾虑的朋友愿意的话可以看看,内容与正文无关。以后一些争议的说明都会贴在那里面,以免影响大家这里的看文体验。当然还是以更正文为主,作者的时间非常有限,那个后续的议题可能要等到完结后慢慢补吧~
第110章 龙坠之城02
暮秋午后,大团的云在钟楼后翻涌,像清洗过的天空残存的泡沫。
珀丹薇缇宫坐落在维克托黎的中心,是这座城市占地面积最大的宫殿群,也是整个垦丁最美丽的庭园之一。已是红槲栎燃烧的季节了,火红的叶子连绵簇拥在水边,水面倒映着寂静笼罩的宫殿。
露西塔跟在带路的使者后,沿着水岸在红槲栎下穿行。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王宫。
上次国王在正殿的上议院前厅为她授勋,授勋结束后她就离开了,因此并未踏足过议政厅后的地界,也就是这座属于垦丁王室的后花园。
抱着琴成群结队的宫廷乐师和三两交谈的绅士们时不时从花园的拐角处冒出来,又或者穿过不知哪座宫殿下的长廊,与她错身而过。
露西塔的脸在这座庭园里是陌生的,但仍有些精明的少君们识得她的面孔,自以为隐晦地打量着她,并向她脱帽示意,笑吟吟地:“卡梅伦勋爵,日安!”
露西塔不认识任何一个,认真地一一颔首回礼。
与王宫外萧瑟紧绷的气氛不同,她们的状态依旧很松弛,露西塔能灵敏地听到她们在和相熟的乐师热烈地谈论某个乐谱的音节,这让露西塔有种强烈的失真感。
人们赞美这座庭园,将它喻为一座由大理石、雪松和红槲栎精心筑成的梦境。
诚如此言,这是梦境般的孤岛,露西塔想,无论是从造景上看,还是从这里纯真得令人发指的、参与这场梦的蚂蚁们上看。
她们很快就到了国王宴客的花厅。
花厅是座半露天的建筑,缠绕在四面石柱上的藤蔓已经在秋天的冷霜里变成了深红色,一角临水,四面无风。巨大的雕花玻璃排列镶嵌在临水的墙壁,清融的光照在餐桌上,玻璃上雕刻的葡萄和玫瑰花投下脆弱的影。
国王坐在那里,这张脸她已经很熟悉了。
露西塔环视了一圈,又暗自感知了一番,惊讶地发现,这座花厅除了将她带来的侍从官外,真的只有国王一个人。
国王没有穿礼服,而是松散简朴的家居服,衣料柔软易皱,由浅棕色菱花条纹棉布裁剪而成。她甚至没有戴王冠,一头狮子一样的金色卷发已经白了一半,不复年轻时的弹性和光泽,脸上的皱纹都比上次见面深了一些似的。
再一回头,侍从官已经躬身退去了。
露西塔问:“您的护卫呢?”初次见面,这位国王可是请了三位资深魔法师来贴身保护,就怕自己这个平民出身的陌生人对她不利。
“坐吧,露西塔。”国王亲昵地直呼她的名字,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和蔼绅士的贵族女人。待露西塔坐在她对面,才微笑着说:“既然能请你来共进下午茶,当然要给予最基本的信任。再说,你是我的臣子,当然会保护我的安全,对吗?”
国王说这是“基本的信任”实在是过谦了。身为国王孤身一人待客,甚至肉排都要自己亲自上手切,这一情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这些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前倨后恭,上次见面还叫她“卡梅伦”,这次就叫她“露西塔”,还跟她拉君臣关系,露西塔有点难以适应。
她不知道该接什么,只好干笑两声,不太熟练地拿起了餐刀。
桌上的肉排和面包闻起来是安全的。不仅安全,还很香……
露西塔当然不会承认她抱着下馆子的心态来,中午特地没吃饭,这会儿确实已经饿了。王宫的厨师不愧在王宫任职,香煎肉排里锁住的肉汁极其饱满,烤鹅的鹅皮焦亮脆嫩,里面塞满了应季的苹果和香料,撕下一半,热腾腾的烟气就溢了出来,果皮已经熏得皱成一团。
露西塔一边吃一边琢磨着找厨师讨教下厨艺的事情,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国王有点味同嚼蜡的样子,似乎是想开口又怕打扰她沉浸式进餐。
饭友吃不好饭,是一件比较影响食欲的事情。
露西塔只好礼貌性地反客为主:“肉排煎得很不错,您不喜欢吗?”
国王笑了:“你如果喜欢,一会儿可以把厨子送到你府上去。”
以为国王要来真的,露西塔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十分感谢,但是不用了。”
见露西塔起了话头,国王顺势跟她拉家常:“这是南部沿海文特塞城特产的品种。说起来,文特塞城还是你那位老师的故乡。她现在南下去了,可算是不用再馋家乡的特产了。”
说到老师,露西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旋即意识到她说的是谁:阿斯特丽德,她在春之塔的教授,跟自己不太熟。
她南下去了?
