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
就算大家都心知肚明,好歹也该遮掩一下吧?
这么直接,李渊一时都不知该怎么接话,默了一下才道:“当初派人去寻道长,不知今日才得相见,只是朕没什么忧难要解,让道长白跑一趟了。”
袁天罡微笑:“圣上眼下不就有一件烦心事,为此日夜思虑吗?”
李渊一愣:“道长是为了此事来的?”
他往后一靠,没什么表情地说:“那你说说看。”
他最近烦心的就那么一件事,倒要看看李世民让袁天罡说什么。
袁天罡经过李渊同意,抬头看了看他的面相,又仔细掐算了好一会儿,和他给李世民测算的基本吻合:“圣上不必过于忧虑,您纠结之事今年之内定有决断。”
李渊:“……”
他知道自己多半是争不过李世民的,所以这意思就是他今年肯定要退位是吧?
袁天罡肯定了他的想法:“此乃天命,无法违逆。若要强求,对圣上并无好处。”
李渊:很好,还威胁他!
“朕倒想知道会有什么不好!”李渊冷笑,“即便天命如此,朕乃上天之子,难道还无法转圜吗?”
“圣上固然洪福齐天,但太子父子亦天命所钟,如今旧星日渐衰微,新星却呈上升之势。若不及时避让,后果必定不是您想看到的。”袁天罡淡声道,“您命中只能做九年的皇帝,不可转圜!”
李渊:“……”
“是太子让你这么说的吧?”李渊冷笑一声,“以为这样就能哄到朕了?朕不如他的意又如何,难道还敢逼宫不成?”
袁天罡眉毛也没皱,只是微微一笑:“四者不欺,善恶反论,贫道乃方外之人,只会说贫道看到的东西,不会听任何人指使。”
说罢又行了个道家礼,就告退离开了。
李渊:“……”
他扶住了额头,有点后悔见袁天罡了。
别看他刚才义正言辞,其实对袁天罡的话还是有点相信的,李渊了解过袁天罡此人,知道他确实从不说谎,也就是说,他命中可能真的只能当九年皇帝,今年必定得退位。
更重要的是,从此事中他看到了李世民的态度,可能真的已经等不及了。
之后几天,李渊不断找钦天监的人询问,李世民也没有阻止。
就在李渊犹豫不定的时候,一件事似乎佐证了袁天罡的说法。
——太白经天!
钦天监奏报,前些日子曾出现太白经天的天象,且正对着太子李世民的方位。
太白经天也就是太白凌日,是在特殊的情况下,太阳、金星和地球转到了同一个直线上,形成一种金星掠过太阳的小日食现象。金星一般只在晚上出现,这是难得能在白天看到它的机会。
但对这时候的人来说,一切反常都值得警惕,太白经日更是一种不详的象征。
太白星为将星,主杀伐,一旦昼见多意味着要有兵祸。出现在李世民的方位,意味着什么就不用说了。
得到这个消息的李渊非常生气,若换成从前,可能会立马将李世民召来质问,之后可能还要处罚。
但他现在没有这样的底气,甚至在生气之余感到恐惧。别看李渊对袁天罡信誓旦旦,其实他知道,李世民并没有那么多道德包袱,必要的时候,他是真的可能逼宫的。
而他,一点抵抗的能力也没有。
*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李渊在半梦半醒之间被嘈杂的声音吵醒,疑惑地皱起眉:“江忠仁,外面怎么回事?”
黑暗中传来江忠仁的声音:“没事,圣上只管安心睡吧。”
夜里宫中是不许喧哗的,这么明显的声音怎么可能没事?况且又明显是调兵遣将的声音,这种情况下江忠仁还如此冷静——
李渊心里猛地一跳,该不会李世民真的等不及逼宫了吧?
他让人点亮灯烛,下床把挂在墙上的弓箭和刀都取了下来,坐在榻上听外头的动静,除此之外,他也做不了什么了。
胆战心惊地等了一晚上,直到天蒙蒙亮都没有人闯进太极殿,外面的声音也渐渐息了,李渊才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贴身的衣裳都湿透了。
这时候江忠仁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太监才回来,说是李世民带着侍卫演习,这才闹出动静惊扰了李渊,等会儿李世民就会来请罪云云。
李渊虚弱地摆摆手:“不用了,太子忙了一晚上,让他回去休息吧。”
李渊没问李世民为什么突然弄什么演习,这原本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李世民通过此事传达的态度。
要么自己退,要么他来取。
而李渊经过这一晚上提心吊胆,设想了无数种可能,现在是真的怕了。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睡不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梦里又是被刀架着脖子的场景,又给吓醒了。
他靠在床头缓了很久,有些颓丧地吩咐:“去请裴公来。”
李渊和裴寂说了半日的话,晚上又找李世民谈了许久,隔日就出现在了早朝上,表示自己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因此退位为太上皇,皇位由太子李世民继承。
李世民当即拒绝,李渊坚持,李世民再拒,如此三请三让,李世民才应下此事。
八月中,诏书下,李渊宣布退位,之后就搬到了宫外住,先在原来的秦王旧邸暂居,之后会选地方给他新建一个园子。
八月底,李世民在太极殿登基为帝。
当天傍晚,《长安日报》加更一期,专门报道李世民登基一事。百姓欢欣鼓舞,自行聚在一处饮宴欢庆。
就在大家高兴的时候,外面传来惊呼声,众人出去一瞧,竟是天上长出了巨大的彩色花朵,虽然转瞬即逝,但一朵接着一朵,一丛接着一丛,绚烂美丽极了。
“这是什么?是天上的花吗?”
