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精灵等闲见不到,不好杀了,可不是越来越名贵了吗?
“噢,对了——”
梅维斯冷笑一声:“她是怎么知道的呢?她被那个骗子卖给了一个大贵族。我那天在安达斯城郊的森林见到的她,是从一个大贵族的地牢里逃出来的。逃了整整半个月,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我原本想等她养好伤送她回家,可惜。”
梅维斯双手握紧了水杯,垂头看着水里的花叶沉浮。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565年九月,伊顿王国延续了近两百年,终于在她第六任国王在世的时候走到了尽头。
开国君主赛琳娜·伊顿的传说还在史书上闪耀着,她征战一生,统一了南部十九城,建立了伊顿王国,与斯普林王国、垦丁王国三足鼎立。每一代新君践祚都会宣称将继承赛琳娜一世的遗志,但这个国家依然以无可避免的趋势衰败下去。
轮到玛丽六世的时候,这个国家已经风雨飘摇。
也许没有那场大旱,伊顿还能再活二十年,但这世上没有如果。
上等人们在饥馑之年依旧在各式各样的庆典和宴会上享乐,大贵族为了一枚精灵宝石付出大量的金币,国王要封山狩猎,将在山里觅食的平民全部赶了出去,任由她们饿死在山脚下。
直到敌人的铁蹄踏破了城门,有的人还在葡萄酒的微醺中在男人丛里调情。
城破仿佛是一日之间。
梅维斯的家也被闯了进来,母亲在她面前被一剑刺死,她面前围了四五个士兵,猫捉耗子似的露出戏谑的神情,一步步逼近。
仇恨?恐惧?
梅维斯辨不清她胸腔里是什么情绪,她只知道拔出家里那把唯一的剑——一把从未动用过的、镶嵌着宝石和银丝的剑,剑尖往前威胁般地指着。
梅维斯平时自诩身体健壮,但在这些军伍里混了多年的士兵面前,十六岁的贵族少年还是太瘦弱了。
她举着那柄玩具似的剑,引来的是一阵哈哈哈大笑。
一个身形精壮的高个士兵笑嘻嘻地走过来,就要夺下她手里的剑。梅维斯反手一刺,在她伸出的手臂上划了个大口子,皮肉翻卷,浓稠的血顺着她的臂膀流下来,在肘尖滴落。
几个士兵的表情顿时变了,那士兵一脚就要踢过来,被梅维斯就地一滚滚开。
“废物。”
领头的士兵长满脸横肉,啐了那士兵一口,一脚踢到梅维斯胸口,将她踩在了脚下,夺下她的剑就要刺下去。
梅维斯紧紧闭上了眼睛。
但那一剑没有落下来。她睁开眼,就是索菲亚握着那柄剑,深深捅在了士兵长的心口。
索菲亚冷漠地抽出剑,士兵的身躯轰然向后倒去,瞪大的眼里还残留着一丝惊愕。
她把头发捋到耳后,向梅维斯伸出满是血污的手。
这一刻,她仿佛和初见时满身血污的那个模样重叠起来。
梅维斯借着索菲亚手上的力起身,还没站稳,就见地上突然生出了许多藤蔓,将几个士兵紧紧地缠绕起来。
士兵们艰难地挣扎了一会儿,努力地拿手抠着脖子,一张张脸涨成猪肝色,发出“嗬嗬”的声音,像在干涸的沙滩上挣扎的鱼。
她们渐渐不动了,姿态各异地倒在客厅里。
索菲亚收了藤蔓,回头问她:“你有地方去吗?”
意料之中,梅维斯摇了摇头。
索菲亚笑了笑,说:“你去埃斯蒂山脉吧。那里有个镇子,人们都很不错,住在那里会很安全。”
梅维斯下意识问:“那你呢?”
索菲亚顿了一下:“我还有些事要做,暂时先不回去了。”
梅维斯平日里是个很懂得分寸的人,索菲亚以为自己这么说了,她就不会再问。
放在往日确实如此,但也许是她受到的冲击太大了,仿佛听不出索菲亚的言外之意,死死拽着索菲亚的袖子:“你要去做什么,我能去吗?”
索菲亚没有准备好的说辞,一时噎住,只得道:“不好告诉你,很危险。”
梅维斯:“你是要去王都找当初抓你的人寻仇?”
索菲亚含糊地点头。
梅维斯脑子转得飞快:“带上我,我可以帮你隐藏身份。你没有身份证明,怎么进王都?一个人打进去吗?”
索菲亚没有回答,抿了抿唇,摆出一副很坚决的态度。
梅维斯退了一步:“好吧,那你能陪我去找找我舅舅吗?不远的,就在子爵家,我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索菲亚仍然不回答。
梅维斯等了一会儿,沮丧地放开索菲亚的手:“好吧,那……”
“好。”索菲亚打断了她的话,抓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梅维斯一愣一愣地跟在她后面。
路上遇见一些士兵,但都被索菲亚用藤蔓抽开了,一路上畅通无阻。
子爵家大门敞开着,院子里一片狼藉。两人一间一间地搜,最终在二楼走廊拐角处看到了一具尸体。
这个面容秀美、向来优雅的男人,曾经是安达斯城无数女人的梦中情人,衣衫不整地躺在暗红色的走廊地毯上,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本揉皱的琴谱。
梅维斯恍惚间记起,这条地毯原本是牙白色的。
梅维斯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一日之间家破人亡。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说:“我得……我得把他埋……”
“没时间了。”索菲亚显得异常冷酷,拎起她就走:“先走,再晚一点我就死了。我死了,你一个人出不去这座城。”
索菲亚这话说得太冷静了,一时之间梅维斯竟然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拎走了。
“索菲亚、索菲亚、索……你在说什么啊?”梅维斯挣扎着嘶吼起来:“你说清楚,为什么会死!”
