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大火自路边枯草中凭空而生,无风自燃,很快形成包围之势,截断了她们的去路。
街上的行人顿时嚷起来,尖叫着四下逃窜。
她们几人倒不至于怵这点火苗,但经过的一辆马车、一对行路的老姐妹正巧被火苗卷入,浑身都烧着了,在地上痛苦地打滚。
燃烧的马儿受了惊开始奔跑,踩倒了数个路边小摊,踢倒了不知道几个人,旋即从马车里面跌出一个柔弱少男,衣着华美,不知是哪家的贵族小兄,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了。
乱箭齐发,其中甚至夹杂着迅疾的闪电,一碰到人的皮肤,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电成了焦炭。
火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露西塔脸色阴沉。
国王为了保证杀死她们,竟然在闹市设伏,不惜加派魔法师来这里肆意纵火放箭。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人心险恶,人命从来都只是天平上微不足道的筹码,全凭它能带来的价值决定它的重量。现如今杀死她的需求更为迫切,所以那些由“人命带来的麻烦”都可以接受,何况草芥一样的平民,根本造不成什么麻烦。
她身边的人可不是凯尔茜和斯塔夏,对陌生人类的怜悯之情有限,也就琳妮娅少经世事,多有心软,在保护自家羊群的同时把两个人类从火里捞了出来。
德尔菲娜跃跃欲试想化龙,被露西塔一个眼神瞪了回去,扁了扁嘴,挥手一道空气墙,四面的乱箭就凝在了空中,劈里啪啦落在地上。
维尔蕾特回乡在即,遭到阻拦,早被这些人类士兵激起了杀意,从储物手链里抽出长剑,腾空而起,挑出一个暗处的魔法师就劈了上去。
露西塔引来水柱浇灭了大火,几具已化成焦炭的尸体横陈在原地。短短几息时间竟能将血肉之躯烧成这样,显然火焰纯度极高,可见这些魔法师是使出了十二分的法力,下了死手了。
露西塔额头青筋直跳,杀意疯狂滋长。
狂风从巷口卷进来,一茬茬士兵如同野草一般被风吹倒。风中疾驰的铁箭止住,如同遭遇了镜面反射般齐刷刷调转了方向。
青天白日,空中竟乍起数条树杈般的闪电,将那些暗处的长袍劈成了飞灰,养尊处优的身体皮开肉绽。数声惨叫过去,魔法师们一个个都现出了身形。
地面忽地晃动了几下,旋即以露西塔脚下为起点,一条深深的裂缝开始急速生长,如同张开了深渊巨口,瞬间将孱弱的魔法师们尽数吞噬。
无数恐惧的惊呼之间,天上响起了阵阵闷雷。
胆大的居民偷偷开了条窗缝往外看,只见原本晴朗的天色不知何时已转阴了,狂风卷着落叶,血腥和尘土的气味包裹其中。
以魔法作恶的死于魔法,以兵刃作恶的死于兵刃。
一道闪电炸开,大雨落了。
露西塔的目光似是随意掠过,那偷偷开窗的女人骇了一跳,连忙关上。
直到所有的声音都消弭在雨中,才有人再次打开了窗户。
那一行诡异的人在雨中渐渐走远了,地上的裂缝好似从未出现过,只是多了满街横陈的尸体。
那些不断渗出的血在大雨中流淌,与泥土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哪些是哪些高贵的魔法师、哪些是骑士大人们,还有哪些是倒霉的行人。
死亡让她们前所未有地平等。
再往远处看,更远的街道一片晴朗干燥,似乎只有这一条街、这一段路在下雨,似乎这雨只为了今日这场猎杀与反猎杀而哀哭,也或许是神要洗净这里流淌的罪孽。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出了这条街,仍是平凡的尘网。
维尔蕾特看露西塔的神色有些欲言又止,不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她们继续东去,抵达了北上的车站。
在王都这片压抑的深潭里,只有车站仍是热闹的,甚至比往日更热闹。旅人们拎着各色行囊,行色匆匆,从车站口进进出出。有人为重逢而呼喊,更多的人在沉默中迎来未知的离别。
战争时期的离别非比寻常,它意味着不知是否还有再见之期。
在那条街上的尸体引起大面积骚乱之前,几人已坐上了北上的火车,随着一声悠长的鸣笛声启程,将这里的纷争和记忆都甩在了身后。
琳妮娅和德尔菲娜毕竟还是孩子,忙碌了一天未曾歇息,尤其是德尔菲娜实则忙碌了数日、甚至数年,又刚刚经历了可以说有点惨烈的战斗(尽管惨烈的是对方),精神都有些不济。
露西塔叫列车员送了两罐热羊奶,两人一人一罐抱着喝,慢慢在霞光落谷的时候睡着了。
车窗上映出暖色的柔光,红的、橙的,倒映在玻璃上如同倒映在水里,有一种波光潋滟的恍惚感。南国的秋天在急速褪去,越往北去,车外的山愈发寂寥寡淡,满山的冷霜挂在枯枝上。
窗外的暮色与火车上昏暗的煤气灯辉映,面前的奶油土豆泥还冒着热烟,佐以火腿、切片硬面包和花生酱,是她们刚从空间里取出的自备晚餐。
维尔蕾特与她闲聊:“今天不太像你。”
露西塔无声地笑笑:“我怎么?”