“是仙人!仙人与我们一同庆祝圣上登基呢!”
“圣上万岁!”
有了第一声就有第二声,很快百姓山呼万岁,在烟花之下手拉着手载歌载舞,这一刻他们无比确信,李世民一定会是个好皇帝,带着他们过上好日子!
百官也看到了烟花,对李世民更加心悦诚服。
秦王旧邸的李渊看到这一幕,因李世民登基而分外复杂的情绪竟平静了许多。
他搬到这里十几天了,渐渐接受自己不再是皇帝的事实,主要也是当太上皇的日子很不错,李世民对他很好,吃穿用都是挑最好的给他,想做什么也没人管了,加上没有当初那么多心事,李渊渐渐恢复了当初的舒朗,心情和身体都好了不少。
本来还有一点介怀,看到这奇妙的花,便也慢慢释然了。
李承乾说得对,大唐强大才是最重要的,李世民会是一个好皇帝。
李渊干脆要了一壶酒,一边欣赏烟花一边饮酒,最后竟在外头睡着了。
而太极殿里刚晋升为皇帝,正在兢兢业业处理朝政的李世民听到太监的禀报,带着心腹出去看,也被天上的烟花惊住了。
好一会儿房玄龄才反应过来,冲李世民拱手道:“下臣恭贺圣上!”
不管这场烟花是怎么回事,对李世民来说都是大好事,当然值得庆贺。
其他人也纷纷向李世民道喜,李世民哈哈大笑,问常松:“大郎君在何处?”
“大郎君下课后与几位郎君一起玩去了,奴婢也不知现在在何处。”常松躬身道,“奴婢这就叫人去打听。”
“不用了。”李世民指指烟花的方向,“往那处寻便是了。”
他扭头与房玄龄等人道:“诸公与我同去瞧瞧热闹吧!”
众人随着李世民去寻李承乾,心里隐隐有些羡慕,他们家圣上命也太好了,养个儿子有本事不说,这也太贴心了!
如果换成他们,怕不是得表演一个当场爆哭。
倒是他们圣上淡定得很,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李世民艰难忍住眼泪,寻着烟花的方向,果然在东宫门前的空地上找到了李承乾几个,除了同窗伴读,年纪大些的弟弟和姐妹也来了。
此时李承乾正猫着腰低头不知道鼓捣什么,几息后噔噔噔跑远了些,原地则冒起小火花,很快这火花飞向天上,在半空炸成了烟花。
几个小孩欢呼一声,李娴举着手道:“该我了,该我了!”
说着也猫着腰上前,李世民等人这才发现地上是有东西的,李娴用燃烧的木棍点燃了,这东西就会飞上半空开花,且李娴这个与李承乾那个不同,可以连续开好几朵花,怪不得几个孩子能放出一丛一丛的花。
李世民看得玩心大起,搓着手打算试一试,人群中的魏征却黑了脸,大声道:“大郎君,宫中不能使用明火!”
李承乾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道:“魏伯父,你不要突然出现还那么大声说话,吓死我了。”
“大郎君慎言!”魏征板着脸道,“不吉利的话不能乱说。”
“嗯嗯,知道啦!”李承乾跑到李世民面前,笑眯眯道,“阿耶,我给你放的烟花,你看到了没?”
“看到了,很漂亮。”李世民瞄了魏征一眼,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是问,“这东西叫烟花?倒是很贴切。”
李承乾点点头,很贴心地问:“阿耶和叔伯们要一起玩吗?”
大家是很心动啦,都去看魏征的脸色(天太黑,其实看不出来),都不敢说话。
李承乾歪着头道:“魏伯父不用担心,我们特意在空旷的地方玩,还让人在各个地方守着,不会引起火灾的。”
想了想,他补充道:“我问过阿娘的,她答应了我才玩的。”
“太子妃答应的?”魏征语气肉眼可见地松缓了很多,“那也罢了,郎君仔细些玩便是。”
李世民:“……”
为什么他就没有这样的待遇?
如果魏征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呵他一脸。长孙氏为人靠谱,做事仔细又谨慎,既然敢答应李承乾,必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魏征对她是十二分的放心。而李世民……
哼!拿什么跟太子妃比!
李承乾带着李世民几人回去,孩子们肉眼可见地拘谨起来,李承乾把自己的柴火棍递给李世民让他玩。
李世民点了一个,别说还挺解压,忍不住玩了又玩。其他人也被塞了烧火棍,就连魏征也点了一个。
他们玩得高兴,皇宫内外的人也都看向这个方向,整个长安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李世民登基之后,采取了一系列政策,诸如停止进贡飞禽走兽、珍宝古玩之类,一则显示慈悲爱民之心,二则树立皇帝的威严。
晚上,长孙氏和李世民商量:“妾看宫里的下人太多了,实在用不了那么多人伺候。太监也就罢了,许多宫女却是盼着能出宫回家的,不若咱们把年纪大些的放一批出去,一则全了她们的心思,二则宫里也能少些开销。大唐初立,能俭省些便俭省些吧。”
李世民大为感动,握着长孙氏的手道:“观音婢果真是我的贤内助,这么做对朝政也是有益的。”
“妾不懂朝政,只能在后宫小事上用点心思罢了,能帮到二郎就好了。”长孙氏笑笑,转移了话题,“今儿万贵妃来找我了。”
万贵妃是李渊的后妃,因为还没册封太妃,都还贵妃贵妃的叫着,就像长孙氏,现在实际上应该是皇后了,但因为还没册封,正式场合还得叫太子妃,或者直接称呼殿下,但不能称她为皇后。
李世民漫不经心:“她找你干什么?”