索菲亚不理她,拐道厨房搜罗了一些面包塞进口袋里,自己的口袋塞满了就塞进梅维斯的,直到两个人口袋里再也装不下了,拎着梅维斯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城。
索菲亚一直亮着她的藤蔓,被恐吓住的士兵留住了性命,而拿着剑往前冲的那些全都当场窒息而亡,藤蔓和尸体堆成了一条通往城外的路。
梅维斯从她拿完食物后,就没再挣扎,一直沉默地跟着她。
因为索菲亚的状态看起来实在很不好。她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喘息,但脚步像梦游似的虚浮无力,不正常的嫣红爬满了她的脸颊和脖颈。
即使有再多痛苦和疑惑,面对这样的索菲亚,她也知道不能添乱了,不然恐怕两个人都得交代在这。
生死之间,她突然在心里纠正了自己一个小小的语病——不是两个人,是一个人一个精灵。
梅维斯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她跟在索菲亚身后,参观一般地走过这座城市的街道。
平日里如同生活在两个世界的贵族和平民,如今毫无分别地死在一起,横七竖八布满了街道,红色的血交融在一起。
直到这一刻,大家或许才是真的像同一个城市生长的居民了。
索菲亚将她带到了初见时的城郊森林里,就不再走了。
这里距离安达斯城不过五里,还远不是安全区域,但索菲亚走不了更多的路了。
她扶住一棵水杉,就势缩成了一团,不住地发抖。
“索菲亚!”
索菲亚额头抵树,背对着她,一边喘气一边说:“听着,梅维斯。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跟着我,我们一起去埃斯蒂山脉,你会拥有新的人生。”
“你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你生病了吗?”梅维斯语无伦次地问:“我该怎么帮你,索菲亚,告诉我,就像一开始一样……”
她没有再说下去。
索菲亚已经消失了,一只湖蓝色的漂亮夜莺站在那件白色的居家睡衣上。
这件睡衣是索菲亚穿出来的,她没有衣服换,在梅维斯家里藏着的时候一直是这套睡衣。
睡衣的口袋里装着她刚才塞满的白面包。
梅维斯愣住。
许久,她声音干涩地开口:“现在是一个人一只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内容经过修改。——20220523 10:22记
第9章 夜莺的过去05
“后来她带着我走了很远的路,干粮吃光了,她就衔来野果给我。我们避开了城市,穿过了不知道多少山和森林,最后抵达了伊尔塔特,就像你们看到的一样。”
“到了这里,我知道了史前发生的一切,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鸟儿,但是已经晚了。”
加西娅心有戚戚焉:“我以为那只是个传说……”
只有露西塔没听懂,迷惑地问:“为什么?”
加西娅帮忙解释道:“一些关于史前的记载里,异族和人类的战争并没有随着异族的隐居而结束。”
“异族战败后,逃亡的旅程并不顺利,精灵和人鱼族的王为了保护自己的子民,都被留在了人类世界。”
“当时人类的魔法发展到了顶峰,因此那个时代战争的杀伤力非常恐怖,其中被开发和学习最多的是诅咒魔法。人类为了防止寿命悠久的异族卷土重来,借着胜利的机会,以两个异族王的躯体为引,启动了一项庞大的魔法仪式,给异族施加了诅咒。”
“而精灵族背负的诅咒是,凡杀死人类者,都会变成无声的夜莺,在林间孤独地盘旋,直到寿命终结。”
梅维斯忍不住问:“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十年都过来了,她会突然变成现在这样?”
“这个问题,恐怕要问真正的精灵。”加西娅神色凝重地说:“这一百年来,精灵一直待在埃斯蒂山脉,很少会有人踏足大陆,更别说杀人了。伊尔塔特现在的居民除了我和姐姐,没有一个超过百岁的,所以我都没见过的先例,你在镇上找不到答案。”
“那要去哪里找精灵?她们不会对自己的同胞见死不救,是吗?”
“很难说。”加西娅摇了摇头:“原本精灵族和镇上的关系很融洽,你从西边的安息之森进去,大概走上一天,就能见到精灵的住所。她们不是群居,有的房子建在树上,有的建在峭壁间,每一座房子都孤零零的,没有聚居群。那时候你要找哪个精灵,只需要敲开一个门问问就好,她们也经常来镇上用草药换取一些喜欢的美食和工艺品。”
“但是十年前,一只精灵被一个外来男人骗走了,留下一封信,说是要和朋友出去冒险,还说要从人类的王都带礼物回来。”
“据说那是个五六十岁的孩子,还是幼生期——相当于人类的十来岁吧,看多了冒险传奇,正是中二期。带走她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男人,要和十来岁的孩子出去所谓‘冒险’,还是去追捧精灵宝石的风气最重的王都,怀的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精灵们很生气,派了一些战士出去找,也没找到。”
“本来这事也怪不到镇民头上,巧的是,那不只是个纯粹的外来人。”加西娅眼神复杂地说:“那个男人拐走人的时候,还有一个身份——已经被驯服的斯克洛特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