维尔蕾特耸耸肩:“往日这类事情,你总是仁慈得不像话。”
她摆明了在揶揄,岂料露西塔竟没反驳:“确实有些不太像话。”
这下维尔蕾特连土豆泥都不挖了:“你受什么刺激了?”
“确实受刺激了。”露西塔也没绕弯子,坦率地回答了。
今天不止两个孩子,她也亲历了数年变迁,也受到了很多冲击,一时感悟良多,又有些疲惫,维尔蕾特问什么便随性答,也是为自己纷乱的心整理思路。
不过她没有透露更多历史的秘密给对方,有些事知道得越多,不过给别人平添烦恼而已,况且也帮不上自己什么忙。
最后她只说:“无论如何,在每一次的变迁中,胜利者凭借的都是暴力。文明改变世界,但暴力……暴力掌握世界。”
新神初露出了她的残酷,她要人们以暴制暴,永远高举长剑对准头顶的人,永远挑战、永不停歇。
三日后,列车转车菲尼克斯。
她们换乘了菲尼克斯著名的爱思诺号,一列热门的旅行列车,从菲尼克斯直插大陆极北,斯普林的边境小城,阿尔贝加。
列车行驶了五天,她们看见了冰雪覆盖的大山。
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琳妮娅和德尔菲娜满怀期待,而露西塔注意到维尔蕾特越来越沉默。
白天的时候,她总是长久地看着窗外被白雪覆盖的群山,带着深重的思虑。
第121章 失落王庭02
垦丁今年不太平,躁动的气氛也吹到了斯普林。
斯普林不同于垦丁,至今仍是领主制。列车上的报纸还是几日前的,在路过的上一个城市中,大批民众因赋税问题集结在领主府前示威,受到了严酷的武力镇压,最终因领袖的倒戈而草草收场。
露西塔放下报纸,扶了扶膝上的毯子,照例催促两个孩子把早晨的羊奶喝光。
越往北去,天气越冷。
原先所过的群山中,尽管也覆满了雪,但尚且能看见低矮的灌木、雪中的红果。细些的树枝能承载一公分厚的雪被,仍能稳稳当当地从枝头挑出来。而现在的山中几乎见不到低矮的灌木丛,除了纯白的颜色,天地间仿佛一无所有。
这样深的雪地,孩童掉进去只怕都找不见人影。
初冬已至,这是阿尔贝加的地界了。
火车一声长鸣,停在了破旧的车站里,拖出的一尾长烟在空气中渐渐消散。
三两旅客们拎着各自的随身箱鱼贯而下,露西塔几人牵下了后车厢中的羊群,也随着人流出了车站。
这会正是早晨,风中还飘着断续的雪,呵手成冰。旅客们都早早裹上了厚实的冬衣与靴子。兔毛扎的礼帽、羊毛织的手套,镶银的雪地杖,可谓个个全副武装。
露西塔几人衣着单薄站在中间,还牵着一群羊,看起来格外与众不同。
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投过来。
刚下了车的旅客总有许多眼明心亮的雪橇客围上来,鞍前马后,熟练地介绍着当地的风俗,推销自家的雪橇服务。
阿尔贝加地处极北中的极北,冬季尤为漫长,雪橇是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因此结构与寻常雪橇不同,设施完善、空间宽敞,倒可类比南方大陆上的马车。
同时也是这极端的气候,导致这座小城发展极为缓慢。这里的有些风俗与传说中的精灵族较为相似,狩猎是人们重要的生活来源之一,甚至到了最冷的冬天,人们裹上了厚厚的毯子,烧旺了壁炉,还要靠烈酒、熊皮和兽肉积蓄热气、补充能量。
因此,尽管经济结构简单,但人们的生活节奏还算适宜。每有旅客抵达,便会有一批刚抽条的少年拉出自家的雪橇前去揽客,为外地人充当导游的角色,也能赚一些容易的外快,这便是雪橇客的由来。
冬衣价贵,雪橇客多是半大的孩子,精明机警,一眼就能从旅客的穿着举止中看出肥瘦。露西塔几人打扮简陋,一件厚衣服也不穿,被理所当然地划为了“瘦鱼”,冷落在一旁。