露西塔问:“倒是没有听说。斯丽德老师为什么突然南下?”
“你的老师可了不得,除你之外,她是垦丁目前最资深的魔法师。南方动乱迭起,眼看着慢慢做大,斯丽德不得不带军南下平叛。”国王慢条斯理地解释。
来了,南方动乱。
绕了一大圈,终于到正题了,大概这就是贵族的交谈方式。
露西塔也不闪躲,索性顺势问道:“斯丽德老师的确心有丘壑。那么,南方战况如何?”
国王挑眉:“哦?你也关心南方的战争吗?”
露西塔实际上关心的是斯塔夏和凯尔茜她们。但她当然不会说:“时局多舛,连王都都受到了影响,何况别的地方。没有人喜欢战争。上一场战争才过去十来年,转眼间又有动乱了。”
“是啊,上次垦丁是胜利者,这次也会一样。”
“当然。”露西塔敷衍道。
国王看着她的神色:“很轻巧的回答。这个时候,你看起来又不那么关心这场战争了。”
“无论如何,我只希望人们少受流乱之苦。”露西塔说。
“谁说不是呢?如果没有这些挑起纷争的叛军,情况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国王忧愁地叹了一声:“露西塔,你是位忠诚善良的绅士,也是垦丁最好的魔法师。一步封侯,世所罕见,但你到现在都没摸到维克托黎权力场的边。既然你关心民众,又具有保护民众的能力,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想和你的老师一样,争取更进一步吗?”
露西塔抖了抖睫毛。
国王的语气柔和而沉稳,兼具不容抗拒的亲和力和强烈的诱导性。她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位垦丁的统治者,惊觉即使是在她看来尸位素餐的人,也并非她想象中那样愚蠢和无能——毕竟是年轻时曾联合斯普林覆灭伊顿、威名赫赫的君主,即使眼下的她看起来因年纪渐长开始耽于享乐。
同时她也意识到,来时所见到的王宫一片安乐的情景,只是众人心照不宣共同经营的幻象。实质上,不祥的预兆已经逐渐笼罩了这座王都,而国王的焦虑程度也许远远超过她双眼所见的闲适面貌。
她焦虑了,她需要增强自己的防御,而军队已经在十年享乐中逐渐腐朽掉了,以至于不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于是她找到了自己头上。
发现对方并非一个完全的蠢货,露西塔便有了一点谈兴:“我南下平叛,就是保护民众吗?”
国王意识到她的话里有坑,并不被她引导着回答,而是反问道:“何出此问?”
“您知道的,我从南部来,走水路来到维克托黎。那时候那些沿岸城市大多还没有叛军的影子,但许多人过得并不好,陛下。”
露西塔的言外之意,国王瞬间就捕捉到了。她意识到眼前的年轻人有一种超乎俗世的冷漠,而自己今天的劝说很有可能要因此折戟而归。
这反而让她稍许放松下来,嗤笑一声:“垦丁国土之大,横跨大陆东西,东临克罗海,西接塞拉斯之岭,南部抵达埃斯蒂山脉,占据了整个大陆超过三分之一的土地。一城之主、群城之主、一国之君,治下都难免会出这样的事。你以为换一个国王,就能让她们过得更好吗?”
“孩子,别太天真。这场战争除了为人们带来灾难,什么都不会改变。”
露西塔吃不下去了:“陛下,你笃定的样子像是掌握了真理。据我所知,南方三路联军合围,至今没有出现领袖。人们在找新的出路,陛下,也许她们不是想换一个国王,而是根本不再需要国王。”
话已至此,图穷匕见。
露西塔的态度甚至强硬到让国王开始担心自己此刻的人身安全。某一瞬间,她怀疑自己不留一人在侧护卫是否过于自大——但到了这个时候,她不能示弱,哪怕是为了先活下来。
国王哂笑一声,与露西塔目光相接。即使离开战场十余年,那眼神中仍恍惚可见昔日铁血的威严:“露西塔,你还年轻,很容易受到蛊惑。你要知道,我或许会死;数百年后,垦丁也有灭亡的一天,但国王永存。人们需要国王,就像群狼需要狼王带领她们占领雪原,才能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上活下来一样。”
露西塔挑眉:“那就让时间证明一切吧,我不着急,陛下。新时代就要来了,人类的命运会走向哪里,全靠人们自己选择,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
阴云迫近,有的人决心掌握自己的命运,于是举起新铸的铁剑刺向旧时代的轮船。
她们要证明这座幻梦般的王宫的地基是腐朽、是谬误、是终将破碎的牢笼,是终将被真理背弃的废墟。
世界会属于新人、新的人、那些发誓抛弃旧时代的年轻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