没人来推销,露西塔无奈地摊手一笑,寻了个孩子打听附近的旅馆。那孩子生意抢不过别人,原有些懒散地坐在一旁,见是露西塔这一行人,更有些爱答不理的。
露西塔掏出了几枚银币递过去,这孩子有些意外地多看了两眼,才给指了个方向。
这座旅馆不大,典型的木制建筑,依旧是一楼酒馆、二楼卧室的结构,外墙拼接的木板下端已经被雪水浸深了颜色。她们多付了点银币,将小羊寄养在旅馆后院,又收拾了一番,算是在这里落了脚。
中午的时候,几人聚在一楼,准备好好享用一番本地的风味美食。
这里常年天寒地冻的,食材不多但耐贮存,制作食物的手法也比较特别,主食多以熏肉、烤肉为主,还有鸡蛋、羊奶可以吃,添加干酪、芝士这类奶制品。菜单上一溜划下来,见不到几道叶子菜,多是耐储耐寒的根茎蔬菜,如土豆、甜薯、芋头等。
酒馆提供的几种酒液是粮食酿的,纯度有些偏高,大抵是出于御寒需要。
熏火腿是阿尔贝加的一大特色,油润饱满,色泽鲜亮,不仅可以配菜,切作冷盘还可生食。只是本地人嫌冷,等闲不爱冷食,常常烤出焦边来吃。一叠烤火腿片蘸着山楂酱,发酵过的肉香结合酸甜口的酱料,冲淡了些许腻味,是最常见的本地吃法。
因蔬菜较少,这里的土豆吃法有许多新鲜花样。
土豆不削皮煮熟,切成两半挖了心,填进芝士放进烤炉里,出炉后芝士烤得焦黄四溢,撒上盐和黑胡椒,又是一道香甜的美味。熟土豆的皮烤出来皱巴巴的,和土豆肉一起吃,中和了一些苦涩,增加了一些坚韧的口感和回甘。
这家的芝士土豆表面除了盐和黑胡椒,还撒了她们秘制的干酪碎和莳萝香,营造了一种复合风味,是这家的招牌菜之一。
此外,还有切得厚厚的炸猪排、热腾腾的烤云蘑,刺喉咙的高纯度白酒。本地的食物风格粗犷,肉食的份量都很大,蔬菜的处理也不算精巧,反而很大程度上保留了食材的本味。
本来露西塔她们是不喝酒的,但既到了这里,少不得入乡随俗倒了两杯。
这酒很烈,两个孩子正是成长期,有些跃跃欲试的。露西塔便允许她们一人喝一口,不出所料地都开始剧烈地咳嗽,脸色都咳红了。
露西塔不留情地嘲笑起来,连维尔蕾特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饭后,酒馆里陆续热闹起来,赌博的摊子也支了起来,算是冬日漫漫中匮乏的娱乐之一。几人披着熊皮毯子,坐在酒馆的角落一边闲聊休息、一边讨论下一步的计划。
眼见着窗外雪停了,雪光中浮出苍白的太阳。
维尔蕾特叫来赌桌边一个看热闹的半大少年,问起进山的事。
“进山!?”那少年抽了口气,一脸惊诧的表情:“您是要这时候进山?”
维尔蕾特点头:“怎么?”
“您刚来,可能不知道。”少年侃侃而谈,劝说道:“别看道上的雪不深,这都是清扫过的,这个天气,山上的雪能把人埋进去一半,根本没法走路。”
维尔蕾特挑眉:“那你们冬天不进山?”
“嗐,我们这儿的人冬天进山打猎都是组织好的,得先看天气,这个天气就不太合适。”少年隐晦地打量了一下维尔蕾特靠在桌边的红宝长剑,陪笑道:“一般进山要选个大晴天,兔子啊、野鸟啊都出来觅食,路也好走一些。集结了一拨人,一大早结伴进山,天黑前要回来。”
维尔蕾特取了一只干净的酒杯,斟了杯热酒递过去:“哦?不住在山上吗?一来一回挺费事的。”
少年殷勤地接过来,一饮而尽。她穿得单薄,一杯热酒下去,脸色浮上一层薄红。她搓了搓胳膊,笑道:“哪儿能呢!这个季节住在山上,那可要冻死人的。”
维尔蕾特笑了笑,作出感兴趣的样子:“我是听说那山上有什么遗迹,心里好奇,所以想上去看看。”
“遗迹不知道是不是,但确实有个挺大的宫殿,不过已经塌了一大半了,在荒地里面,没什么好看的。”
维尔蕾特敛了敛眼睑,露西塔接茬道:“还真有啊?有什么来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